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这句求饶虽然一点也不真心实意，但他压低放轻的声音就这样消散在耳侧，频青还是感到浑身不自在，于是齿间便下意识地泄了一点力。

他这一松口，莹润的指节和牙齿之间就多出了细小的宽余。

事实上只要安快速抽手，他的指尖很快就能逃离被咬的命运。

可无语就无语在这疯子果然不是正经求饶，他故意撤得很慢，缓慢到频青恨不得把他直接“呸”出去。

“我觉得古埃及人并不擅长使用抽象的概念，他们可能认为梦中出现的地方是实际存在的，就像白天生活的世界那样，所以才会有一些特别的看法。例如在梦境中，生者可以和死者或是神明交流，伪神应该也在这一范畴里……”

灯烛之下，柏黎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把自己讲得口干舌燥。

而在停下来“歇嘴”之余，他这才发现频青已经许久没吭声了：“你怎么不说话？是发现什么不对了吗？”

“！”

柏黎其实只是随口一问，但频青却听得瞳孔骤缩，连脊背也跟着一绷。

安的指尖磨磨蹭蹭不肯退出去，堵得他没法立即开口，大脑难得有了空白的时刻，心跳也被惊得突然加速。

频青的变化被安看在眼里，男人始终隐在暗处，只露出了一道影子。

他心里还算有数，知道自己不能浪得太过火，否则很容易适得其反。

所以在看到先生微微睁大的眼睛以后，安颇为遗憾地收回了手，抢在柏黎生疑之前迅速收敛，重新藏匿起来。

“……没事，”频青的心跳还没平稳，指尖无意识地攥了一下亚麻布，稳住声音回答，“你继续，我在听。”

但柏黎沉吟几秒，突然有点迟疑：“连你都摘了面纱了，我这样遮遮掩掩地跟你讲话是不是不太礼貌……”

话还没说完，男生伸手就要去掀眼前的白纱。

然而频青因为摸不准安那个疯子还会干出什么事来，第一反应就是阻止：“没有！不用摘，我不在意这些事的，你直接说就可以。”

青年的语调向来毫无起伏，柏黎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加重语气。

而且明明说“没有”两个字就能解决的问题，频青愣是说出了一整句，柏黎微微扬眉，直觉对面那位不太对劲。

连柏黎都能察觉到的反常，离频青更近的安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只可惜罪魁祸首不仅不以为忤，反而还弯了弯眼睛，颇为愉悦地想：先生的异常情绪都是被我牵动的啊。

“喔……行，那我就不摘了。”

多亏现在坐在频青对面的是佛系的主人格，要是换了阴暗面那个一根筋到底、心思粗糙的棒槌，柏黎恐怕早就掀开面纱去观察频青的脸了。

危机暂时解除，频青兀自冷静了片刻，强行忍住把安揪出来打的冲动。

他不动声色地向四下一扫，终于发现了地面上的玄机。

他的影子还好好地坐在那里，但旁边已经多出了一道颀长的黑影。

安的影子起初是站立的，不过似乎是察觉到了频青瞥向地面的目光，他忽然弯下了腰，鼻尖很快挨上了频青的发顶，一只手也不肯消停地搭在了青年的肩膀上，偏偏还隔了一点点距离。

频青不看地面还好，这一看还就目睹了对方对他影子的骚扰。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眼不见心不烦”，可每当他想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柏黎身上时，安原本离他有点空隙的手就会贴上来作乱，勾勾搭搭，黏黏糊糊，逼得他不得不盯紧了地面。

气到不能再气，频青的脾气都要被安的动手动脚给磨没了。

他拧着眉心，一边望着他和安若即若离的影子，一边麻木地听柏黎又讲了几分钟，基本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耳中灌的是梦境、死亡和复活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可他脑中想的却是安又抽什么风，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或者是搭错了，非要来他这里找消遣。

他最近走神的频率有点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影片人的影响，之前强压下去的情绪突然翻涌上来，乱作一团。

频青不可自抑地想起了幻觉里少年狠厉又慌乱的声音，还有前一晚安在他侧颊上轻轻地、无意识地蹭的那一下。

“……我对这条线索的发散应该只有这些了，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对面柏黎的讲述已经到了末尾，频青在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才回了神。

他有“听到一句就会在脑中自动解析这一句”的条件反射，所以就在柏黎话音落下的同时，频青敏锐地微眯双眼，突然开口：“为什么说‘希望对我有所帮助’，你站在什么角度，觉得自己是旁观者还是局外人。”

一时嘴快的柏黎：“……”

很好，之前觉得对面这位反常果然只是错觉吧，他不还是那个难对付难糊弄、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人精吗！

静了片刻，柏黎镇定地道：“不是你让我给你讲古埃及文化的嘛，我自己脑袋笨想不出来，干脆把已知信息全告诉你了，希望你能破解线索带我飞。”

他这个回答倒也说得通。

事实上频青刚才只是直觉加第一反应，而现在的他认真想了想，觉得也可能是自己敏感。

沉吟几秒，频青对男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今晚咱们怎么休息啊，”柏黎果断转移了话题。

为了防止隔墙有耳，他探身凑近频青，压低了声音问，“我和你真的要像瓦迪耶说的那样分开？他半夜会不会摸过来暗下毒手、把你我逐个谋杀？”

频青偏头盯了一会儿墙上跳动的橙黄烛光，垂着眼道：“……分开。”

柏黎的顾虑有道理，他原本也想着两个人待在一间石室比较好，毕竟一个人住一间确实方便瓦迪耶搞事。

但他没料到安今夜会来。

这个疯子可比瓦迪耶要危险，简直就是一枚不定时炸弹。

毫无羞耻心、肆意动手动脚、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说，要是让他们三个今晚待在同一间石室里……频青觉得他不如就此罢工吧。

柏黎明显没料到他这个答案，短暂地愣了一下，“啊？其实我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我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咱俩今晚待在一起，这样比较安全……”

“不用了，你保护好自己。”

频青冷酷无情地打断他，已经准备起身“送客”了。

他借着余光计算灯影的角度，用自己的身体把安的影子勉强遮了起来，生怕被柏黎不小心看见。

惨遭逐客的柏黎：？

我不理解.jpg

“……行。”虽然心下不理解，但佛系的主人格也没打算计较这点小事。

男生眨了眨眼，在频青堪称“严防死守”的注视下走出了屋门，倒是没看到瓦迪耶的踪影，想必是在他们聊完前就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石室。

“嗒”，屋门被柏黎轻轻地阖上。

频青单手撑在桌面上，安静等待片刻，随后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垂首瞥向地面，声音比冰还冷，“滚出来。”

“滚不出来，”安小声地说，他的影子伸手勾住了频青影子的袖口，“这间石屋里有禁制，我不能现身，只能以影子这种形式出现。”

频青：？

察觉到自己袖口出现了一道微妙的拉力，他沉着眉眼将衣袖扯回来，与安的影子拉远距离：“别碰我影子。”

安的理由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频青突然想到了新办法：既然安只能以影子的形式出现，那把灯熄灭不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状若不经意地瞥向蛇形灯。“趁早摆脱疯子”的念头过于强烈，使得频青居然有点手痒。

安的注意力始终都放在他身上，自然也就没有错过他这一眼。

于是下一瞬，比频青略高一截的黑影垂下了头，非常失落地问：“先生要赶我走？您就这么讨厌我？”

“很累，我要休息了。”

频青答非所问，避开了这个“讨不讨厌”的问题。他不再犹豫，干脆又绝情地在桌边探身，抬手挥灭了壁上的蛇形灯，石室内登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间屋子本就不大，再加上没有窗户，熄灭了灯烛之后再无光源。

即使频青有夜视能力，他也多少适应了一会儿，凭借脑海里的印象走到床边，皱着眉再次打量这张床。

木头床的样式“波澜起伏”，顶部高出来的那一块应该可以当做枕头。

频青虽然已经习惯了副本里的恶劣条件，但还是忍不住想念主控室里柔软的枕被。

再不济……那个疯子的牧师袍也挺好用的。够大够宽，不知名的布料摸起来软软的，散发出来的清冽淡香还能隔绝副本里的**气味。

频青理了理拖累的衣褶，侧躺在这张半米多的木头床上。面前是涂了石灰浆的墙壁，他谨慎地保持了两寸的距离，怕墙上有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他压根没把瓦迪耶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个夜晚也就几个小时，如果想要休息的话还是得快点睡觉——

但就在他安然闭眼的下一瞬，一道阴魂不散的声音突然在这间漆黑的石室内响了起来，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对方音色熟悉，语调松散，咬字很特别，尾音似乎总喜欢轻微上扬。

“先生，直接睡木头床应该不太舒服吧，需不需要我把衣服借给您？”

安状若殷切，声音里还带着些不加掩饰的恶劣。他笑吟吟地贴上来，说话时喷吐的气息全都扑在了频青后颈。

频青：？

明白了，他骗我。

什么禁制。

青年睁开眼，还没等转过身体就先伸出手，向后揪住了安的领口。

什么不能现身。

他冷着脸转过身，手下一用力，扯着男人的衣领凑近自己。

什么只能用影子的形式出现。

他虚虚抵着安的额头，将空余的那只手攥了起来，随后一拳挥了上去。

安：每天不挨揍就浑身难受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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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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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黄沙与亡灵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