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尽欢简直要气笑了，燕归尘这话看上去什么都说了，细细一品跟废话似的。

发生了什么事？又调查了什么事？关键之处他是一处没说——若说燕归尘有意隐瞒，他把事情抖落了出来；你说他知无不尽，这话说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月尽欢眯了眯眼，以她对燕归尘的了解，燕归尘大概率是犯了懒。他打心里觉得自己隐去的事情和月尽欢无关，知道不知道的影响都不大，这才懒得说，也懒得好好遮掩。

但是架不住月尽欢就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心里存个疑影她浑身不舒服。

“师傅你也能不能把话说清楚？”月尽欢抱臂而坐，好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大半夜出去调查？”

“……告诉你也无妨。”燕归尘叹口气，“其实，昨日你离开没多久，你姨父就醒了。”

“好事啊，然后呢。”月尽欢心里明白燕归尘肯定还藏了话没说完，连个喘息的功夫都没留给燕归尘，直接追问道。

“我确定了你姨父身体暂时没有大碍之后，就把你姨父留给你姨妈照顾了，自己去找个地方休息。”燕归尘眉毛挑了挑，露出一个幸灾乐祸似的表情，后来自觉不对正了正神色，“你姨妈本想给我安排个客房，但是我想着你姨父身体毕竟还没大好，离得远了我也不放心，于是就近在下人房休憩，方便应对不时之需。”

听上去没什么问题，月尽欢不说话，等着燕归尘继续说。

“谁知半夜出了事情。”燕归尘冷笑，“有五人黑衣蒙面，半夜杀到了小院里。”

“什么？!”月尽欢惊讶出声，猛然站了起来，“不是，府衙内宅他们也能闯得进去？”

“离奇吧——府衙还是有下人巡查的，那五个歹人却没有惊动哪怕一人，其中蹊跷……交给你姨夫头疼去吧。”燕归尘喝了口茶，十分悠哉，甚至有闲心把月尽欢按回了座位上，“还好我就守在他们卧房旁边的下人房里，听到几人翻墙进来的声响有了防备，当即仗剑而出，在院里将几人拦下了。”

“没人受伤吧。”月尽欢皱眉问道，虽然有燕归尘在，大抵不会出问题，但她是想问清楚以求心安。

“自然没有。”燕归尘说，“只是有惊险之处。”

“敌方五人本事平平，但是毕竟多出几对手脚。我若全力对敌，虽能立于不败之地，将五人全数击杀也非难事，但若要同时确保知府夫妻万无一失，就不太现实了。”燕归尘淡淡道，“交手数个回合后，歹人很快意识到了不是对手，但是他们是死士，宁愿丢了姓名也要完成任务，所以在第一个人被我斩杀后，三人缠住我，剩下的一人冲到了房门口，准备进屋行凶。”

月尽欢心都揪了起来，“然后呢？”

“然后从院中一角射来了一只弩箭，将那人射杀当场。”燕归尘啧啧称奇，“我虽然估计你姨父有后手，却没想到如此了得——身手只是一般，但隐匿技巧没的说，连我在他出手之前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要不是他用弓弩击杀了那个闯到卧房门口的家伙，结局如何还真就不好说。”

“弓弩……？”月尽欢喃喃道，这么说来，前几天给自己送信的那个人，似乎也用的是弓弩——看来是同一人。

“姨父姨妈怎么样了？”月尽欢出神了片刻，关心道。

“你姨妈吓得要死，你姨父倒是早有预料，还有闲心安抚好了你姨妈。来袭五人，被知府的人击杀一人，被我情急之下击杀两人，剩下两个活口。”燕归尘啧了一声，“早知道有人守着，我也不必急着杀掉拦着我的人，以求突围了。”

“既然有活口，可问出什么来了？”

“嗯。”燕归尘点点头，“原本我打算亲自问的，但是你姨父说交给刘二就行——哦，刘二就是你姨父的后手，那个用弓弩的中年人。”

“我不太放心，就在旁边盯着，看了两眼之后就知道这刘二恐怕一直是给你姨父处理脏活的，都没看他费多少功夫，活着的两个黑衣人就赶忙招了个干干净净。”燕归尘咂舌，“上来先卸了下巴除去毒囊，然后手脚利落地……咳咳，你要不要猜猜是谁派他们来的？”

“这个节骨眼上还能是谁啊，肯定是黄澈和方策吧。”月尽欢想当然道，“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想要知府的性命？”

“那你就错了。”燕归尘早早知道月尽欢必然猜错，问她也是想逗逗她，如今目的达成，他坏笑着说，“这次还真就不是那两个人动的手。”

“哈？”月尽欢不敢置信，不是他们，那还能是谁？

“不怪你猜错，根源还是你我对黄家的了解不够。”燕归尘感慨道，“我之前就觉得奇怪，黄家立家也快一甲子了，族里人数众多，按理说总会有些倚老卖老的家伙干涉家族事务……但是黄家却只见黄澈这个青年人主事。活口供出真凶之后，我不知道那真凶到底是什么人，问了你姨父才知道那是黄家的两位长老。两人早年间被你姨父折腾怕了，这才把黄家丢给了黄澈——结果黄澈倒是后生可畏，能跟知府分庭抗礼，斗得有来有往。”

“这次知府装病的事情传了出去，本意就是想要引黄家的人出手。谁知道黄澈没动静，那两个老东西倒是坐不住了——二人恐怕是想在知府死前出了当年接连吃瘪的恶气，所以趁着月黑风高派了人来取你姨父的性命。”

“……两个心胸狭窄的家伙，不足为惧。”月尽欢摇头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恰恰是这样没有本事的蠢人，一拍脑门之下做的决定才容易坏人大事。”燕归尘打趣道，“你看，把柄这不就送到知府手里了？按照杀手的说法，他们是从黄家二位长老处接到的任务，黄家家主毫不知情。你等着吧，来日知府找黄家算账的时候，黄澈必然要被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不错。”月尽欢也失笑了，“那两老货都不敢和知府正面斗上一斗，还要靠小辈兜底——刺杀失败后，他们怕是只会装作不知，绝不会到黄澈面前低头认错的。”

“正是。”燕归尘又喝了口茶，“所以，我趁着刚有人来袭，今夜不会再生枝节，留下了刘二守着知府，自己连夜去了百草镇，潜入黄宅去看了看……”

“嗯，有知府的人坐镇，确实是……嗯？”月尽欢正附和着，突然觉得不对，瞪大了眼，尖声道，“你自己跑到黄宅去了？？”

“是呀。”燕归尘放下手中的杯子，点了点头，摸着下巴赞叹道，“你别说，他们的宅子在外看不出来，内里锦绣其中，雕梁画栋——看样子这些年没少圈钱。”

“你别顾左右而言其他，你胆子真大啊，忘了丁捉影是怎么重伤的了？”月尽欢越想越是后怕，伸手对着燕归尘的手臂就是一巴掌，“老东西你不要命了啊？”

“嘶，轻点，你弑师啊！”燕归尘揉了揉胳膊，不满道，“你当我跟那个不争气的小子似的？他自己钻进去就算了，还特意找了最难缠的两个人偷听，能不出事吗？而且他受的也不是皮外伤，而是中了毒——这些小伎俩对我又没用，你还不信我不成？”

“再说了，我是拿着地图，绕开了守卫潜入那两个黄家长老隐居的小院偷听的。那两个老东西倒是真有胆色，院子里竟然半点没设防。”燕归尘嘲讽道，“这不是明摆着等我去弄死他们吗，但是我忍了又忍，这才没有当场出手把他们收拾了，不然打草惊蛇不说，知府也没了问罪的对象，反而不好。”

“行吧行吧，你总有理。”月尽欢扶额，“那你偷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吗？”

“有啊，两条。”燕归尘得意道，“已经跟你姨父说过了，然后我才回来跟你分享一下消息。”

月尽欢却突然感觉背后的汗毛倒竖，感觉有人在算计自己。

“这第一条嘛……黄庄□□你还记得吗。”燕归尘眨了眨眼，“那对父子似乎和黄家两位长老有来往，而且关系不浅——眼下他们被抓，黄家二长老打算明日起程，前往华州府打点，看看能不能把人救下。”

月尽欢皱起了眉头，黄澈不日前才从华州府归来，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这黄二长老怎么还要去华州府？

难道，黄二长老信不过黄澈？还是他有别的打算？

“至于这第二条。”燕归尘正了正神色，“黄家打算明晚在梧城最大的酒楼落凤楼设宴，设下流水席招待城中的江湖人。”

月尽欢眉头皱得更紧了，相对于第一条，这第二条显然更加紧要——黄家突然有了大动作，还是和江湖人相勾结，其中必然有蹊跷。

“图什么？”月尽欢问道。

“不知道。”燕归尘无辜地摇了摇头。

月尽欢像是吃了只苍蝇似的，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盯着燕归尘看，想看看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试图隐瞒。

“你别这么瞪着我啊。”燕归尘也心虚，“聊到这里他们就不说话了，我自然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不过我和你姨父讨论了一下，打算让你去打探。”

“我？”月尽欢指着自己，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是我？您不是一向不喜欢我卷进乱子里的吗”

“你以为我想让你去冒这个险？还不是因为没人手了。”燕归尘无奈道，“这是江湖人的宴会，只是这一条府衙的人就全都不合适了。一时之间只有你我师徒能算江湖人，但我的目标太大，到了地方立刻就会被人认出来，加上我给知府看病的事情也传的到处都是，只怕会被防备着查不出东西。而你，虽然最近声名鹊起，但是毕竟是个小丫头，又习惯戴着面纱，生人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你的身份。”

“可惜了，我那人皮面具是男人脸，不然给你用了就更稳妥了。”燕归尘可惜道。

“……那玩意儿你自己留着用吧。不过府衙的人不行，那怎么不找侠义阁的人？”月尽欢仍觉得不服，“侠义阁的人都有些身手，总有可以装作江湖人的吧？”

“谁跟你说我们不找侠义阁的人了？”燕归尘反问道，“我还真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进去？已经跟肖青说了让她从侠义阁抓个人陪你进去。只是这次行动有一定的危险性，得找个身手好的。可惜侠义阁身手最好的还在床上下不来，肖青又要主持局面不能再伤损了，具体让谁陪你进去，肖青还在斟酌。”

“这么说我非去不可？”月尽欢无奈道，“您可真是我的好师傅啊，这么重大的任务你说给我就给我啊。”

“放心吧，为师必然会给你留足后手的。”燕归尘摸摸胡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你只管跑，别的什么都别管——没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