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半是调侃半是真心发问,似笑非笑盯着自己,霍祈清反倒莫名心虚起来,随意囫囵一把身旁的草,“谢大人的伤应该是大好了,能不能下山还是个问题,居然有闲心问这些。”
谢承安不置可否地嗤了一声:“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他顺手一指远方蜿蜒曲折的小道:“两个人下山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想要抓到我,在小谭园那边或许追兵会少些,我暴露行踪引走他们注意,你从小谭园出去绕回盛京。”
“你的伤……”
谢承安叹了口气:“那就得拜托五姑娘脚程快些,否则在下只能变成黄土一捧,来世再见了。”
霍祈清扯扯嘴角,想来谢承安到底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子,从小又在太后身边长大,不管是三殿下还是七皇子,大抵是不敢要他的性命的。
“放心,我可舍不得你死,我阿爹还在御史台没出来呢。”
顺着杂草丛生的土路下去,火把稀少,除了野兔影子倏忽在草丛之间穿梭,连士兵之间的呼唤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等等。”
一队巡兵在草垛旁小解,忽而抬手止住后边人的步子,警惕地盯着无尽蔓草。
“有动静。”
几人分散开来,呈包围状俯身慢慢向芦苇荡靠近,芦苇越来越高,越来越密,在丛中很难寻到对方的身影。
为首一人见深处只是一窝野兔,松下心来,正准备招呼同伴撤退,眼前刀光剑影一闪,几乎是一瞬,周围几个同伴顿时没了气息。
为首的迟钝转身,呆呆盯着眼前如同鬼魅般的青年,这人发尾上的血溅在脸上,一抬眼,双眸布满红血丝,鲜血如注顺着刀锋滚落在地。
他明明嘴角挂着笑,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还不滚,等着阎王爷来接你?”
为首这人下面传来一阵暖意,腿一软便跌落在地,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尖叫着往后爬,芦苇被压倒了一片。
越来越多的火把围堵过来,谢承安听着他一路尖叫吆喝着人马,不屑哼道:“怂包。”
霍祈清走得飞快,为防引人注意,她将火折子收了起来,身上覆着大片草枝,虽然已经走的很远,她还是不敢回头,心里只祈祷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林中石头硌脚,霍祈清从旁抄了近路,谁知这片松软是猎人捕猎设下的圈套,待她反应过来半只脚已经踏了进去。
她双手死死攀住洞旁那块巨石,四周泥土散发着草腥味,远处马蹄脚步连着土地都在震动,一只手从洞口伸出来,紧接着是另一只,整个人从洞中拔起。
猎人设下的刺笼勾住了她的小腿肚,鲜血混着残破的衣摆。她随手扯下块布止住血,从包袱里拿出士兵身上剥下来的旧袍,脑海中不断重复谢承安的话。
“城门说不定会有容齐的人,谁也不要信,只说祭坛被刺客毁坏,需立马禀报礼部尚书郭大人。”
她脚步踉跄,往一旁小道疾驰而去。
离城门还有一里时,她余光扫过青城山,某处火光冲天,在黑夜中尤为显眼。
城门的官兵也发现了异常,对着青城山议论纷纷。
“这好端端的,明日就要开祭坛了,青城山怎么突然烧起了大黑烟?莫不是不祥之兆?”
“真是没见识,钦天监的大人们早就算好了,指不定特意烧的这场大火,用来祈祷今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呢!”
“说的也是,不然山上早有人下来禀报了。”
两名巡卫观望了一阵,见火势不大,摇摇头又继续回去轮岗了,毕竟没上头的允许,谁敢擅离职守。
“大人!不好了,有刺客闯入青城山,将军派我去城中禀报郭大人!”
士兵猛地回身,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快快!这两队随我前去救援!”
霍祈清气喘吁吁,“大人,山上守卫众多,想必不需人手前去,您若是贸然上山,城门失守刺客进去了可怎么办呀?”
“说得对说得对。”士兵扶正慌乱脱落的帽子,忙道:“还是这位小兄弟想得周到!”
“快去牵匹马来,务必速速禀报郭大人!”
霍祈清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随即翻身上马,道:“多谢大人!”
“且慢!”
一身穿鹰羽甲胄窄袖骑装的男人从角落处转过来,额上头巾都未来得及绑好,他拎着长枪,沉声问道:“既是通传,为何只派了你一人?”
“祭坛被毁,山上众人都忙于救火抓刺客,我是将军亲卫,这才被遣下山来。”霍祈清镇定道,“大人若不信,属下有令牌为证。”
她伸手从怀中拿出枚青龙盘卧的黑玉令牌,这是临走之际谢承安塞给她的,此令牌能调动城中任何一支亲卫,是以不管今日守山的是哪一支亲卫,都能过得了城门这关。
男人接过令牌仔细盘索:“这令牌倒是不假,只是将军身边两个亲卫我都认识,怎么没见过你?”
“大人说笑了,属下平日只在皇宫点卯,因着祭祀大典,殿下亲力亲为这才派了吾等前去,大人确实没见过。”霍祈清颔首道:“青城山一事非同小可,倘若耽误明日祭祀,殿下怪罪,只怕大人和属下皆承担不起。”
男人略一侧身:“去吧。”
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将军亲卫,因此方才只是试探霍祈清,这小子既能拿出黑玉令牌,想必所言不假,就算有什么纰漏,上头也不会怪罪到他身上来了。
霍祈清微微俯身,马驾得飞快,黑玉令牌京中只有三四两位皇子有,皇军亲卫一个城门将领怎么可能见过。
只是……连太子都只能调动虎贲卫,三四两位殿下手上的令牌也是陛下为了权衡太子一党的势力不得交出,谢承安手上为何也有一块?
难不成,这时陛下就已经如此信任谢承安了?
她从中央大街穿行而过,并未前去尚书府找郭嘉。
“谁都不要信,先去找袁淇,带鸽使上山。”
袁府大门紧闭,腿上伤口传来的痛感越来越清晰,她咬牙上去拍门,“来人,来人啊!”
“喊什么喊?你是何人,半夜擅闯袁府?”小厮揉揉惺忪的眼,定睛一扫门前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霍祈清,顿时凶神恶煞起来。
霍祈清无意多说,“快去找袁公子,告诉他谢大人出事了。”
小厮立在原地不动,霍祈清已经气虚,一把拽过他的领子,声音很轻,眼神却十分犀利,“我是将军府的,告诉他调上鸽使去青城山,谢承安要死了。”
小厮往后连退几步,急忙跑去内院通传,少顷,围墙闪过数只火把,袁府侍卫小跑立定,从中开出条小道。
袁淇吊在后边,鬓发随意用发网束起来,趿着靴子,边穿外袍边四处张望,活像被抢走仅剩存粮而撕心裂肺的流浪汉。
“人呢?人呢?!”
袁淇环视一周,终于看见瘫软在地的霍祈清,抓救命稻草似的一个健步冲过去拉起她,“五姑娘,谢承安呢?”
霍祈清快要被他摇散架了,“你再不去他真死了。”
“好,好。”袁淇挥手吆喝着身后侍卫,“此时再调鸽使来不及,我把家里的暗卫都叫上了,五姑娘,我们快走吧。”
他扶起霍祈清,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血迹斑斑,犹豫道:“你……”
“无妨。”霍祈清咬牙直起身,“谢筠中了毒,你府上可有大夫?”
“没有……”袁淇眸子一亮,“我把我爹叫起来去宫里请太医!”
“罢了,你随我回府去请,让他们先行一步。”
“好!”袁淇走过去对侍卫长交代一句,随后道:“走吧。”
霍祈清无力骑马,手尽力扶住马鞍。
碍于男女之别,袁淇只好在前面扯着缰绳,好在霍府距离不远,她弯着身子翻身下马,熟练撬开后门绕到秦姝的厢房。
开门之前,她将袁淇驱到一边。
好半晌,门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秦姝一脸不耐拉开房门,被她这副鬼样子惊了一惊:“你怎么搞成这样?”
“秦……”霍祈清咽下话头,“来不及解释了,大夫,我有一友人身上中有剧毒,再过两个时辰便要毒发身亡了,能否随我去山上相救?”
秦姝不再多问,拿上一旁的药箱便拉上门,问道:“可有其他外伤?”
“有几处刀伤,但都不深。”霍祈清牵过一匹马,“您可会骑马?”
秦姝其实不会,但强装镇定道:“不就是扯着缰绳……”
霍祈清将她拉上马,“事不宜迟,我带你走。”
袁淇目瞪口呆,刚才不还说男女有别吗?
两匹烈马顺着长街疾驰,快到城门时,袁淇忽而‘咦’了一声,“宝湘楼是走水了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宝湘楼燃气熊熊大火,黑烟升至半空久久不散,火光几乎能照亮半边天。
霍祈清瞳孔一缩,“不好!”她强撑着下来,对袁淇道:“你应识得路,务必保护好她,我要去救阿闻。”
袁淇明白她救人心切,答道:“五姑娘小心,待青城山事毕,我便立马支援。”
秦姝目送她一瘸一拐却快到飞起的步子问道:“阿闻,是楚馆里的姑娘吗?”
“是。”袁淇又加上一句,“但她人很好。”
秦姝目光多了几分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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