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骇人至极，却显得有些荒诞了，区区一家之困，何至于殃及整个江湖？
江湖人们不明白，纷纷皱起了眉头，都觉得黄骋虎这是慌不择路之下的危言耸听。
“黄长老，我知道黄家面临危机，你必定心急如焚，渴求破解之法，也需要额外的助力。”一个江湖人支吾着开了口，似乎是想尽可能说得婉转些，“可你也不能这样夸大其词，劝诱我们去跟朝廷作对吧？”
王度认出说话这人好像是来自濠州某个家族的家主，在濠州的势力不小，也没有仰仗黄家的地方，故而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黄骋虎。
看来江湖人虽然散漫无序，却不是真的没有脑子——且看黄骋虎如何应对吧。
黄骋虎受了顶撞却没有半点恼怒，看来被质疑早在其意料之中。他环视一圈，不少人都只是冷冷盯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黄骋虎倒是胸有成竹，呵呵一笑：“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理由，诸位还请听我慢慢道来。”
下一刻黄骋虎就抬起了手，指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说：“若是我没记错，阁下族中以药材买卖为业？”
被点的那人发觉自己左右无人，避无可避，这才硬着头皮上前道：“黄长老所言不错。”
“好。”黄骋虎点了点头，“我想多问一嘴，阁下族中做生意的药材从何而来。”
“这……”那人显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毕竟这答案关乎族中生意的命门，若是有人存了坏心思从中作梗，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可是黄骋虎双眼微眯，暗含威胁之意，只怕由不得自己不说，那人也只好无奈道：“若是那些普通草药，随处可寻，也不值得做什么生意；我们只买卖珍惜药草——这些药草五成产自梧城，两成产自百草谷，剩余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别的我们先不谈，我们就谈这梧城的草药。”黄骋虎眯了眯眼，“诸位也听到了，这一家半数药材都来自梧城，又或者说梧城之外的三千青山。其他家族或许略有差异，但药材主要来源自梧城这一点，恐怕并无二致。”
今日来此赴宴的人中，身处医药行业的还真是不少。黄骋虎此言一出，众人稀稀拉拉的便附和了起来：黄骋虎这一点说的倒是中肯，三千青山气候地形都适宜药材生长，又多有深山，人迹罕至，说天下半数药材出于此处都略显保守。
“现在三千青山并无律法约束，无论是采药还是采得药物的买卖都十分自由，朝廷无从插手。得益于次，我们黄家做生意向来只看是否银货两讫，而不看对方是何来历，这一点大家也是知道的。”
众人又点头，黄家在这一方面确实宽松，很是方便了一些出身草莽，身份不好明说的人。
“可是等朝廷介入，事情就要大不一样了。”黄骋虎叹了口气，“吃拿卡要，层层设限，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进山采药，他们可以在山外设卡，限制进山；还可以划分区域，封锁最为富庶、珍奇遍地的区域，只供朝廷之人进入。”
“草药买卖，他们可以调控市场价格，只要略施小计，采药人就得乖乖就范，到时候一株普通的止血草也能卖出天价；他们也可以禁止私下药材买卖，避免药材流通到……他们不想的地方去。”
“这些倒也罢了，若是他们想做的绝一些，甚至可以直接禁止私下里买卖草药。”黄骋虎铆足了力气，危言耸听，极力想要激起在场之人心中的不安，“到时候整个江湖的药材，可就全都被朝廷拿捏在手中了。”
众人全都缄默不言，黄骋虎说的话虽然全都是有些主观臆断的推测，满满“如果”、“或许”、“若是”的字眼……但是细细一想，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手段都是可行的，每一种手段都会让江湖人说不出的难受。
朝廷是否如同黄骋虎所说打算对江湖人动手已经不重要了，光只是他们能轻松拿捏江湖人七寸这一点，就足以让众人冷汗直冒了。
王度轻轻啧了一声，这些手段……还挺实用的，回头全都转述给肖青，说不定日后能用得上。但是这些话不像是黄骋虎能说得出来的，身后恐怕有高人指点。
眼看黄骋虎的话渐渐说动了在场的江湖人，王度却只能作壁上观——哪怕他跳出来驳斥，也只能引来黄家的攻击，干涉进一步地探查。更何况在场之人此刻对朝廷没有半点信任，他解释争辩也不会有半点用处。
“……这么看来确实不能坐视不管。”先前跳出来质问黄骋虎的那位家主讪讪道，“可，我们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跟朝廷对着干吧？”
“那自然不可能。”黄骋虎呵呵一笑，“跟朝廷对着干，想满门抄斩不成？”
众人干笑了两声，却没有一个人真的觉得好笑。
“朝廷计划在百草大集上宣布这件事，这决定……给了我们操作的空间。”黄骋虎背着手说，“试想，若是消息乍一宣布就立刻引得群情激奋，朝廷难道真的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推行吗？再不济，恐怕也会做出让步吧。”
“所以为了江湖人的福祉，我恳请诸位，十五日那天若是有闲暇，还请前往百草大集，我们一起看看朝廷到底打算唱什么戏。”黄骋虎假借大义之名大言不惭开口道，“若是朝廷有了不利于江湖人的动作，我们黄家必定冲在最前面——届时如果大家能支持我们黄家一二，我们就一定能够朝廷让步！”
“事成之后，我们黄家必有重谢，还请诸位相助。”黄骋虎一揖到地，做足了戏。
众人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按照众人的私心，他们只想坐享其成，而不想和黄家一起成为出头鸟。但是现在被大义裹挟，众人也不好说不，只能纷纷应和。
妈的，黄家设宴果然没好事，这下亏大发了。不少人手上还拿着黄家分发的礼盒，现在他们只觉得手中的匣子烫手。
等下开席多吃点，不然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黄骋虎见目的达成，心下暗喜：这些人已经按照行龙的设计入了局，今日的主要目的已经成了——只剩下房里那几个人，自己要去再做些未来的安排。
“诸位大义，骋虎感激不尽。”黄骋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原本只是为了请诸位前来吃顿便饭，最后却聊起了这等坏人兴致的事，是我的错，我自罚三碗。”
身侧的随侍闻言，立刻拎起酒坛拿来小碗给黄骋虎斟了酒。
酒水哗哗地倒进了小碗，清冽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引得近处的酒鬼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黄骋虎看到了那几人不上台面的样子，心里鄙夷，嘴上却哈哈笑道：“诸位莫急 ，待我敬完酒，之后诸位便可亲口品尝了。”
“第一杯，敬诸位豪杰，祝诸位武运昌隆。”黄骋虎接过酒碗，对着众人示意之后一饮而尽。
“第二碗，敬皇天后土。”等到随侍续上第二碗酒，脸色酡红的黄骋虎将手中的碗举高放低，最后拿到了嘴边，“如此良夜，月色怡人，合该诸位欢饮。”
第二碗下肚，黄骋虎呼出的气已经是酒气浓重，但还是接过了随侍递来的第三杯：“第三碗，敬我等大业，势不可挡！”
三碗喝完，黄骋虎将碗底展示给众人看了看，随后将碗抛到了随侍怀中，哈哈大笑：“不多废话，晚宴正式开始！上菜！上酒！诸位尽情享受！”
随后黄骋虎拱拱手，登上楼梯朝着三楼走了过去——三楼只有一间包厢，黄骋虎今夜最为贵重的客人们都在那里等着他。
众人见黄骋虎离去，都朝着包厢里退去。王度也准备回去向月尽欢和毕白石转述，但正当他抬脚要走时，却在人群里看到了两个行迹可疑的人。
两人原本并不瞩目，但是此刻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步未动，在退去的人潮中就显得十分扎眼了。
一人弯着身子，趴在栏杆上，神色慵懒而玩味。两眼盯着上楼的黄骋虎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个人则是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眼神在人群和上楼的黄骋虎之间来回打探，颇有点贼眉鼠眼。
这两人似乎都感觉到了王度的目光，不约而同朝着王度转头。只是王度反应极快，转瞬间收回了目光，迈步朝雅间走去。
看来今夜混进来的不只是自己和月尽欢，还有别人也冲着黄家入了局——黄家声势过大，树大招风，正值多事之秋，实在是欠考虑。
王度伪装的极好，那两人扫了一圈，没发现窥视二人的目光从何而来，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异，便各自混入人群，不知去向了何处。
…………
王度回到了雅间之中，月尽欢还抱着三株山参细细观赏，看得拔不出眼来。
“回来了？”月尽欢恋恋不舍地将参放到了一边，开口问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王度啧了一声，“没回来我是鬼啊？”
“小子你怎么跟小姑娘家说话呢。”月尽欢还没说什么，毕白石先发难了。王度本还想说话，毕白石却翻了翻白眼，一句话就堵住了王度的嘴，“别废话了，说说外面什么情况吧。”
王度吃了瘪，本不想计较，打算直接切入正题。但他站立的角度，正好瞥见二人在桌下暗暗比了个手势——自己不过离开片刻，这一老一少竟已打得火热，看来在江湖上有个好师傅确实吃得开。
王度深呼吸了两口，这才一五一十告诉了二人外面发生了什么。
“简单地说，笼络人心，回头一起在百草大集上生事？”月尽欢两句话就把黄骋虎又唱又跳才做下的大戏总结了，甚至还皱起了眉头点评了一句：“多此一举，与其花费这么多功夫和资源，还不如一一将礼物送上门，还显得更有诚意些。”
月尽欢话一出口，便见王度和毕白石投来看傻子似的目光。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哪里说的不对？”
“月姑娘平日里还是挺聪明的，今日的行为不代表她通常的样子。”王度一本正经地对毕白石解释道。
“小姑娘还年轻，少了些历练，看事情也想当然，未来会好的。”毕白石苦笑一声，“王小兄弟你……多担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