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师小祺失声惊呼,甚至顾不上自己语无伦次:“可我、我已修习水道、冰道功法数载,从来没有人跟我说、从来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红冲对此早有预料,颔首道:“自然,木曰曲直*,是谓生长、能屈能伸,你遭冷遇多年,仍怀有一颗向上之心,如何不是你的坚韧之处?”
他的话句句有理,师小祺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怔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
师小祺的父母皆是修士,且在霜心派内地位不低,是以师小祺甫一开蒙便经由宗门秘法测过了灵根——但凡仙门收徒,必然都是先测过根骨天分,谁也不例外。
这些年来,师小祺从未质疑过自己的水土双灵根,修炼途中的一应艰难苦楚,他也尽当作自己天分不如姐姐,却没想到,竟是因为自己的灵根与门派道法相悖?
他如鲠在喉,明知不该妄信眼前人谗言,却还是无法控制的心生怅然。
“我知道,你不信我。”红冲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贵派想必是用五行灵石佐以法阵测试根骨,何种灵根便会亮起何种灵石,若是变异灵根,自有异象。”
他所言一字不差,确实与霜心派、与诸仙门所使用的方法无异,只不过是各派的阵法各自有些细微的不同,这才冠冕堂皇道一声“秘法”。
“那阵法简单易学,想来也算不得‘不传之秘’,五行灵石在仙市中更是随处可得,你大可以自己试上一试。”红冲继续说。
他愈是无所谓自己的态度,师小祺见之,便愈是心意动摇。
红冲轻叹一声,道:“若有机会,你该出来走走,四处游历山水——叛出师门这等话,以后可别见人就提。”
他这话倒是十分真情实感,只是师小祺眼下心猿意马,究竟有几分听进了心里,就未可知了。
告别师小祺,红冲继续上寝庐与仙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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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给苍翠的山谷平添了一笔重彩的亮色。
由于仙市的缘故,谷底热闹非凡。
红冲游历时多少走马观花地逛过凡间庙会,不知与这仙市差异几何。他怀着好奇的心情钻入人流,东张西望,却很快就有些失望地寻了个荫凉处休憩了。
除却所售商品、所用货币不同之外,仙市与凡间庙会实在是大同小异,倒是凡间庙会天黑之后还有些舞龙、灯谜此类的演出可看,而仙市则是夜幕低垂便要闭市。
他靠在树下,虽然暗自叹惋,却也对原因了然于心。
在万仙会之前,仙门百家皆是敝帚自珍,自家的道法和传承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牢靠,若非自家弟子,绝不可能有一丝接触的机会。
于侍剑山庄、霜心派这般坐镇一方的豪族大派而言,自给自足,倒也还算是自得其乐;可对于万千山门破败、甚至连个山门都没有的袖珍小派与散修来说,修行之路只能向内求索,遇到了任何困难也只能靠自己想开,实在是步履维艰。
正因如此,无数小派散修不远万里也要参加这万仙会,毕竟这是唯一能与天下修士友好切磋、交流心得、交易法宝灵物的机会,还有引心宗这等庞然大物从中作保、维持秩序,以防露财者遭杀人越货。
方赭衣振臂一呼,小派散修自然慕名而来,但如何劝得源远流长的大派放下身段,来此作客交流,恐怕才真正让方岛主煞费苦心。
如此,倒也难怪方赭衣与引心宗被奉为天下第一,地位超然。
只可惜,这仙市对寻常散修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易宝良机,于红冲而言,却是百无一用——他所修道法特殊,市面上的法宝灵物大多无效,只能看个乐。
而如今万仙会刚刚开始,还有许多修士未曾赶来,仙市上能见到的、主人肯割爱的商品都只道寻常,连个新奇有趣的乐子都没得可看。
红冲打了个哈欠,准备打道回府——早知如此,他就该应下乘岚的挑战,输了就当乘岚胜之不武,大不了明日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枝影轻摇,有人学着他靠在了树上。
红冲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么巧?”
“太巧了。”对方皮笑肉不笑道:“你说的有事,就算来逛仙市?”
正是乘岚。
红冲点点头,随口问他:“赢了输了?”心里多少还惦记着几分乘岚与师仰祯的对决。
“自然是——”乘岚故弄玄虚地停下,见红冲为之一顿,才满意地开口:“平局。”
红冲也不意外,顺势道:“我赢她,你与她平,可见我也能赢你。”他双手合掌,一锤定音:“好!无事散朝!”
他这副泼皮无赖又无法无天的做派,乘岚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身后文含徵已忍不住辩解道:“师兄是谦虚!师兄都没有用……”
乘岚回头斜了一眼师弟,文含徵立刻乖乖地闭上嘴巴。
“哟!”红冲一乐:“看来有人不服啊?”
“服她,不服你。”乘岚直勾勾地看着红冲,倏地话锋一转:“七日后侍剑山庄摆擂,届时,希望你不要错过。”
这话是暗示红冲届时一战了,虽然红冲也心有此意,却偏偏不想顺乘岚的话,反而轻口薄舌道:“乘公子就这么喜欢在别人家摆下的擂台砸场子?”
闻言,乘岚似乎对此早有所料,眉头微挑,装模做样地摸了摸下巴:“道友何出此言?真是误会我了……”
这副模样落在文含徵眼里是清白无辜,落在红冲眼里却是惺惺作态,实在可恶!
红冲问:“那你打得什么算盘?”
“侍剑山庄每月只摆一回擂,每逢摆擂的日子,必定拿出法宝作为彩头,那可不是这仙市里能有的稀罕宝贝。倒是侍剑山庄自己只守三轮,三轮后无论输赢,皆由其他修士随意挑战——说白了,就是个赔本赚吆喝。”
侍剑山庄久负盛名,早在引心宗之前就是名震遐迩的豪族大派,其宗门顾名思义,以“剑”为唯一道法,既出剑修,也盛产宝剑。只可惜侍剑山庄所出的神兵宝剑难得,只有传闻中才能瞥见其踪影,甚少能在市面上得见真品。
红冲也对此略有耳闻,顺势问:“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我一争高下?”他以为作乘岚是用侍剑山庄的彩头来诱惑自己,并且这一招立竿见影,他确实十分心动——虽然为的不是那彩头,而是“随意挑战”的规则。
却听乘岚笑了一声:“你又误会了。”
他定定地看着红冲,全然不在意对方那懒散随意的态度,缓缓说:“不才,认识些侍剑山庄的朋友,已经知道了七日后会拿出什么宝贝做彩头。”
“而我对那宝贝,势在必得。”
他自信地掷下豪言壮语:“无论前三轮胜负如何,我都会在三轮之后立刻挑战,并且——赢到最后。”
红冲也不禁为之侧目。
不比霜心派今日,有师仰祯坐镇,又被文含徵搬出乘岚的名头搅了浑水,以至于无人乐于上台挑战。侍剑山庄的规则特殊,有宝物做彩头,必定会引起无数修士蜂拥而至,届时莫说是乘岚和师仰祯了,恐怕只有方岛主本人下场,才能堪堪镇得住场子。
若是一心求剑,自然该谨慎行事,先观望几轮挑战者的境界高低,再挑个好时机下场,哪会像乘岚这般骄狂自傲,扬言要从第三场一直打到最后?
乘岚察觉到他偏头的动作,微微一笑:“欢迎你从中作梗。”说完,便带着文含徵爽快地离开。
红冲在他身后不置可否:“我先看看你的笑话再说。”
微风拂过,也不知他这最后一句话是否被送入乘岚耳中。
倒是文含徵听得一清二楚,张牙舞爪地便要扑过来,恨不得生啃红冲几口,却被乘岚一把捏住了衣领,悻悻地被拖走了。
红冲沉吟片刻,蓦地起身,向仙市中心一处人潮汹涌处走去——他记得,那是侍剑山庄的铺位。
不管怎样,先打听打听把乘岚迷得神魂癫狂的彩头究竟是什么宝物!
然而,这回可不像在东海岸关卡时,总有人注意到他的盲眼,让他得以轻轻松松地到了队伍末尾。
铺位前的修士们摩肩接踵,就像园林池塘中等着被喂的锦鲤挤成一团,哪怕引心宗弟子和侍剑山庄弟子已经在维持秩序,却也无法彻底疏通。
红冲废了好大功夫才见缝插针地把自己填了进去,一巴掌拍在侍剑山庄的桌面,问道:“听说贵派七日后在校场摆擂?”
无人应答——七嘴八舌的,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声音。
“请问!”红冲抬高了嗓门:“喂——!”
“抱歉这位道友,现在需要排队,这是您的号码,请您以此为排队凭证。您可以离开仙市自由活动,待即将到号时玉佩会提示您返回此地。到号后以此玉佩为凭证,我们会接受您的委托。”混乱之中,一个侍剑山庄弟子注意到了他,大约是以为他目不能视,这才无法看到一旁写下的标识,于是语速飞快地介绍了一通。
说着,一枚剑形玉佩被塞入他的手中,其上萦绕着一圈字决:玖佰捌拾贰。
字决能够感知,红冲沉默了片刻,问:“现在排到几号了?”
没等再有一个侍剑山庄弟子回应他的提问,一旁拥挤的修士早就注意到了他手中已握着一枚玉佩,连声道:“你都领到号了,还挤在着干嘛?逛你的去吧。”
钻进来时千辛万苦,被挤出去,却只不过一息之间。
红冲握着玉佩,愣在原地许久,才想起来到一旁队列有序的等候处,寻了一人问:“敢问道友的号码是?”
“肆佰壹拾叁,我前面只剩五个了。”那人嘿嘿一笑,瞥了一眼红冲的玉佩,顿时收敛了笑意,面露怜悯:“噢,那你有的等了。”
可现在已是日头西沉,恐怕不时便要入夜闭市了啊!
红冲忍了又忍,将悲愤咽回胃中,艰难道:“那道友你这号,是几时领到的……?”
“不瞒你说,”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状似沉痛:“那得追溯到三日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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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曰曲直。出自儒家经典《尚书·洪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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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引用的所有经典仅为推动剧情,不代表作者三观和宗教信仰,也不代表本文推崇此类观念。
本文所构建的修仙理念和三观为架空,没有暗示任何现实现实原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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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不知身是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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