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店时，天色尚早。

旅店大堂里，小贝拉正踮着脚擦拭桌椅，听到门响，立刻回过头，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期待，尾巴也不自觉地快速摇晃了几下。

“魔法使大人！你们回来了！”她放下抹布，小跑过来，目光急切地在莉莉丝和妮可身上扫过。

莉莉丝迎着她期待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悬崖上的情况……有点复杂。”

小贝拉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耳朵也耷拉了下来，“是……是那只魔物太厉害了吗？连您也……”

“嗯……”莉莉丝含糊应了一声，“而且环境复杂，没找到你描述的那种草药。”

小贝拉沉默了几秒，低下头，用裙角擦了擦其实并没有灰尘的手。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挤出了一个笑容：

“没关系！谢谢您愿意为奶奶跑这一趟！可能……可能是奶奶记错了地方，或者季节不对？等春天暖和了，我再想办法！”

她的乐观让一旁的妮可微微动容，有些不解地看向师父。

“你奶奶现在方便吗？我们想去看看她。”

“方便的！奶奶这会儿应该醒着。”小贝拉连忙点头，“我带你们去！”

她引着二人穿过大堂，走向旅店后方一间安静的小房间。轻轻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老人气息飘散出来。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温暖。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正半靠在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枕头，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令人意外的是，奶奶是个人类。

看到小贝拉带着客人进来，她温和地点了点头。

“奶奶，这就是我早上跟您说的，好心去帮我们采药的魔法使大人。”小贝拉走到床边，轻声说道。

“谢谢二位费心了。”奶奶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很清晰，她示意了一下床边的椅子，“快请坐。贝拉，给客人倒杯热水。”

“不用麻烦……”莉莉丝话未说完，小贝拉已经手脚麻利地倒好了两杯温水递过来。

奶奶慈爱地看着忙活的小贝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贝拉，奶奶有点想喝你昨天熬的那个梨汤了，能再去给奶奶热一碗吗？”

“哦！好的奶奶，我这就去！”小贝拉不疑有他，又对莉莉丝和妮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魔法使大人，你们先坐，我很快回来！”说完便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和床上老人有些沉重的呼吸。

“魔法使大人，谢谢您没有当着那孩子的面说破。”奶奶缓缓开口。

莉莉丝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神认真了许多：“银月草是不存在的，对吗？”

奶奶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眼角泛起湿润的皱纹：“是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贝拉是个好孩子……是我十几年前在雪地里捡来的，我们相依为命……她就是我的亲孙女。”

妮可的心微微收缩了一下，看向师父。她也是被捡到的。

奶奶继续说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是治不好的，可……可是我还没准备好怎么跟贝拉说。她还那么小，那么乐观……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失望难过的样子。”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所以……我才编了‘银月草’的谎话。我想着，让她觉得还有希望，哪怕这个希望很渺茫……等我……等我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再……或许她能更容易接受一点……”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莉莉丝安静地听完，脸上似乎没什么波澜，在她漫长的生命里，生离死别已是寻常。但此刻被勾起曾经的人和事，心中仍有些许说不出的烦闷。

“我明白了。”莉莉丝轻声说，“这个秘密，我们会替你保守。”

奶奶眼角已有些湿润，感激地看着她，“谢谢……谢谢您。”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奶奶迅速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

小贝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梨汤推门进来：“奶奶，汤热好了！魔法使大人，你们也尝尝吗？”

“不用了，谢谢。”莉莉丝站起身，脸上恢复了平常的笑容，“奶奶需要休息，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

小贝拉有些遗憾，但还是点点头：“那我送送你们！”

离开小镇，师徒二人再次踏入茫茫雪原。

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寒风依旧，但比起昨日已温顺了许多。天地间一片纯白，唯有她们身后留下两行蜿蜒的足迹。

妮可默默走在莉莉丝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偶尔会瞥向莉莉丝，敏锐地察觉到师父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莉莉丝依旧是一副慵懒随性的模样，裹在厚厚的绒毛大衣里，步伐不紧不慢。但她的眼神却比平时飘得更远些，少了些专注于魔法时的神采，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沉静。

仿佛思绪已飘向了遥远的彼方。

沉默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她们穿过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松林，找到一处背风的巨岩暂作休息。

妮可取出水囊递给莉莉丝，看着她小口喝着水，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师父……”

“嗯？”莉莉丝视线落在妮可脸上。

“那位奶奶……她会死吗？”妮可问得直接，这是她一贯的风格。

生与死，对她而言，曾是模糊的概念，直到被莉莉丝带走，才逐渐有了具体的形态。而像这种与亲人之间注定的离别，她还没接触过。

莉莉丝视线又飘向了远处，“嗯。生命的消逝是常态，尤其对于人类来说。他们的时间……流逝得很快。”

“就像雪花，落在掌心，看似美丽，却转眼就会融化。”她伸出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指尖迅速消融，化作一滴冰冷的水珠，“很脆弱，对吧？”

“嗯。”妮可点了点头，发丝在风中微微拂动。

她看着那转瞬即逝的雪花痕迹，像是在思考这脆弱的定义。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望向莉莉丝，问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

“那师父呢？”

莉莉丝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那点飘远的思绪被瞬间拉回。她伸出手，轻轻敲了敲妮可的脑壳子。

“想什么呢？师父我可是很能活的哦。”她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慵懒和些许得意，“跟雪花可不一样。”

像黑曜石，如何风吹日晒，都还是那幅模样——莉莉丝已经记不太清，是谁曾这么说过自己了。

妮可轻揉自己脑袋，见师父脸上恢复往日的神采，心里那丝莫名泛起的波澜，也渐渐平复下来。只要师父在，其他的好像都没那么重要。

“走了，趁着天还亮，多走一段路。”莉莉丝拍了拍身上的雪屑，重新迈开步子。

妮可立刻跟上，依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接下来的路途，莉莉丝的话比平时更少了一些。她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走着，目光掠过苍茫的雪原和远处白蒙蒙的天空。

妮可敏锐察觉到这份不同以往的沉默。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更加留意脚下的路，确保师父不会因为分神而滑倒，并在一个陡峭的雪坡前，主动伸出手，让莉莉丝搭着她的手臂借力。

莉莉丝看了妮可一眼，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依言扶住。那手很小，却稳定而有力。

天色渐暗，风雪似乎又有变大的趋势。幸运的是，她们在日落前找到了一处理想的山洞。内部干燥宽敞，足以抵御夜间的严寒。

妮可像往常一样，迅速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熟练地布下结界，又从手环中取出厚实的毛毯铺好。接着，升起了篝火。

跳跃的火焰驱散了黑暗和寒意，将山洞映照得温暖明亮。没一会儿，香气弥漫开来。

莉莉丝坐在铺好的毛毯上，背靠着岩壁，手里捧着一碗刚倒好的热汤，小口喝着。火光在她脸上跳跃，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她看着妮可忙碌的身影，眼神渐渐聚焦。

喝完汤，妮可收拾好一切，将火堆拨得更加旺些。她走到莉莉丝身后，没有说话，只是自然而然地跪坐下來，取出木梳，轻柔地梳理莉莉丝那头浓密黑发。

莉莉丝也配合地微微侧头，方便她的动作，舒适地闭上了眼睛。洞外风雪呼啸，洞内心暖如阳。梳理完毕，莉莉丝舒服地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

夜深了。

两人并肩躺下，盖着厚厚的毛毯。山洞里很暖和，结界也隔绝了大部分风声。然而，与往常不同，莉莉丝这次是侧躺着，背对着妮可。

妮可看着师父的背影，在昏暗的火光勾勒下，似乎比平时更单薄了些，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孤寂。

她悄悄挪近了些，然后伸出手，从后面轻轻地搂住了莉莉丝的腰，将脸颊贴在她背上。

片刻的沉默后。

“小妮可，要一直陪着师父哦。”

“好的，师父。”妮可的手又紧了些。

洞外风雪依旧，两人相贴的体温驱散了所有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