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霁霭沉沉地笼在横山上,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晓露在蔷薇素白的花瓣上拖着尾巴,
满树月华如冷霜,只待隆曦破层阴,重重水云尽开。
邓明秋无意识地往林关正的一侧靠了靠,那一层有让人依赖的暖意,他难得睡个安稳觉,天色未全明,夜里的凉意还没有褪去,邓明秋也还没有彻底地清醒,林关正睡得很沉,他一向没什么好睡相,多年一个人睡惯了,他胳膊横在邓明秋的胸口,四仰八叉地把邓明秋挤到了床的边沿,一个人抢走了一整条被子,还把一个软枕踢到了地板上。
邓明秋可怜地守在床边,把大半张床让出来,林关正犹嫌不够,一个翻身又挤过来,邓明秋城池尽失,光荣地被挤下了床,他站起身,好笑地望着仍然沉睡的罪魁祸首。不能这样放过他,邓明秋想。他捏了捏林关正高挺的鼻子,另一只手伸进他的颈窝,要把他闹醒。林关正知道是他,眼睛都不睁开,睫毛颤了颤,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求你做一回好人,让我多睡一会。”
邓明秋叉着腰:“你摸着良心说,我平常不是好人吗?”林关正被他扰得再也睡不着,也不
回答他,满腔的起床气,要和他冷战到底。
他的好梦平白无故被邓明秋打断了,醒来连自己梦到了什么都不记得。
邓明秋一个早晨都跟在林关正后面,显得异常热情,心里是满溢的真实的高兴,他觉得林关
正闹小脾气的样子很是可爱,林关正去浴室他就跟到浴室,林关正去吃早餐他也跟在后头,林关正表面上不胜其烦,看着小心翼翼的邓明秋心里暗暗地想:原来邓明秋也有这幅模样。他嘴角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容,转过身去抱住尾随着的小心翼翼的可怜人。
昇林的审计结果让人大跌眼镜,昇林的财务作假情节恶劣,六年前曾经有5亿新台币的公款被挪用,流入林定波生前在瑞士银行的私人帐户;昇林未验收科研项目有上百项;林定华和林定康等高管人员违规持有股票期权2000万股;林定波生前提供了高额的订单返点使得昇林的虚假订单无数,大笔支出是由于昇林高层人员对公共卫生部门及私立医疗机构的商业贿赂,还有3亿美元的不良资产。
林关正的手直发抖,仅上市公司财务造假这一项就足够把他送进监狱,他查了林定波在瑞士银行的私人帐户,5亿新台币被用于购买亚成地产的股指期货,他用心想了想这个名字,亚成地产的法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纪少功。
在昇林的股东会议上,林关正沉默地坐在会议桌的一端,他有意公开了昇林的审计报告,林
定华同样沉默地坐在林关正旁边的位置上,其余股东还在议论,林关正冷眼看着他们,把水杯里的冷茶泼在地上。
有人说是林关正的责任,有人说是林定波的责任,林关正心里想,这个会议室里头的人,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
查尔斯先生也皱着眉,他见过不少违规操作,而昇林的违规操作超乎他的想象,林定波实在
是胆子不小,作为昇林第二大股东贺通系的代理人,他也断不能坐视不管,他紧紧地盯着手上薄薄的几页纸,像是要盯出一个洞来,嘴唇抿成一条严谨的直线。
“叔叔有什么想说的?”林关正看着林定华,违规持有股票的事林关正大概地想了想,林定波
把10%的股票交给信托机构,用于昇林内部员工持有,林定华私自认购1380万股,想要与林关正争
一争董事长的职位,或是再不济也是个执行总裁。林定华冷笑了一声:“我没什么想说的,违规持
股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不紧不慢地喝茶:“关正,你跟邓明秋还真是像,为了铲除异
己,你不惜制造出一场车祸把自己的亲叔父送进监狱。”
“你是想借壳上市,此外还授意林定康舞弊。”林关正竭力忍下自己的怒火,“你想要借着财
务造假的名义把我也送进监狱,好让自己顺利坐上董事长的位置,但是没有成功,反而失去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林定康。叔叔,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手段也都不怎么高明,你和香港联交所的詹先生私下有不少来往,昇林早已上市,你违规注资,大肆认购股份,甚至不惜恶意收购昇林也要借壳让你的云杉地产在香港上市!”
林日昇在世的时候立下规矩,昇林制药一定要保证林家人持有最多的股份,对重大事项保有决
策权。林定华是林家三兄弟里最早自立门户的一个,但是资金有限,他一方面迫切地希望自己的云杉地产上市,另一方面在昇林制药泥足深陷。
林定华依然平静:“借壳也好买壳也罢,都是我的自由,只有你一个人记着那可笑的规矩。你
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林关正怒极反笑:“林定康入狱,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是我做的?我还没有卑劣到这种程度。谁
做的你不会不清楚。”
“你和邓明秋联的手”!林定华失态,他对林关正叫嚷起来,“他父亲和他哥哥都死在他的手
里,你还当他是什么好人!”
“我父亲的5亿新台币属于其个人挪用公款行为,我会对他的行为作出解释并负责。”
林关正忽然觉得很累,他和林定华之间的博弈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是不会停下的,林家人没有一个让他觉得省心,他也不想再去看那些股东的表情,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算计,心里各有各的打算。利字当头,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他每天面对着他们制造的麻烦,同时还要提防着他们的手段。他胸口一阵紧缩,仿佛呼吸都困难。这些人想的,都是怎么样能从昇林多拿一点利益,也罢,就连林定华这样的林家人都不管祖业的死活,又能指望别人用上几份心思?
他一个人走出昇林大厦,没有在意那些职员或好奇或探询的眼光,天色阴沉了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下雨,他刚一出门,兜头就是一阵冷雨。林关正脸上带着嘲讽的神色,心道就连上天也不肯给他个面子。
他的西装被大雨淋得湿透,他也不知道躲,也忘了开车。他毫无知觉地往前走,前面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他心里满是绝望,路人看着这个衣冠楚楚的怪人,此刻被大雨浇得风度全无,都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刺激的神经病患者。远处的贺通大厦高耸入云,在雨里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古塔,从这里能清楚地看到台北大桥,在滔天的雨幕和浪涛里孤零零地站着。
多少恨,只堪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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