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钟声响起,在谷中久久不能消退。钟声荡到对面青翠山上,惊飞几点墨影。
陶景抬头看向隐在山后的宫殿,钟声从那儿传来,也是她此行的目的地——玉清派。
钟声荡起微风,轻轻吹拂她耳边碎发。陶景抿唇,任由跟在她身后的金色人影替她挽起碎发。
陶景别开脸,扯开话题:“怎么和师傅的门派……一样的名字?”
金色人影伸手轻刮陶景的鼻梁,陶景不耐挥手挡回去,金人笑着回答她:“这不是怕你不习惯吗?你可是我最爱最爱的——别走啊!”
陶景越走越快,脸上的淡定从容几乎要控制不住。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二人在一棵桂树下小憩。此时阳光正好,恰有微风徐徐,头顶树叶飒飒作响,金色的光点透过缝隙洒在二人身上。
金人翻出一把蒲扇来摇着,不时敲敲她的脑袋,眼见时辰将至,金人终于正经起来:“为师相信你的本事,在这里没人能欺负你。”
陶景此行的身份是一位自幼失去双亲的孤儿,机缘巧合下遇到玉清派掌门,掌门一眼看出她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于是欣然赐予她一枚门派竹牒,凭此竹牒她可随时上山拜师。
“嗯。”陶景默默记下,按往常惯例继续问祂,“还有呢?”
“这里门派内分剑修、符修、力修、丹修和一些……说不上名来的,若我是你的话……丹修或许更适合。”
她一向不喜循规蹈矩,偏偏师傅要她学这一最需循规蹈矩的丹修,也许是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也许是为了让她多学一些。无所不能,才是一件完美的兵器。
不过陶景还是悄悄松口气,好在不是医修,不会轻易要了别人的性命,她从容点头:“还有呢?”
金人看出她的心思,心知自己一两句话不能让陶景改变这样的观念,只好无奈叹气改口道:“要是想我了,想幻灵境了,还有那个你最喜欢的姐姐,可以写信回来,还是老法子。是你喜欢的小鸟。”
说着,祂的手中捏出一只活泼的青色小鸟来,小鸟飞到陶景肩上,啄了啄她的碎发与脖颈。
陶景强忍着痒意,又不舍得赶它走,只好等着它的身影一点一点消散,最后凝成一点青光附在她耳后。
即便心中欢喜师傅逗她开心,但陶景面上只默默看着金人,眼里分出几点泪光,期待祂再说点什么,一想到自己会不留颜面回嘴,又希望祂什么都不说。
金人出她眼中的情绪,只轻轻叹了口气:“就在此分手罢。但愿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可以看你笑一个。”
陶景轻哼一声,立即牵动嘴角朝祂扯了一个笑。
无论表里,的确十分真诚。
金人似乎被她气得不清,重重捏了一把她的脸,“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为师只希望你不再像以前那冷冰冰的模样,若心中欢喜也不要克制,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别辜负那些真心为你的人,明白吗?”
又嘱咐许多,见陶景乖巧点头,金人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身体化作千万片竹叶慢慢消失在陶景面前。
陶景目送最后一片竹叶飞走,继续往上走,约莫未时成功抵达玉清派。
此时天气闷热,门前依旧挨山塞海,只是师傅带她走的小路才没见到多少行人。
等把竹牒交给入口处的几位小童查验时她后知后觉:师傅带她走的分明是现造的路,等二人走过又立即恢复原样。
难怪没人。
小童将竹牒递还给她,稚声响起:“姑娘请随我来!”
陶景依言点头。
二人往里走了几十步,小童则在前头向她介绍玉清派。其实来之前师傅已告诉她玉清派的信息,但面上依旧认真听着,毕竟按照师傅的性子,祂很有可能故意说错一些关键部分。
小童才介绍完掌门,二人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声。
远远望去,见山门前停了几辆马车。
为首几个侍卫打扮的正将人群驱向道路两侧,等清出一条二丈宽的空道时其中一个侍卫小跑到车前,不知说了什么,里面的人这才屈尊才掀帘出来。
那人一身墨色长衣,英气内敛,姿貌嶷然……举手投足全不似寻常人家,总之是贵家公子的做派。
尽管他身份高贵,但方才的举动实在粗蛮,搅得旁人十分不满。
陶景回头,向小童拱手道:“继续走吧。”
一头小龙,身上还有母龙的气息;化形也不行,甚至连鳞片都不能完全藏起来;能力不强,气性挺爆。——陶景如是在心中评价。
见小童不语,陶景又开口:“若那边需要你的话,不必在意我。我识路。”
“不不,那边会有人处理好,姑娘是掌门——还有几位长老嘱咐了要特意关照的,走吧。”小童继续在前引路,介绍完第三个长老后才试探性问她,“你就不好奇吗?”
陶景负手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耳边是小童的话,眼里看的却是周围景致,听小童向她发问才收回视线,反问道:“好奇什么?”
“呃、没什么……“
见她面无表情,显然兴味索然的模样,小童只好改口继续介绍,陶景则适时点头示或“嗯”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玉清派内有五座主峰,分别为中曲、边春、堂庭、符禹、管涔与涿光。
丹修属涿光峰,在其东南方竹林中。
“不知为何近年来丹修新入门的越来越少了,反倒是剑修与符修……单剑修就有七、八百人。”
丹修也才七、八十,将近十倍。
小童没说出后半句,生怕陶景听见这话就要弃丹从剑。
陶景点头,心中只道难得师傅做了一个满意的决定。
“不过人多也不全是好处,听剑修师兄师姐抱怨要四、五人挤一间,“小童忽然开心起来,“咱们丹修就不一样了。二人一院,还有许多空出来的,若你想单独一人住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同长老说一声就行。”
“好。多谢。”
看陶景态度实在是冷淡,小童也觉得无趣,将人带到了地方便匆匆离开。
院子与竹林相配,偶尔响起山雀啼叫,接着几株竹子被压弯半截,上面挂着五六只灰白色的小鸟,好奇打量新来的人。
陶景推开竹门,正在药架上摆弄的青年闻声立即转过身,见了来人身形样貌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跑向陶景。
是条小蛇。
“是你和我住同一间吗?”女孩率先开口,拉过陶景的手就往里走,“我姓秦,单名一个烟字,姐姐你呢?”
姐姐……
陶景答道:“妹妹好,我姓陶,单名一个景字。”
秦烟一愣,随后笑起来:“你怎么学我说话呀?啊呀,我忘了和你说,我给你留了向阳的床。你看行吗?要是不行的话,那就……”
想到大部分蛇的习性,陶景爽快答应:“行。”
秦烟虽得了满意的答案,但陶景冷淡的回答让她摸不清陶景是愿意还是被迫愿意。
二人拉开桌前长凳,相对而坐。陶景环顾一圈,屋内陈设简单整洁,虽有人在也不免觉得十分冷清,就像现在的气氛。
她抬眸看向秦烟,似是察觉到秦烟的无措,立即补充一句:“我喜欢晒太阳。”
“那就好……”秦烟绞着手指,绞尽脑汁向她搭话,“你带了被褥吗?还有换洗的衣物……”
“没有。”
“呃……还有药舂、丹炉……?”
“没有。”
秦烟揉着衣角,一边观察陶景神色,一面小声开口问她:“不妨我们同去灵宝斋看看?”
“好。”
秦烟一时摸不清陶景的心思,前往灵宝斋的途中只敢悄悄打量她,不敢多说一句话,一行无言,直到灵宝斋,十几位师兄、师姐立即热情地凑上来将二人迎进去,秦烟这才松懈几分。
不多时,众人见陶景冷若冰霜,便都围更乖巧活泼的秦烟身边。秦烟一面与师兄师姐们打招呼,一面又拿东西让陶景拿主意。
陶景只目不转睛看着她以及她手中的东西,一直点头答应或简单回一个字。
众人推销完自己的货品后一哄而散,掉头去找下一位新来的弟子,秦烟回头时才发现陶景几乎被埋进一堆大小包裹中。
秦烟大惊失色,忙上拿走几样,这才看到神情漠然的陶景。不等她开口,陶景迅速出声:“无妨。已经买好了?”
“好、好了……”秦烟不敢看她的眼睛,又伸手拿走药舂,乖乖站到陶景身边,“我方才没注意,实在是抱歉……沉吗?”
“小事。”
秦烟松了口气,转眼又感叹一句:“姐姐真厉害。”
“还好。”
秦烟老实闭嘴。见陶景抱着一大堆东西却面不改色甚至连汗都没流一滴,秦烟不禁暗暗佩服起她来。
清点完手上的东西,二人离开灵宝斋,只是没走多久人就多了起来。陶景抬头看向前方,见有一处被人群围得水泻不通,便问道:“你想去看吗?”
冷不了被她这么一问,秦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掂脚朝前方一看,才发现前方似有骚动,她偏头看向陶景,不好意思笑道:“有点儿,不过我们俩还有这么多东西,还是算了……”
“无妨。”
陶景翻出一根绳子,迅速将所有东西绑在一处放到身后,轻松空出一只手来。
这只手伸向秦烟。
陶景不动声色开口:“抱紧。”
秦烟手中只剩下一套木制药舂,偏陶景还问她沉不沉,她不敢多说什么只摇摇头,顺着她的手靠上去。陶景用力楼住秦烟,又说一句“抱紧”后纵身一跃离开原地。
天旋地转间秦烟似乎看到一个什么东西从她怀里飞出去。
二人稳稳落地,秦烟震惊之余还不忘低头看怀里,药舂空落落果真少了一根捣药杆。
还不等她向陶景求助,陶景抽回她腰间的手随即横在她面前,药杆落回药舂滚过几圈再回到她怀里。
秦烟抬头看她,陶景依旧神色平静,颔首示意她看向前方。
没有路人阻挡,更为确切地说是没有路人——二人已至最里面,自然是看且听得一清二楚。
对面一黑衣少年在二人落地时稍睁开眼,金瞳转向二人所在方向,很快又闭上眼等待这场闹剧结束。
陶景还记得他。
内里共有九人,只那一脸不耐的黑衣少年站得稍微远些。重点是其余八人:七人趾高气昂站着,另外一人抬腿踩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不知是谁。
秦烟见她蹙眉,踮脚凑到她耳边低声介绍:“那边那个,从最近的开始,分别是楚、封、祁、江、叶、陆、阮、沈。地上那个——我不认识……我记起来了,好像是姓齐。”
陶景跟着秦烟的话由近及远看过去——人、人、蛇、蛟、人、龙、鸟、龙,地上那位……可怜的小鸟。
她默默攥紧了拳头,向秦烟点头,低声附和:“你真厉害。”
秦烟见她一脸淡漠,也不知是不是真在夸自己,低声说一句:“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好。”
根据路人的窃语以及那人的动作话语,陶景心中已知晓来龙去脉。
据说是地上的那少年不小心撞到了那个离她们最近的龙。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陆家的龙要这只小鸟道歉。
看他被迫跪在地上,陶景倒是十分不解:“所以,他现在不是在道歉?”
秦烟没想到陶景会主动问她话,立即答道:“是,但是……齐家不比陆家,陆家的自然看不上人家,说是要齐家的赔他三万枚灵石才肯罢休。齐家那位说要回去拿,陆家的偏要他现在拿出来。”
陆家的听到秦烟的话,嘴角一场,口中叫嚣道:“我劝你最好现在交出来,免得丢了你们齐家的颜面!”
陶景继续攥紧拳头。
某路人低声评道:“实在是太可怜了,得罪谁家的不好,偏偏得罪陆家……”
“如今齐家落魄,是谁见了都要上来踩一脚。谁叫他运气不好呢?”
自然有不少人附和,秦烟也跟着叹气点头。
陶景悉数听进去,眸色一沉。
少年低声啜泣,伏在地上的手已经被石子儿划开数道口子。
只在此时,一只乾坤袋落到齐家少年面前。
众人见状大吃一惊,连带着场上几人都开始寻找是何人丢的乾坤袋,等视线汇在一处时秦烟已急得快哭出来:“你、你做什么?”
陶景面容冷峻收回手,答道:“还钱。”
即便她表情没有变化,但秦烟还是察觉到她散发出的寒意。
陆家的收脚,看着地上的袋子,朝齐家的踢了一脚,怒吼一个“滚”字。
那少年感激地看了一眼陶景后抹着泪退回人群中。
陆家的阴着脸走到陶景面前,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就是你想做好事?”
陶景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想:还是一条红色的小龙。
可恶的龙。
秦烟似乎要吓晕过去。陶景将她拉到身后,从容答道:“不算好事。”
陆家的挑眉,颔首嗤笑一声:“有意思,不妨你好人帮到底?”
陶景松开手中的绳子,在陆家的巴掌即将落到她脸上的刹那右拳挥出。
不想那时又有变故,一道黑影闪现到二人中间。可这变故似乎毫无影响,陶景面色不变继续向前挥拳。
不等众人看清黑影是谁,只听“砰”的一声,地上赫然出现两个狼狈的身影。
她转动手腕,向两条龙丢出两只乾坤袋,附上“药钱”二字,转身拎起地上一堆东西,拉过秦烟手臂,轻声道:“结束了,走吧。”
秦烟不敢说话,乖乖跟在她身后。
感觉到有三道强烈的视线投在身上,陶景回头,见是被打倒在地的两人看向她。
他们由几个奴役搀扶起来,各狠狠瞪她一眼。那姓陆的仍叫嚣着要回去告知长辈,叫她乖乖等着。
姓沈的那位默不作声,只是眼眶通红,强行忍住痛苦没有发声,只深深别她一眼转身离开。
还有一道……不比他们俩的强烈,但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陶景环顾四周,即将捕捉到源头时,那道视线瞬间隐入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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