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一边说，一边带着两位戮神者抄着小道，专挑背人不显眼的地方走。

距离他上一段话的话音落下已经很久了，但频青并没有做出回应，也没有再提出新的问题，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这阵安静一直持续到他们绕过一间石屋的后墙壁，视野突然由狭窄变得开阔起来。

裸露的沙地上稀稀拉拉地扎着两三簇草，再往远望就是一片石块垒砌成的高台，约有两尺高，底边雕成了类似祭坛的模样。

“哦哦，那里是审判台。”察觉到频青朝高台的方向望去，带路的村民很有眼力见地停止对惨象的追忆，指着那石台主动解释道，“据说，神明的力量会在那里审判一个人是否有罪。”

占地面积不小的高台上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木架，比如绳索，甚至还有一口锅底被烧得焦黑的大石锅。

这些类似于刑具的东西将气氛衬得有些阴森慑人，与其说它是“审判台”，倒不如说这是一处刑场。唯一能和审判挂点边的大概只有最中央的那座石雕。

石雕像大概是一架天平，远远望去竟也不显得粗糙，只不过这个距离两端托盘上的事物还是看不太清晰，需要再凑近一些。

村民很有眼色地挨个指了指。

“左边是心脏，右边是羽毛。”

而下一瞬，半晌没出声的柏黎却突然开了口。

“据说？据谁说？你口中‘神明的力量’又是通过什么方式体现的？”

男生抬起头来盯着人，隔着面纱与扭头看过来的村民恰好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村民的心脏狠狠地抖了抖，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凶恶的猛兽纳进了捕猎范围。

但在惊疑不定地望了柏黎几秒以后，那种亚麻布袍都罩不住的攻击性却又被收拢起来，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就……传下来的规矩嘛，不过聚落里很少会发生需要上审判台的事。”

村民搔了搔一头乱发，“审判的方式就是那口石锅。让被审判者把手放到滚水里停几秒再拿出来，如果完好无损就证明这个人无辜，反之则是有罪。毕竟公正的神明肯定会保佑无罪的人。”

闻言，白纱下的柏黎讥讽地扯了扯唇角。

可他的语气却没什么异常，就像是一句真心实意的夸赞：“那听起来是挺不错的。”

他微垂着头，表现得一如既往的乖巧，频青半眯着眼，状若不经意地朝这边看了看。

村民直觉气氛有点诡异，但他不明就里，便只好再度搔了搔脑袋。

审判台平时很少有人敢踏足，他见频青也没有要上去探一探的意思，所以干脆带着两人绕过高台，继续往前走。

柏黎跟在频青身后，落后他一步。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男生的右手忽然抬起来，安抚性地勾了左手小拇指一下，随后又屈指在他掌心上蹭了蹭。

左手停了几秒，似乎是有些僵硬。

但紧接着，左手就把即将抽离掌心的右手指节紧紧攥住，力道极大，以至于有些颤抖。

柏黎垂着灰褐色的眼眸，微哂一下，无声地动了动口型。

没事，都过去了。

审判台离瓦迪耶的住所不远，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来到了河流中游。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频青还是没有开口，三个人分外安静地走完了这一段路。

一直到瓦迪耶居所的门口，三人停下，带路的村民才长舒了一口气。

“到了，就是这里。”

始终跟在他身后的频青就像一把横在他脖子上的利刃，虽然没有真正割破他的喉咙，但被冰凉的刀锋架着走完全程，显然也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频青若无其事地向他道谢，丝毫没有关心自己带给对方的心理阴影：“非常感谢。”

他只扔下了这样一句便不再开口，目不转睛地打量瓦迪耶住的这座石屋。

——它可以称为“座”，而不是像聚落里其他房屋那样只能称作“间”。

整体由泥砖和石块搭建而成，地基很高，门前有五阶石台阶，虽然就建在河流旁，但估计也不会受到河水泛滥的影响。

墙壁外表涂着白石灰浆，上面用颜料矿石绘制着一些颜色鲜艳的壁画，还有很多装饰性的图案，看起来和神庙前那些石柱上的符画有些相似，充满了神学气息。

瓦迪耶这一座房屋可以抵得上其他房屋的四倍，不过从外表来看它已经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村民由于过于崇敬瓦迪耶而激情上头为他搭建的，很可能是某种历史传承。

心下有了计较以后，频青“笃笃”敲了两下门，敛着眉睫安静地等待着。

只过了两秒，门内就传出了回应。

那人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和风细雨、春风拂面：“门没锁，请两位客人进来吧。”

于是频青推开门，以最快的速度草草打量了一下室内。

屋内的摆设其实和玩家昨天进入的石屋差不多，也是桌子、水缸、蛇形灯和摆在桌下的矮凳。

他要找的人就坐在正对着门的椅子上，由于光线昏暗，频青看不到多少细节，难以辨认瓦迪耶面上的表情。

“我想问问您关于伪神的事情。”

频青一边说一边掀开了面纱，脸上居然还挂着罕有的笑意。

他的声音同样温和，眼里含着探究，快速而又不动声色地扫过瓦迪耶。

只一眼，频青就知道，对面坐着的青年是一位特殊的npc，他与其他村民有着明显的不同。

聚落里村民的肤色多为棕色、褐色甚至是黑色，可瓦迪耶的皮肤在烛火下也显出了几分白皙。青年面容清秀，黑色的眼珠倒映着橘红的烛火，胯裙长及脚踝，褶裥从腰部向底边发散，形成了太阳光芒似的放射状。

“请坐，值得尊敬的戮神者。”

瓦迪耶轻柔地说，“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只要我知道就一定会回答的。”

他的脾气显而易见的好，和村民那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频青弯起唇角，拉过木桌下的一只矮凳，朝瓦迪耶点了点头：“多谢，您真是位和善的大人，怪不得真神要选您作为继承人。”

旁听的柏黎：“……”

毛骨悚然.jpg

这位是中什么邪了？态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友善？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男生表情怪异地看了频青一眼，随后默默拉出一只矮凳，坐在频青身边。

频青叹了口气，微蹙着眉：“很遗憾听说斯涅鲁是您的亲兄弟，‘杀掉他’这个决定对您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我……”瓦迪耶再出口的声音却带了点难过的沙哑，他朝频青歉意地一笑，清了清嗓子，“我从小就很仰慕他，你没见过，哥哥他以前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开始说他复活成了伪神、会带来灾难我还不信，直到他眼睛变得血红，又杀了很多人……”

“‘一开始说’是谁说的呢。”

频青的语气再也不见之前的冷淡，他望着瓦迪耶难过的表情，面上摆出了一副温柔同情的模样。不过隔着一米多长的木桌，再加上烛火昏暗，瓦迪耶看不到他眼底的冰冷。

“是真神的神谕，我梦到了神明，祂和神庙版画上长得一模一样。祂说哥哥复活后已经变成了伪神，会带来天灾**。我最初是不信的，直到原本肥沃的土地在几天内变得干裂，河水越来越浑浊，沙尘暴变多，小动物全都销声匿迹……后来、后来哥哥也杀了很多人，我想过要拦住他，可是他听不进去我说的话，还打伤了我……”

瓦迪耶垂着眼，声音越来越低，他抬手扯开肩上的亚麻布，露出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从肩头一直划到左胸，伤痕隐没在胸前的布料里，增生的疤痕看起来极为可怖。

频青只瞥了一眼。

他耳中听着瓦迪耶低落的声音，心里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位新的继承者看起来温顺、谦和，甚至有几分软弱，就像是被赶鸭子上架抬到了现在的位置，说话做事无一不妥帖，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好弟弟，也应该是一位心存善意的、优秀的新英雄。

“您当时一定很疼吧。”

频青移开了视线，像是不忍心久看那道吓人的伤口，“真没想到斯涅鲁居然这么狠，连亲弟弟也下得去手。我们刚才在来时也问过村民了，知道他做的那些恶事……唉。”

“我还是觉得哥哥不是那种人。”

瓦迪耶将肩上的衣服拉回来，随后又抬手捂住了眼睛，喃喃地说，“他肯定是被什么邪恶的神灵附了身，我不相信他以前都是装出来的……有什么好处呢？总不可能是贪图那点信仰之力，我现在汲收大家的信仰也没感觉怎么样啊，不就是力量增强了一些吗……”

频青摇了摇头，很诚恳地说：“您还是太单纯了，他应该就是为了增强力量。毕竟成神对平凡人类来说真的很具有诱惑力，不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不在乎强不强大的。”

他面上的笑容温和柔软，眼里蕴满了欣赏与感叹，而瓦迪耶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那张娃娃脸，也弯起眼睛对他笑了笑。

背景板柏黎：“……”

我草，你别这样，我真的很害怕。

他身旁这位制冷机器肯定是哪里出了特大故障——可别是被阴暗面给彻底夺舍了吧？？？

但频青并不知道同伴的心理活动，他拿着全新的人设继续沉浸式表演。

“您也知道，我们这些戮神者是从异世界来的人，刚到这里时也有神谕提醒我们。我记得神明说过，复活英雄这种事最好由英雄最亲近的人来做。您作为斯涅鲁的亲弟弟，当时一定是您来负责唤醒他的吧。而我想说的是，您千万不要自责，谁也不知道他会被邪神附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柏黎：？

系统有说过这件事吗。

“谢谢您的安慰。”

瓦迪耶很感激地看着频青，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您这样一说，我感觉好多了。”

“其实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频青非常自然地说，“也多亏有太阳金经检验出斯涅鲁不是真心为聚落牺牲，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不过亡羊补牢也还来得及，您已经成了新的继承者，他也被锁在阿蒙神庙里等死。您放心，我们戮神者一定会尽快找到进入神庙的方式，把伪神给彻底杀死，让你们聚落不再受邪神的威胁。”

听完频青诚挚的表白，瓦迪耶眼眶里甚至蓄出了泪光，他乌黑的眼珠蒙上了一层雾气。

“感谢您对聚落的付出。您也放心，我会带领这个聚落重新兴盛起来，完成哥哥被附身前未完成的遗愿的！”

昨天没写完，今天干脆又多写了点~

这章信息量可能有点大，但是我觉得已经写得挺明显的了？而且前文一直有伏笔的，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doge

没看懂的话俺下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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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黄沙与亡灵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