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会这样。”燕无咎喃喃道。
见人呆立在原地,沈孤灯拉着他往更下游处走。
“又去哪?”
“找东西。”他言简意赅。
找啥?下半截嘛?燕无咎目光哀怨。
靠水处植被枝繁叶茂,擦过时,在皮肤上留下细小划痕。这种伤口造成的麻痒和初被火烧时的疼痛有些相似,让人觉得有些不适。
一颗尖锐石子上,豁然挂着条粉色的手帕。这绸缎做成的小物已经完全被浸湿了,黑墨写就的小字晕开,已经不见原本模样。
新娘不出轿。出了,会怎样呢?燕无咎心里一颤。
“这手绢是怎么来的?”真是鸟衔来的?说着,就要踩水去拿。
沈孤灯无奈拉住他,“绣鞋别沾水。”
对,他还穿着新娘的绣鞋呢。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个换的,穿湿鞋子多难受。燕无咎犹豫伸回脚。片刻,又反应过来,他只是穿了新娘的鞋子,又不真是故意被养得柔弱的新娘,想到这,鞋尖点地,踏水无痕,快去快回将手绢拿回来了。
“新娘出轿子会死人?”燕无咎步步紧逼。
沈孤灯叹了口气,知道是躲不过了,“大约就是那样。”
“大约?”燕无咎狐疑看他。
“嗯。”模糊不定的回答。
“哼哼”两声表示不满,燕无咎说:“回去吧,好干爹。爷爷们一会儿等急了。”
这是记着他的仇呢。沈孤灯笑笑,并不被他这些嘴上功夫激怒。
回去果然遭铁三盘问,铁三面色阴郁,问:“去哪了?”
“沈大哥带我去捡帕子。”燕无咎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帕子。
铁鸿文见他手中晃着的一抹粉色,面色惨白,“鬼!鬼啊!”
“瞎嚷嚷什么?”铁三呵斥。另一边却暗自记下,原来这兄弟姓沈,以前都叫诨名去了?竟然不记得兄弟的姓名,罪过罪过。
有个手上持手串的青年给他补充,“三哥。这手帕真是邪乎。铁虎就是被这帕子……”他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大念几声“阿弥陀佛”。
燕无咎看着,只觉好笑。镖师,特别是铁衣局的镖师,哪个不是刀尖舔血的人物。信佛?也得问问手上和背后的刀同不同意。又见这人眉间红痣,不知是天生,还是自己点上去的,硬生生给青年添出几分仁慈模样,便悄悄给人家取了个诨名叫“鬼菩萨”。
“帕子有什么问题?”铁三抢过燕无咎手里的帕子,“娘们儿物件。又香……又软……”他深吸一口气,肚子上横肉随着呼吸忽跳忽跳,像一团被捶打的死肉。
“三哥小心!”鬼菩萨连忙阻止他的动作。
铁鸿文终于稍微平复恐惧,他近乎于怒吼出声:“这帕子会杀人!根本就不是帕子!是刀!刀!”
铁三轻蔑一笑:“这软乎玩意能杀人?”明显是不信。但一瞥见已经被拖上岸的尸体,又有些惊疑不定:“捂死的吗?”
铁鸿文双手并用描述:“像刀一样,在虎子哥身上一划拉,没流血,人被分成两半。我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虎子哥被水冲走了,就去追,只抓到一只脚。”
天可怜见的,怪不得吓成这样。
“我不是叫你们把这晦气玩意丢了吗?为什么会在虎子手上?”铁三恨铁不成钢,“小沈,你不是说没事?”
燕无咎和沈孤灯原本猫在人群后头,这会儿听到沈孤灯被点名,燕无咎连忙推他一把:“去啊小沈。”
沈孤灯顺着他的力道往前,“三哥。”
许是刚才一路上聊天聊出了感情,铁鸿文为他辩解道:“三哥,这确实也不怪沈哥。谁能想到这手帕这么邪门啊!而且,那小娘子出轿时确实也没事。谁知道虎哥……哎,要是不拿这帕子就好了。对了,六哥不是管嫁妆的吗?人呢?得让他查查这帕子是不是嫁妆里的。”
听到有人为他辩解,沈孤灯也懒得开口,只附和地点点头。
“张老六呢?”铁三问,“还有那小娘们儿,没跑吧?这算怎么回事。”他重重叹一口气。他铁三没文化,行走江湖一靠武艺,二靠义气,平日里最看重这帮兄弟,更何况这会儿带出来的全是他在铁衣局里的心腹,家里祖上都是跟着铁家先祖混饭吃的。这下折了一个,他回去要怎么面对虎子娘啊。
“在这呢。”燕无咎早就好奇了,他个子不矮,但这群镖师个个人高马壮,把他挡的严严实实的,这会儿他名正言顺挤到沈孤灯边上,提出自己的意见,“既是邪物害人,何不烧了去?”
鬼菩萨似乎也赞同他的说法:“三哥,烧了就是。我再为其超度一番,保管他十八层恶鬼都魂飞烟灭。”
铁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有火折子打火快,火舌窜高,绸缎的东西一下子便被引燃,发出难闻气味。而那具尸体,铁三吩咐人腾出一个箱子,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住,又从嫁妆里匀出一部分香料,是要带回去交差的。
继续上路了。路远马亡,明明白日里走了这么久,还是荒无人烟。
上路之前,不知是不是因为死人了心焦,铁□□复点人:“……六个,加上小娘们七个。人齐了,上路!”没错了,出门前他反复点过,他们一行兄弟七个,带着个小娘们儿是八个,如今虎子出了事,那就又是七个了。
一个都没落下。
燕无咎现在毕竟是新娘,不好和几个爷们儿一起坐,又不愿意回他的“棺材”里,反正队伍行进速度不快,索性和沈孤灯一起和嫁妆坐在一起。
夜深是该休息的,只是铁三嫌弃河边那地方刚死人晦气,于是赶夜路往前走一段,本来是想找个人家借宿,见这荒郊野岭的样子,索性放弃,宣布就地扎营。
黄昏时鸟类就归林了,不过这会儿人一来,又惊起一片,盘旋在他们头顶。
“那是乌鸦吗?”燕无咎小声问。天黑,看不真切。
“嗯。”沈孤灯答得肯定。
“你怎么知道?要不是呢?”燕无咎来了犟脾气。
“是玄十四。”沈孤灯无奈说,“你不是和它们很熟?成天一起厮混。”
玄十四?燕无咎舔了舔自己的尽头牙,那里镶嵌了个特殊的鸟哨子,一吹响,能换来所有“捕风使”。
但现在不是吹这个的时候。
捕风使玄鸦一脉都是乌鸦,因为毛黑,所以用玄字,排行按鸟的年龄,十四便是当下里第十四只乌鸦。
若是之前只是怀疑这鬼地方和沈孤灯有关,那玄鸦的出现几乎让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想。
“干……”他刚要开口问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前面一阵惊呼。
“是乌鸦!该死的!快把他们赶走!”
“爪子上抓了东西,菩萨唉,又是那帕子。”
就见玄十四盘旋片刻,最后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位置,爪子一松,一条粉色的、绸缎做成的帕子从空中飘飘然落下。
正巧落在铁三头顶。
就见他僵硬一瞬,暴怒道:“谁!谁在装神弄鬼!”只是底气不算足。
他一把抓起来,不顾其他人的劝诫,大声念出上面的字:“人行成对双。文绉绉的,鸿文,你来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要两个人结伴走。”铁鸿文答道,“这……我们这有七个人。”
“鬼菩萨”劝道:“三哥,我看我们还是听上面的话。虎子死得太邪乎了。”
“可我们这一共七个人。”私心来讲,铁三这么义气的人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兄弟的,而这小妞,也不行!人不能跑了。嫁妆和人本来就是分开走,大头在大哥那边,肯定是要吞了的,这边小头和新娘要是也丢了,他们铁衣局还怎么做生意。
“这样。你们两两结对。我一个人。”铁三一咬牙决定。
“这怎么行!大哥还等着我们回去呢!”铁鸿文着急道。
“咳。”燕无咎一清嗓子,“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这箱子里,不还有一个人吗?”
铁三点头,死人也算人。
“鬼菩萨”小声道:“三哥,你真信这小娘们儿的话?这丝绸的帕子可就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才用得上,我们这小地方,就孙家这么一个富户,就他们孙家的小姐用这帕子。保不齐是这小妞不愿意嫁到京城去,给我们使坏呢。”
“她一个小娘们儿能有这能耐。”话是这么说,不过铁三开始犹豫起来。这法子真能行?
鬼菩萨眼睛一转,出主意:“不如把这小妞和虎子放一起。”
铁三还没说话,沈孤灯先出声反对道:“不可。”
铁三原本也是不同意的,但听到沈孤灯反应这么大,反而好奇原因:“哦?怎么,你还想自己兄弟死不成。莫不是看上这小娘们儿了?小……小沈,丑话说在前头,这小妞是上面的人,别动歪心思。”说着,他伸出食指指天。
停停停。怎么扯到这来了。燕无咎冷着脸说:“你们要抢新娘不成?”
话说孙家也是心大,他看到的那份嫁妆清单已经够豪华的了,之前套铁鸿文的话,原版竟然还要厚实些,这么多东西,全部委托给铁衣局运输,新娘这边也没个人看着。不是亲生的不心疼,但不看佛面总要看僧面,这闺女是要嫁去“上面”的,得势不饶人怎么办?
他无端想起那条“新人入宫”的纸条来。
新人入宫,六月初八宜嫁娶。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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