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的无花果,西域的冬长草,北疆的人参果……这么难凑齐的东西竟然能出现在一贫如洗,穷上加穷的将军府?
霍祈清拎着筷子无处下手,平常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贺晚辞破天荒往她碗里夹了道菜:“愣着干什么,吃啊!”
对面霍佑安的长子,霍祈晏也没摸清状况,他放下碗筷一脸肃然,细瞧之下还有一丝悲痛。
“爹,娘,我们家是只过这最后一天了吗?”
霍佑安夹菜的功夫往他头上来了一下子,“混小子,不吃滚出去!”
霍祈晏给妹妹递过去询问的眼神,对面也摇了摇头,两人在父母的催促之下小心翼翼拿起了筷,正提心吊胆着,门外蓦然传来兵械缠斗之声。
吴伯神色慌乱,连扶带跑进了前厅喊道:“将军,御史台来人说调查要案,和咱们府上侍卫打起来了!”
霍佑安不慌不忙,淡声道:“知道了,让他在门外等着本将用完早膳。”
‘哐当’一声,霍祈晏好容易鼓起勇气啃到一半的馒头掉在瓷盘上,发出清脆一声,他声音也染上些悲痛,“不是,阿爹你也没告诉我这是断头饭啊你不会偷偷给我藏媳妇本吧怎么咱家这么穷反腐机构还能上门啊咱坦白从宽束手就擒不要造反……”
霍佑安将馒头塞进他嘴里,吵闹声终于停止,他擦了擦手,显然已经看淡一切,连语气也无波无澜,“想我霍佑安十四岁上马随陛下征战四方,威震边疆数十年,不说一世英名,放在霍氏族谱上也是没落半分,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
“罢了,霍毓跟我走。”
霍祈清叹了口气,爹娘这般镇定,想必已有了应对之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拍了拍愣在一旁的哥哥,迈步跟上父亲。
霍佑安什么都没拿,只抽出一条常年带在身旁的鹰羽鞭,霍祈清瞳孔缩了缩,这应对之策,莫非真是造反?
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霍府外随着两石狮一字排开的是身着甲胄的士兵,中间只长身玉立着着绿色官服的二人,其中一人面色愉悦,正对着霍佑安打招呼,仿佛不是来抓人,而是来见老友的。
另一人听见动静缓缓转身,墨发被玉冠绾起,五官在仙鹤补服衬托下愈发清俊,一双桃花眼叫人瞧了简直要陷进去。他视线扫过霍佑安,落在霍祈清身上,嘴角勾起道玩世不恭的笑意。
“霍将军,五姑娘。”
霍佑安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女儿有些疑惑:“你们认识?”
霍祈清可不像他那般闲情雅致,还能笑得出来,前世在御史台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左都御史大人谢承安,她怎么不认识?这位大人实力超群,是在她的讨债名单上能够位列前三的存在,她想忘记都难。
她咬牙道:“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你瞪他作甚?”霍佑安莫名其妙,随即将鹰羽鞭递交给袁淇。
“军械丢失案本将略有耳闻,想必二位是为此事而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袁淇思忖道:“将军……有所不知,如今军械案已有进展,您的嫌疑还不小,依律,我们要带您去昭狱接受讯问……”
没有确凿的证据将人带去狱中确实不厚道,更何况这五大三粗的武将,一个没招呼好自己就被招呼进去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袁淇腮帮子对着霍佑安快练成天生微笑唇了,心里却已将谢承安祖宗三代问候个遍。
“行,没问题。”霍佑安点点头,并没有为难袁淇。
霍祈清心里咯噔一下,这是……问心无愧还是破罐子破摔啊?
谢承安冲她颔首示礼,随后同袁淇带着霍佑安离开了霍府。
军械丢失案?
怎么会查到阿爹身上?
霍祈清徘徊几圈,最后拎上剑去了京兆府。
京兆府法曹参军李大人向来同霍家交好,京兆府又负责审理整个盛京所有重要案件,御史台接手此案也需得京兆府同意,去那里一定能找到原因。
官道上行至一半,雨又细细密密落了下来,霍祈清走得急,手上只提了把剑,街上行人见雨势不好纷纷进驿站躲起了雨,她见人多挤得慌,干脆一手遮头冒雨前进。
“姑娘去哪?我载你一程?”一青年披着蓑衣,拉着辆驴车边追边询问道。
“我出门急,无甚报酬给你。”霍祈清脚步慢下来,再耽搁一会只怕见不着参军的面,可这人冒着大雨出来想必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那人俯身将驴车放低笑道:“嘿!我当是什么事儿呢!”
“您是霍府的姑娘吧?”曹逢时扯下蓑衣挂在霍祈清身上,“说起来那天你们霍府的五姑娘成亲,我还去凑了个热闹呢!况且今日在下只是帮人送货,顺道给您送过去便是。”
“你怎么知道?”
曹逢时拴紧了驴车,嘴里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不错。
“您身上挂着的景阳玉是西域皇室特有,霍将军当年对西域国主可是有救命之恩,这五百年独产一次的景阳玉只给了陛下和霍将军。”
来头这么大?霍祈清捻起穗子细细观看,她只觉这玉玉质温润,是难得一见的上品。阿爹在成亲日前一天送过来,还叮嘱过留着它日后定有大用处。
“阁下想必并非一介车夫吧?您到底是什么人?”
车轱辘连转几个弯拐进一道小巷,霍祈清下意识握紧了剑。曹逢时直起身子,驴车倾下一滩水,溅起地上坑坑洼洼的水花,在房檐前堪堪停住。
“霍姑娘,在下便送到此处了,这条巷子绕出去便是京兆府,至于您问的问题……”
他拉起车继续奔进雨幕里,嘴里仍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乡间民调,“在下就是个普通人,平日爱读些史书,这盛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姑娘日后若有需要随叫随到!”
霍祈清心中存疑,奈何父亲入狱一事实在焦心,耽误不得。她二话不说便朝京兆府赶去。
雨势愈发紧促起来,霍祈清同门外递交书案的小吏站在一处躲雨。多事之春,京兆府众人也忙得不可开交,各府衙前来传调令状纸的更是数不胜数,门外看守的侍卫不认得她,便同这群小吏一同打发了去院外候着。
正当她心里想着法怎么去见参军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本就因人多无处下脚的小院瞬间拥挤起来,生生给中间开出条道。
霍祈清在人群中拼命踮起脚尖试图喘口气,眼睛一瞥便见这来人,两边小厮一人扶帘,一人撑伞。官帽被他托在手中,长眉乌发,一双桃花眼扫视众人犹如冷泉浸身,丝毫没有晨时那般和煦,反倒那股子淡漠气质令人退舍三分。
真是太嚣张了。
想他如今年岁不过二十,官职也才至从四品监察御史,便敢在京兆府这般嚣张。可想前世坐上左都御史的位子又是何等光景,怪不得最后死的那么惨。
霍祈清在心里啧啧发叹这人的悲惨结局,丝毫没注意周围静下来的空气。
“五姑娘?你怎么在那?”谢承安身边的小吏认出了她,正欲答应,谢承安斜了一眼那小吏。
“多话。”
随后越过她撩起衣摆便走,小吏心里怪异,少爷不是说找霍家五姑娘有要事相商吗?怎么见面了又装矜持?
霍祈清愣住,随后冲看门守卫笑了一下:“一起的一起的。”
当官好啊。
官大一级压死人。
“少爷,五姑娘跟在我们后边。”阿宝低声道。
谢承安并未回头,大步流星往前走:“她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进了善言堂,李大人同京兆府尹王大人已经在里候着了,谢承安轻车熟路坐在长椅上,拂袖端起一旁晾好的雨前龙井。
霍祈清俯身行礼:“李大人,王大人。”
法曹参军李大人曾与霍佑安是一个战营的战友,也是霍佑安在朝中为数不多聊得来的人,听闻故人之女成亲当日之事,第一时间前去问候,甚至邀约共去宝湘楼为故人接风洗尘。
谁知他日相见竟是物是人非。
李煜心中感慨不已,忙上前扶起行礼的霍祈清,座上却传来一阵咳嗽声,王大人将茶杯重重一放,看着他俩不作声。
霍祈清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不说见多识广也是阅人无数,焉不知此刻这王大人想的什么?
她摇摇头,拂去李大人扶着自己的手,倾身行了正礼道:“民女霍祈清,拜见府尹大人。”
刚行完礼,李煜便忙道:“不必多言,快坐下吧。”
王松年脸色缓和了不少,她余光瞥见谢承安坐在角落里仔细品茶,丝毫不曾注意堂上发生何事。
“原是霍将军的女儿。”王松年讪笑着,显然有外人在他不好发作,只得耐下性子,“想必是为了军械丢失一案而来。”
“前些日子啊,这鸿胪寺上递状书自查自纠,手下放出去私运军械的外邦人,同盛京各军队校对过后,发现正好少的是你阿爹部下编号,你说巧不巧!”
霍祈清道:“可家父并未行勾结外敌之事,此案也并未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家父所为,将人直接关进昭狱是否过于武断了些?”
“军械一案事关机密,往常都是宁错杀百不放过一,京兆府无论多谨慎都不为过。况且军械丢失当天,霍将军率部巡视全城,多少都会有嫌疑。”王松年呷了口茶,眼神往角落里飘了几下,接着道:“今年盛京又是多事之春,月初不知闹了多少条人命,现下还在追捕查明中。霍将军只是依律传讯……”他不知对上了哪位的视线,言语忽然结巴了起来:“啊,只要这个……找到证据证明将军的清白,人自然会放出来的好吧……”
找到证据才会放人?
若是找不到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想证明一个人有罪只需几张指指点点的嘴,证明一个人清白无辜却举步维艰。
澄清之后呢?阿爹入狱是事实,朝中风言风语又会变成何人攻击陷害霍府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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