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青的耳中多出了重重嗡鸣。
他觉得很吵,想让那道声音闭嘴,可是没有力气开口。精神上的疲倦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任由它挖出那些埋在最深处的、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感到慌张,甚至是无地自容。
为什么要把这些摊在明面上说呢。
强撑出来的固执让他维持这个单膝跪地的姿势,没有软弱地瘫倒在地。
他睁着一双变得深红的眼,连眨都不眨,瞳孔涣散,逐渐失了焦距。
“别再自欺欺人了!”
见他许久都没有回应,那所谓的“阴暗面”暴露出了几分急不可耐,骤然拔高了声音。
“我再说一遍,把身体给我!因为你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心疼,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除了我,根本没有人愿意护着你!”
话音未落,频青的左肩蓦地一痛。
——失去那支火把的威慑,剩下的亡灵壮着胆子,遵循了攻击的本能。
骷髅尖锐的指骨穿透了亚麻布,扎进他肩膀的皮肉里,鲜红的血液登时渗了出来,很快就洇湿了白色的布料。
这份真实的痛感让频青眨了下微涩的眼,虽然神智尚未归笼,可战斗的本能依然刻在骨子里,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他抬手握住了骷髅还没撤走的腕骨,一边起膝,一边弓身,紧接着狠狠向下一掼。
“砰——咔啦哗啦”,骷髅全身撞地,直接摔成了一堆碎裂的骨头。
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了新鲜的伤口,但痛楚并没有让频青变得清醒,反而使他更加恍惚。
在“阴暗面”那些恶毒话语回响的同时,另有一股冲动以不可抵挡之势袭进了他的脑海,驱使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不是……不是这样的……”
但这微弱的反驳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
青年睁着他缺乏光亮的、红宝石似的眼,空茫地望着将他围起来的骷髅。
左肩上的痛感仿佛成了连接当前与某个场景的纽带,因为他突然产生了模糊的幻视,耳边也凭空多出了失真的一句——
“求你……别丢下我……”
好像有谁发狠地咬上了他的肩膀,力道足以让他见血,透着深入骨髓的绝望。
那人的状态跟现在的频青有些像。
他们都不可自抑地发着抖,像是遇到了这世上最令人难过的、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少年,恐惧与惊怒相互交织,驱使他一边咬着他的肩、牙齿深深地嵌进肉里,一边含混不清地低喊:“我问你……你是不是不会疼啊……你他妈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不会疼、不会死啊!”
吼到最后,少年猛地抬眼。
频青看不清他的脸,却直觉这人应该年岁尚轻,哪怕他的身量马上就要赶超自己。
少年的模样晕成一片光,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到的幻象。
朦胧的光影浸在黑夜里,频青很努力地去辨认,可混乱的记忆将他禁锢起来,不允许他获取任何面部信息。
少年崩溃地质问,而他却哑口无言。
频青的心底忽然泛上浓重的无力感,心脏像是被攥了一把,酸苦地拧成一团。
“……你怎么能不要我呢。”
少年似乎感到费解,他哑着嗓子,自我怀疑似的呢喃着,声音又轻又微弱。
“砰——”频青再次摔翻一具骷髅。
这边摔成碎骨,那边又重组如初。
他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每一次反击都是条件反射,完全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进行的。
左肩处的伤口是他与幻境的唯一联络。
频青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幻觉里,他听到自己艰涩地回答:“没有不要你,我只是……”
“你他妈——到底是什么圣父??”
少年的情绪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激动。
他开始口不择言,“那群废物!垃圾!败类!对没错也包括我在内,我们这些人——这里的所有人!全都加在一起也配不上你的牺牲!!”
被骂了,可频青却有些发怔。
……真奇怪,怎么会这样。
这个人语气很糟糕,言辞又过火,可他居然只读出了里面潜藏的慌张与害怕。
少年没意识到自己的声线在发颤,一边吼一边抖,抖得他的心也跟着紧揪。
于是在骷髅骨架碎裂的声音里,频青很想为这种感觉作出一个适宜的形容。
他放空思绪,出神地想。
——该叫什么好呢。
幻觉替他隔离了“阴暗面”的聒噪,可它方才的攻讦却在他脑海里不住盘桓。
【因为你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心疼,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频青认真地想了想。
【不是……好像不是这样的】
有个人曾把我的左肩咬出了血。
他在意我的疼痛、我的死亡。
他怕我不要他,浑身都抖得厉害。
他骂我,骂自己,骂所有人,偏执的语气甚至已经带上了不管不顾的疯狂。
频青福至心灵,突然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这是不是……心疼?
这个想法甫一蹦出脑海,他的心就狂跳起来,压过了所有喧嚣与纷扰。
他想拿这个直接去反驳“阴暗面”,可幻觉还没有终止,所以他不能开口,只能听到自己悲哀的致歉。
“对不起,我必须去救他们……这是我的职责,我不能……唔!”
唇上突然重重一痛。
少年被他的话彻底激怒,未出口的那句“我不能摆脱”还没说完,失去耐心的他便凶狠地撞了上来,堵回了他的道歉。
少年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则牢牢地勾住了他的颈项,手肘毫不留情地压在他肩膀的伤口上,似乎是铁了心要他疼。
温度相近的、同样柔软的唇死死贴合,他惊愕到极点,甚至来不及反应、将身前的人推开,少年便猛地合齿,尖锐的犬牙咬破了他的下唇,血腥味瞬间在两人之间弥散。
那只揽着他腰的手与其说是“揽”,倒不如说是“按”,手掌死死地将他往身上压,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痛了起来。
少年发了狠,他真的感到了疼。
唇面疼、肩膀疼、腰侧的骨骼疼,然而最疼的还是藏在胸骨里的那颗心脏。
种种痛楚糅杂在一起,刻骨铭心,根深蒂固,疼得他想喊出声,想睁着眼睛流泪。
“求父神……别抛弃我,好不好……”
少年终于松了齿,呢喃时蹭了蹭他染血的唇,然而才刚叫完“父神”这么个敬重的、甚至具有伦理意味的称呼,他的舌尖就大不敬地顺着唇缝、分开齿列,嚣张地闯了进来,将频青的血带到了他口腔的最深处。
慌乱之中,频青也下意识地合了齿,毫无意外地咬伤了“以下犯上者”的舌头。
于是他的嘴里又多出了一股血腥味,两人的血溶在一起,“被犯上者”的喉结微滑,他咽下了混合的血,觉得咽喉一路滚烫。
频青没有闭眼。
他失神地盯着幻觉里少年的眼瞳,想要看清对方眼底盛着什么样的情愫——
或许能借此挖掘到这块坚实熔岩底下流动的岩浆、闪跃的火星。
但下一瞬,掩住少年面容的薄雾忽然在他眼中尽数散去,频青径直对上了一双眼,他心跳一乱,瞳孔骤然紧缩。
左绿右蓝,熟悉得令人心惊。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有液体从眼眶中滑落,阴冷的风吹拂过面颊,他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凉,这才发觉他是真的流了泪。
“你怎么——怎么还哭了!”
错愕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听起来无比真实,幻境里的失真感完全消失。
频青被这句话拉回到了现实,他花费几秒钟来缓神,再度眨眼,发现幻觉已然随风而逝。
他看到的确实是安的异瞳,罩着兜帽的男人正与他头抵着头、额面相贴。
“我……”
频青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吓人。
安那张向来散漫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男人罕见地犯了一回蠢。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魔怔似的沾了点频青面颊上的“液体”,随后竟然放在舌尖上尝了尝,像是在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眼泪。
频青:“……”
你有病?
突如其来的无语让他恢复了不少清明,脑海里叫嚣的“阴暗面”早就息了声。
他觉得八成是被安吓的,剩下两成可能是因为安嫌它碍眼,决定干脆把它给彻底了结。
尝到独属于眼泪的、微咸的味道,安面上的错愕又加深了几分。
他难得卸下了戏谑,压低了音量,像是怕惊到频青似的,很小声地试探着问:“你怎么啦。”
“……没事。”
频青的嗓子还是哑,他清咳了几下,眼里的深红逐渐消退,变回冷淡的茶色。
随后,他意识到两人此时距离过近,于是眉心稍拧,第一反应就是推开安向后退。
青年推着男人的肩,忍不住向后仰,然而才刚拉开了几厘米的距离,安就眉眼一沉,揽着他没受伤的肩膀将他压了回来。
“说清楚,不然别想走。”
他很不讲理地宣布,态度强硬,一双异瞳半眯,盯住了频青微颤的眼睫。
安·赫珀!你是狗吗!/指指点点
(P.S:没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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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好几个小时我真的会谢,码字速度说像乌龟都是侮辱了乌龟()
突然跑题:下本先不写古耽了,我要么写星际abo要么顶风作案写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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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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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黄沙与亡灵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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