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声中,来人几步就越过了沸反盈天的观战区,飞身跃上天擂台,含笑道:“倒是与道友有缘。”
文含徵落后了他几步,现下正站在天擂台边,悬悬而望。
显而易见,这位“不速之客”正是他的师兄,乘岚。
红冲亦觉得实在很巧,更暗道乘岚实在是精力旺盛,昨日清早乘岚还在东海岸关卡处和自己拉扯了一番,竟然下午就在校场创造传说。
就算大门派的仙舟速度再快,想来乘岚也得是前脚下船,后脚就上了擂台——真是个好勇斗狠之人。
他倒是全然忘记自己也是甫一下船,就顺着人流来了校场,上了擂台,行迹作风分明与乘岚别无二致。
“有缘,有缘。”红冲张口就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如此敷衍,自然引得一众嘘声,乘岚挽留:“切磋不过片刻,道友当真如此着急?”
红冲指了指不远处霜心派一干人等,尤其是冷眼旁观的师仰祯,借口道:“今日是霜心派的场子,你这样不好吧?”
闻言,师仰祯尚未回应,身后的师小祺却是暗自松下一口气。
乘岚仿佛这才意识到此举兴许不妥,但他心中仍有不服:擂台比武本就各凭本事,若是没有守住自家场子的自信,就不该摆下这场擂!更何况,若真要论起颜面,早在师仰祯落败时,霜心派就已经颜面扫地了,不差自己这一把两把。
然而他面上仍是维持住了体面,正欲开口,师仰祯却先说:“我自愧弗如,霜心派丢了擂主的身份,无需道友替我遮掩。”又转头看向乘岚:“不过,无论此战输赢,我亦想与乘公子一战。”
乘岚一乐,连忙应下:“自然。”朝她遥遥拱手见礼过后,便看向红冲,笑意促狭。
师仰祯如此豁达大度,乘岚于是却之不恭,倒是唯独把红冲架到了火上烤。
只可惜,他一向无法无天,全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纵然他原本也有几分跃跃欲试,可乘岚越是围追堵截,他就越是反骨上身。
诚然他还未游览过枫灵岛,确实计划着打完擂台再去其它地方逛上几圈;但更关键的在于,方才他仅凭一招就赢下师仰祯,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完全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他的五脏六腑和一只胳膊现在还打寒战呢!
他不欲以这种状态迎战乘岚,却也不乐意叫人——主要是乘岚——看出他其实赢师仰祯时并不轻松。
迎着乘岚兴味盎然的目光,他暗自咬牙,面上却是一派不以为然,状似随口道:“好吧,那我认输,你赢了。”说完,他转身就走,竟也丝毫不留恋自己刚打下来的天擂台。
这当真是比方才还要更敷衍了事、也更不给面子。
乘岚亦是笑意一僵,直言道:“这么不给面子?”
红冲步伐不停,头也没回地招了招手:“有缘自会再见,届时自有机会一战。”
周遭嘘声于他而言竟然宛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他就像接受欢呼一样,笑意盈盈地离开校场。
天擂台上,惟余乘岚与师仰祯二人面面相觑。
天擂台下,文含徵已是气得白眼连连,恨不能用眼皮夹死红冲。
待得乘岚与师仰祯再开战时,倒是无人注意,霜心派的队列中悄无声息地少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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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校场后,红冲按照通行玉符中篆刻下的地图法阵一路下山,向着隔壁的山峰去。
枫灵岛上山脉连绵,校场立于一峰之巅,仙市则位于另一个方位的山谷。从校场去往仙市的路上,难免路过几片地矮小丘,寝庐正在此间的地势低平处。红冲打算先顺路去寝庐登记过房间,再去仙市逛到今夜闭市。
却才下校场山峰不久,就被人声绊住了脚步。
“道友留步!”
红冲只管下山,全然不觉那呼唤声是冲自己而来。
“背斗笠的那位道友!”
红冲的感知虽不曾发现周遭还有别人背着斗笠,但想来应当是因他目不能视,才无从察觉。
“白发蒙眼的那位道友!烦请留步!”
红冲脚步一顿,只觉得这称呼的指向性似乎有些太明确了,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准真就有那么一个修士与他如此相似……
“道友!”
终于,那道声音从他身旁传来,气息不稳道:“烦请道友留步,在下……有事相求。”
红冲无法再自欺欺人,只好停下脚步,辨得面前人身份后,讶然道:“师公子怎么来了?”
霜心派今日派师仰祯带队摆擂,若无命令,不该有人擅离队伍独身行动,师仰祯眼下应当正与乘岚交手,何故她的弟弟不在台下观战,反而遛出来寻仅有一面之缘的自己?
红冲侧脸向他,剑眉微挑。
师小祺却是闻言一怔:“倒是很少有人这样唤我……”
“不然怎么称呼?”红冲想起师仰祯有个不喜欢被以尊号相称的癖好,还以为他对此也有什么忌讳,解释道:“你没有尊号,我与你姐弟二人又不相熟,不方便直呼姓名,自然只能管她叫‘师姑娘’,管你叫‘师公子’了。”
见师小祺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不像是对此不满的意思,红冲不禁好奇失笑:“那平日里大家都怎么称呼你?”
师小祺挠了挠脑袋,面上染了几分羞赧的薄红:“我人微言轻,‘师公子’一般都是喊我哥哥……我排行老七,大家喊我‘小七’便是了。”
“你还有位兄长?”红冲便心血来潮随口问道:“比之师姑娘如何?”
“……不如姐姐,”师小祺老实答道:“但总是比我要强的。”
“那我该怎么喊?‘小七’不行,太像你的大名,也显得太亲昵了。”红冲摇了摇手指,煞有介事道:“我们不熟。”
师小祺被他逗得一笑,犹豫片刻才说:“那私下里,道友便喊我‘师公子’好了……”他感到自己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怦怦地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在人前莫要如此,只当作不记得我便好。”
这来去一通闲侃,无形之间拉近了几分两人间的关系,见师小祺不再拘谨,红冲立刻问:“师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
师小祺仿佛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事相求,连忙屏气调息,正色道:“我想请道友指教,我想……拜道友为师!”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红冲,神色不似作伪。
红冲一怔,下意识道:“你没有师尊吗?”话毕,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遣词造句多少有些失礼,正欲补救之际,师小祺竟然已经抱拳躬身,眼看着就要行个大礼求他。
他连忙虚抬一掌,用真气扶起了师小祺。
师小祺抬起身子,却并未收回手,郑重其事道:“若道友不弃,小祺肯为牛做马,从此不做霜心派中人!”
如此态度,红冲也知道此言并非儿戏了,但师小祺实在年轻,不晓得此举如何离经叛道。且他心中不解,霜心派毕竟是有名有姓的大派,怎会有人肯放弃霜心派的身份,拜一个不知姓名、野路子出身之人为师?
无论如何,他先拒绝道:“不行。”又道:“一向只听说做师尊的清理门户,把徒弟扫地出门,没见过徒弟单方面与师尊情断义绝的,你可真是倒反天罡。”
却不料,师小祺竟是咬了咬牙,低声道:“我还没有亲传师尊。”
红冲登时呆住,脱口而出:“怎会?”
没有亲传师尊,意味着没有指点照拂,在宗门里只能通过参加早课、借阅典籍来修炼,纵然师仰祯太过优秀夺走了绝大多数目光,师小祺毕竟已有了金丹期的修为,怎会还与寻常杂役弟子一般待遇?
他下意识反问出声,师小祺面色一黯,对此并无意外。
“抱歉。”红冲连忙补救:“但我不能收你为徒。”
且不论师小祺这般行径,若是传到了霜心派耳朵里,该是如何震怒。光是从年纪来看,他就万万不肯——两人虽看似平辈,可师小祺指不定比他还大上几岁呢!
虽然对此早有预料,师小祺仍是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愁眉锁眼地见了个礼,便不再自讨没趣,准备告退。
红冲拦了一把:“师公子,某虽不才,却还是想问问原因。”他确实对此十分好奇。
师小祺说:“道友今日也见了我姐姐,如何还能不晓得原因?”
他本就因此心中郁结,越想越觉得红冲明知故问,必然是为了嘲讽自己,可叹自己把脸送上去给人打,到现在连对方的尊姓大名都还不知道!
思及此处,他一拂袖就要走。
红冲连忙伸手再拦,直言不讳:“所以你想跟我学,就是因为我击败了你姐姐?”
师小祺咬了咬牙,也豁出去道:“正是!”他的心中又有点点期冀生根发芽,毕竟若非如此,红冲何故把话敞开说到这个地步?
却听红冲又道:“我的神通你学不了。”
师小祺提到喉咙口的心顿时又坠回了腹中,沉甸甸地,甚至五脏六腑都被砸得隐隐作痛。
“但是,我觉得你走错了路。”红冲恰在此时悠然开口。
无端端地,师小祺竟有种被扒光了衣服、甚至剥下了皮抽去了筋,赤条条而又血淋淋地遭人审视的感觉,可面前的红冲以白绢覆眼,分明是个盲人。
“你确实不适合霜心派。”红冲说道:“霜心派主是冰水灵根道法,冰道水道或厉或柔,师姑娘是冰天灵根,她在霜心派自然如鱼得水,可这却与你的根骨恰恰相反,堪称方枘圆凿。”
师小祺闻言更是莫名其妙,反驳道:“可我分明也是冰、水双灵根。”
红冲却是一笑:“灵根乃人之五行相性,必与性情相联,你觉得,你与你姐姐的性情,有几分相像?”
师小祺哑然片刻,下意识辩解:“许是水道更多……”
红冲摇了摇头,淡然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此乃水道,若你真与此道相合,要么不会为此耿耿于怀;要么,便因心境使然,修为难以寸进,绝不可能结丹。”
他凝视着师小祺,言之凿凿:“你是木天灵根。”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出自清末政治家林则徐任两广总督时在总督府衙题书的堂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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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知身是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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