这一切其实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从火把出现到频青闪身，再到影片人把熟尸当胸穿透，局面大起大落，许多观众甚至因为眨了下眼就错过了很多细节。

被幢幢鬼影和狰狞亡灵围起来的青年长身玉立，他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但出人意料的是，频青只停顿了一霎，随后竟突兀地笑出了声。

“……喜欢烧灼的感觉吗。”

他的语气堪称温和，却因此显出了几分怪异。

足有手腕粗的火把被他握在手里，橘红色的光影在皙白莹润的皮肤上跳动。

熟尸的身体也没有禁锢影片人太久，时间不到两秒，但已经足够频青进行下一步。

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只听“呲滋”几声，它被人快准狠地点在了熟尸的伤口处。

力道被控制得非常巧妙，避免死尸的肉覆灭火焰、使这支火把变成“一次性道具”。

“你不怕火，可是你怕烫。”

频青抬起了头，他用空余的手将面纱掀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露了出来，那笑意并不达眼底，冰冷的镜框反射着焰光。

熟尸与青年形成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对比。

前者极度惊惧，而后者则无动于衷。

伴着它凄厉灌耳的惨叫，频青弯着眼睛，语气轻缓，故意很细致地向它描述。

“被活生生煮熟的经历很难忘吧，我想那肯定是一场缓慢的死亡。”

“你的皮肤会被最先闷熟，接着器官所处的液体开始升温，直到与水共同沸腾。”

——“呲”，腐烂的肉被燎得焦糊。

“你的脂肪会分解，皮肉会粘连在一起。”

——别说了，住口，住口！别再说了！

“真奇怪啊……明明这副身体没有出现严重损伤，你甚至可以闻到肉的香气……”

——我没有闻到！我没有！！！

“你全程都会是清醒的，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从生到熟，从活到死……”

——“啊啊啊啊啊！！！”

残破不堪的躯体重重地摔到地上。

它的神经明明已经腐朽坏死，可深入骨髓的恐惧依然诡异地生了效。

瘫倒在沙漠里的亡者抽搐得厉害，毕竟烤熟和煮熟都是高温所带来的痛苦。

哪怕亡灵已经是一具尸体、感受不到痛，可频青危险的低语还是让它回到了那段将死未死的时刻。

烧灼感裹挟着恐怖的幻觉冲袭而上，被火焰烫到的亡灵发出不人不鬼的惨嚎。

它在沙子里疯狂地挣扎起来，动作像是在绝望地扒着什么东西——

那是它假想中的锅沿，也是它由人变成怪物的实证，更是贯穿它生死的无尽噩梦。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频青冷眼旁观，神色不变，就好像刚才那几句变态般的发言不是出自他的口。

他的微笑像是刻在脸上的冰冷面具，青年突然偏头，看向另一只熟尸亡灵。

“它看起来不太喜欢……那你喜欢吗。”

橘红色的火焰像是地狱长燃的业火，含着笑意的魔鬼将焰尖对准亡灵的心口。

青年明明连动都没动，可熟尸却尖声喊叫起来，忙不迭地后退，一连退了好几步。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对调，恐怖的似乎不是那支平平无奇的火把，而是频青面上的笑，还有他此时带给旁人的感觉。

【卧……槽……】

【鸡皮疙瘩和冷汗都出来了呜呜呜】

【这位哥哥怎么这么吓人……】

【我感觉对面五只亡灵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可怕！救命啊！！】

【他怎么比npc还像怪物！！】

见剩下的熟尸后退，频青微微扬了下眉，竟然产生了一种“无趣”的感觉。

他隐隐察觉自己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没来由的恶意和郁躁正在渗透他的身体。

负面情绪与骨子里的那份疯融合起来，令他不可自抑地展现了隐藏的一面。但他却莫名觉得惫懒，不想耗费心力去控制。

“至于你们……”

火焰尖端指了一圈，隔空点着三具骷髅。它们用空洞的眼眶死死地锁着频青，有一种敢怒不敢言、想上又不敢上的矛盾感。

炙热的温度逼退了爬过来的黑虫，频青漫不经心地向地上划了两三下，有几只黑虫没来得及逃走，被高温烧成了颗粒状的小球。

事实上，频青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靠近神庙时亡灵明显变得狂躁，这并不是被增幅力量，而是因为“狗急跳墙”。

它们穷途末路，无计可施，只好抱着“打到就是赚到”的心态疯狂输出。

所以，就算安不装逼似的赶走亡灵，它们也会被石板大道的火炬逼得退跑。

古埃及的怪物通常都怕猫畏火，他没法让接驳点送只猫过来，于是就选择了后者。

火焰和频青这位“行走杀器”的组合成效显著，逼得骷髅进退两难。

在此期间，频青还游刃有余地躲过了影片人的攻击，眼瞧着就要掌握主动权。

而在又一次避开影子的黑手后，频青眯了眯眼，蓦地转身，直面它薄纸片似的脸。

“你又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骂人，但他确实疑惑得真情实感。影片人已经化为了实体，看得见摸得着，攻势狠辣，招招致命。

“——我？你问我是什么？”

嘶哑而空洞的声音像是自带混音特效，影片人渐趋气急败坏的攻击猛地一停。

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得意的事情，发疯似的“桀桀”笑了几声，幽幽地答道。

“我是……你重要的一部分啊。”

我重要的一部分？

频青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握着火把的手指略紧，心底忽然泛上了不祥的预感。

但还没等他将这份预感落到实处，眼前的影片人就忽地“垮”了下去——它从固态变成液态，化成了最初从石墙上流淌下来的黑色粘液，在频青脚下迅速消失。

天旋地转，目眩神摇。

频青眼前狠狠一花，他差点没握住手中的火把，不得不后退一小步，借此来稳住重心。

下一瞬，他的脑海里响起了一道低哑的、充满诱骗意味的声音。

“没想到这么快……是……你很厉害……否则我不会这么早与你见面……”

这道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就像是接触不良的电路。

频青晃了下神，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它不会一直这样，它只是在适应自己的身体。

“很高兴让你看到我……我是……你的阴暗面……希望你不要畏惧……每个人都有见不光的想法……这很正常，毕竟有光明就会有黑暗，理智和本能总会互相厮杀。”

它越说越流畅，很快就度过了适应期。

不知为何，频青的头痛猛然加剧。

他忍不住伸出空余的手，按上了太阳穴。

他脑中被迫灌满了聒噪的声音。

“你知道吗？你是程序的宠儿，理应享受神明的待遇。你不需要感受那些蝼蚁的悲欢，你不必考虑任何人，你不该受到限制，你是自由的——你就应该是这样！”

“被世界法则掌控很不爽吧？你是不是一直在想——为什么要被祂所摆布？就因为祂创造了你？可笑，这个说法简直太可笑了！”

“祂是不是这样对你说——你是检修员，是维持平衡的机器，祂希望你当好一位虚伪的圣父，挽救人类对‘Nyar人类筛选计划’的糟糕印象，而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你不能有自我意识，不能逃离禁锢你的牢笼。在某些时刻，你必须牺牲自己，因为你是不死不灭的——你的疼痛不是疼痛，死亡也不是死亡，只要能成功检修副本、让小世界顺利运行，你死一万次都没人在乎！”

“你为什么就逆来顺受、活成了棋子呢？根本没人知道你有多疼！无数次的死亡，无数次的格式化，你永远是最孤独的，你不得不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因为你谁也记不住！无论多珍贵的情感都会被重启粉碎！”

“你从存在之初就没有亲人——你不配拥有朋友，不配拥有爱人，当然，也没有人愿意与你共享任何一段稳定的关系。但凡是检修工作所需、玩家的比例需要稳定平衡——无论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聪慧的还是愚昧的，善良的还是邪恶的，你都得牺牲！只有他们的命才是命，你的命永远不值一提！”

“你瞧，有人心疼你吗？”

它刀刀致命，知道怎样才能在频青的心口戳出窟窿、戳出刺眼的红。它激烈的语气骤然舒缓下来，几乎是怜悯般地对他说。

“既然没有人会在乎你、心疼你，你为什么不心疼一下你自己呢？”

头、痛、欲、裂。

握不住的火把坠到地上，“扑棱”一声，火焰被摔灭。荒芜冷寂的沙漠失去最后一抹光亮，重新被黑暗所吞噬。

青年始终挺直的脊背第一次有些弯曲，他单膝跪在地上，双臂交叠，将脸埋在臂弯里，身体神经质地微微发抖——

我该是自由的，但我并不自由。

我一直都被世界法则掌控，我被祂摆布。

我只是维持平衡的机器。

我不能有自我意识。

我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爱人。

没有人在乎我的死亡。

也没有人……会心疼我。

频青有些茫然地想了一会儿，他的思维迟钝起来，很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信息。

他的脸被自己藏进臂弯里，所以没有人能看到，那双冷茶色的眼睛像是被阴暗和邪恶所侵袭，逐渐变成了黑影所期盼的红。

“你为什么不心疼一下你自己呢？”

脑海里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它用十分同情的语气对他轻声蛊惑。

“你已经被压抑、被限制了太久，我觉得你应该随性一点、痛快一点，不如把这具身体交给我吧，我也是你啊，阴暗面可以带你冲破这层牢笼，让你彻底自由——”

真的吗。

频青困惑地想。

思绪像是缠乱的毛线团，可铺天盖地的疲倦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有点累，所以不太愿意继续思考。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他拼命维系的屏障，露出了他麻木的、无趣的内里。

“我知道你一直在试图理解人类的情感，你花了很久才让自己学会喜怒哀乐。可你永远也做不到爱人，也不会被爱，你没有这种福气*，懂吗？”

那道声音的怜悯意味越来越浓，几乎让频青喘不过气。它喋喋不休，在他身上压下成捆的稻草，紧追不舍，步步紧逼。

“你得把信任交付给我，因为这是你离自由最近的一次了，难道不是吗？”

*：改写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原句为“我能爱人并被爱，这是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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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快乐！（虽然祝福有点晚）

6月挑战一下日更！/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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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黄沙与亡灵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