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尽欢翻了个白眼,把药包接回来,又伸出了空着的那只手:“药方拿来。”
列云天不敢再多嘴了,老老实实掏出来两张折好的纸递了过去。
只是这两张纸一直放在列云天怀里,列云天一路跑了回来,身上的汗早就化作水汽,透过了里衣将两张纸熏蒸得有些发软变形。
月尽欢拈着两张纸没有说话——她心知这事也怪不得列云天。但是这湿哒哒的两张纸,一不小心恐怕就碎了。月尽欢只能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将其展开,然后在地上打开了药包,一一对照是否有所遗漏。
将几种药草拢到了一起,空出两张牛皮纸。月尽欢小心翼翼从诸多药草中挑挑拣拣,这种一把,那种一捧,最后将药草分成了两堆。
列云天看不明白月尽欢此举何意,但也不敢开口问,只能老老实实在一边看着。
分好草药之后,月尽欢捏着牛皮纸四角,将一堆丢进了左边炭炉上正沸着的药罐里。然后将另一只炭炉上的药罐从炉上拿了下来,等到罐中的水不再剧烈翻滚,这才将另一堆药倒了进去。
月尽欢将两个药罐都盖好,随后开口使唤小红去找一桶常温的水,外加一块干巾。
见月尽欢迟迟没有将右边那药罐放到火上的意思,列云天不禁好奇问道:“那一罐怎么不煮啊?”
“药材不一样。”月尽欢回答道:“将药并作一罐煎煮,虽然方便操作,但却会大损药力。不同草药的药性得在不同的温度才能最大程度析出,这也是为何我将这些草药分作两堆。一堆要高温煮沸效果最佳,另一堆则需要稍低些的温度慢慢焖出药效……竹沥观中有典籍记载了如何激出每种药材的药性,这只是其中记载的门道之一。这般熬药虽然复杂些,但能够将成药的药效提升近一倍。”
竟然有一倍那么多?这提升颇为可观,倒也值得这般费力了,列云天心想。
小红很快带着月尽欢要的东西回来了,月尽欢将右手正离火焖着药材的药罐放入了水中,看来是打算借常温的水降低温度。
小红提水来的时候不知道月尽欢的用意,生怕水不够用,故而装的有点满。药罐浸入,不少水都漫了出来,浸湿了月尽欢的布鞋。
月尽欢皱了皱眉,偏巧此时左手边的药罐里,药液开始沸腾了,带着药香的蒸汽几乎要将盖子顶开。月尽欢见火力太大,也顾不上自己湿了的鞋,赶忙挪开罐子将炉里的碳去了大半。
再将药罐摆回去,药罐里的药液又翻滚了起来,但远不如之前激烈了。
月尽欢侧耳听了听,松了口气,也不再管左边的药罐,而是一心伺候右手边的药罐。
月尽欢时不时抓着药罐在水里晃一晃,均衡罐内药液的温度。良久之后用手掌试试温度,发现药罐触之不烫,便将其从水桶里取出,用干布擦干了罐外的水分,放回炭炉上煮到微沸,然后又放回水桶里冷却。
这个过程整整重复了三次才算完。月尽欢松了口气,将两个药罐分别从煤炉上和水桶里挪到了一处去,这才拍拍手站起了身子。
列云天见月尽欢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无所事事的找了个阴凉地方站住,还不忘把湿了的脚放到阳光下晒,不禁好奇问道:“表妹,这就完了?”
“还差一步。”月尽欢看了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只是不急——等师傅那边告一段落,我再来完成,也好保证药效。”
列云天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随后有些担忧地问:“表妹,依你所见,父亲他的病……”
话刚说了一半,两人就看到列夫人推开了房门,站在门口扫视了一眼院中,不知道在找什么,直到看到了月尽欢,这才对着月尽欢招了招手。
这下二人也顾不上再闲聊了。月尽欢三两步走到药罐前,从小红手里接过了两个碗,放在了小桌上。
打开了两个药罐,药香扑鼻。月尽欢先隔着干布举起了一个药罐,将其中滚烫的药液倒入了碗中。青黑浑浊的药液只占了碗中不到一半的空间,显然是在先前持续的文火煎熬之中,药液里的水分已经去了大半。
待确定罐中液体基本倒出,月尽欢急忙放下了手中的罐子和布。来不及吹一吹发红的手,月尽欢赶紧赤手拿起了另一个罐子,将其中的药液也倒进了碗中。
列云天看着月尽欢脸上严肃的表情,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双眼紧紧盯着碗里的液体。
第二罐里的液体呈现淡淡的赤红色,透过澄澈的药液甚至可以看到另一边的景色。
列云天还没来得及惊叹,赤红药液和碗里的青黑药液混于一处时,异变突生——碗中突然无中生有,出现了无数的絮状物,在液体的冲击下在碗中打着旋。
难不成是月尽欢失手熬坏了?列云天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药物虽然不贵,但是这来回一趟有要耽搁不少时间。
但是看月尽欢毫无惊慌之色,列云天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疑惑,继续看了下去。
小碗将满,月尽欢放下了手中的药罐。她没急着动作,就站在那里,看碗中的飞絮飘舞,逐渐缓速,沉于碗底。
随着飞絮逐渐落下,这一碗药液竟然呈现出了传说中开天辟地一般的景象:清者上升,浊者下沉。药液也如同上好的龙井茶一般,显现出了通透的嫩黄色。
等到飘絮落定,月尽欢这才小心翼翼,将上层澄清的药液转移到了另一个碗中,正好七分满。
“表哥你皮糙肉厚不怕烫,还是你端吧。”月尽欢连碗带药一起递给了列云天,自己则用通红的手捏住了耳朵,还有闲心开着玩笑。
列云天可没心思和她开玩笑,药液拿到手里,他才发觉经过月尽欢这番操作,原本药香扑鼻的两种药液混在一起反而没有了气味,现在除了没有茶香,一眼看去谁也没法将其和龙井茶分辨开来。
“别愣着了,快拿去给姨父吧。”月尽欢看呆愣愣地也不动,轻轻推了推他,“等到药液彻底凉下来,效果就差了。”
列云天这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端着药和月尽欢一同走进了屋里。
“怎么这么久?”燕归尘捻着手里的金针,头都不抬地问。
“看到你们开门我才进行的最后一步,也不过多花了半盏茶时间,师傅您现在怎么这般没耐性了?”月尽欢抱臂哼了一声,重音放在了“现在”二字上,暗暗戳了燕归尘一句。
只是燕归尘忙着手里的事情,也没和月尽欢多说什么。金针捻了片刻,燕归尘觉得时机成熟,右手抽出一把提前烫过的小刀,在知府指尖划了一个口子。左手同时拿过了一只小碟,接住了从伤口滴出的……血液?
那血液竟然是乌黑之色,带着一股腥苦的异味。
列家母子一时不备之下闻到了这味道,皆是眉头一皱。
“师傅您这祛毒之法,效果如何?”月尽欢恍若无事,甚至走近了几步,想看的更清楚些。
燕归尘现在只需要端着小碟,不让毒血污了床铺,倒也有了闲心说话:“大抵能去掉五成毒素,稍后给他喂下药约莫能再去四成。最后那一成就得靠水磨工夫了。”
看着列知府指尖的血,颜色渐渐由黑转红,燕归尘松了口气,拿起一根金针扎在了知府小臂的穴位上,为其止住了指尖的流血。
“行了,把药拿来吧。”燕归尘一一取下了知府上身所有的金针,只留下了止血的那根,对着列云天招了招手。
列云天走上前去,递过了手中的药碗。
燕归尘将药碗拿到手中,看了看,闻了闻,最后用小指沾了少许进嘴,这才点了点头:“不错,小丫头熬药功夫见长。”
随后叫过了夫人,二人扶着知府坐起,用小勺将一碗药液全都喂进了知府口中。
“列捕头,把那盆拿来,只要盆!”燕归尘看着列知府的脸逐渐扭曲,似乎十分不适,厉声催促道。
列云天一愣,赶快将架子上的盆抓起,朝着房门外就是一泼,然后端着盆冲到了床前。
燕归尘直接将盆摆到知府面前,运起内力,一掌拍在知府背后。
知府当即就是一口鲜血喷出,血液浓稠发黑,仿佛凝成了块,除了最初那一口是喷出的,之后的血液都是成线般缓缓流下的。
列夫人看到夫君吐血吓得“啊”了一声,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月尽欢抓住了她的手,小声在她耳边解释道:“姨妈您别担心,一切都在师傅的预料之中,吐血也是为了排毒。这一口血喷出,姨父体内毒素便去了九成,康复也指日可待!”
列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说:“燕大夫出手我信得过,只是他事先没跟我们说过有这么一出,我一时之间受了惊吓罢了。”
燕归尘将内力运于掌上,轻轻在知府背上拍着。暗藏的掌力温和地震荡着列经纬的內腑,将毒血从內腑震出,又从嘴里吐了出来。
“燕前辈,差不多了吧。”列云天忍不住出口问,他真怕自己父亲没死于身中剧毒,反倒是被燕归尘这么一掌一掌活生生拍的失血而死。
“余毒不尽,后患无穷。”燕归尘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伸手抓着知府没有金针的那只手掐住了脉门感受了一下,最后又来了两掌,等到列经纬口中血成了正常的模样,这才化掌为指,点出了几下封住了血脉。
“这样才算完成。”燕归尘松了口气,轻轻扶着知府躺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