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八条帕子

铁三奇怪看他一眼,“六月初二了。剩下这几天我们要抓紧时间赶路,受不住还是回你的轿子里。你这丫头也怪可怜,这么大一个千金拔步床不让你住,偏要把你塞进这棺材样的东西里。要不是小沈想起你是个人,要吃喝拉撒,只怕是早早死绝了。”

那就是要赶六月初八的场了。燕无咎垂下眸子。这“上面”竟然这么上面吗?直达天宫啊!

夜间野宿,得有人守夜,如今这情况,只能是轮着来。不过新娘就不在守夜人选里了。因为帕子上“人行成双”的要求,昨夜的守夜是两两一组,又因为铁三和沈孤灯的同伴都情况特殊,两人自动凑了一对。

燕无咎一大早起来,就听铁三夸奖沈孤灯:“同样都是年轻人,你们看看人家小沈,身体多好,晚上不睡,白天还这么精神。”

那是他习惯了,就是这个作息。燕无咎暗自吐槽。不过平常在酒馆里,沈孤灯是白天补觉,现下没有这个条件,晚上也不睡吗?怪不得早生白发呢。

说起来他和沈孤灯其实算不上熟稔,沈孤灯这张漂亮的脸又太有迷惑性,根本看不出年岁,也不知他的白发是遗传的少年白,还是上了岁数。

“昨晚烧掉了。”正内心里蛐蛐别人呢,就听正主发声。

“什么?”燕无咎没反应过来。

“帕子。”沈孤灯看他一眼,补充道。顺手递给他一张新帕子。

“又有新的了?”燕无咎惊疑,“玄十四呢?”

“洗脸。”沈孤灯似乎颇有些无语,干脆上手糊了他一脸。

虽然被糊了一脸,不过到底是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完,就听沈孤灯幽幽道:“你想看新的?”

“不是——”谁想看这东西啊。燕无咎震惊于他的脑回路。

就听沈孤灯点头,“快点也好。”

好在哪里?燕无咎满脸问号。

“玄十四。”

酒馆里这些鸟似乎是被沈孤灯抚养长大的,忠心耿耿且聪明伶俐,具体表现在能听懂人话,不然也不会被老板委以“捕风使”的重任。不过到底是鸟,能人言不能与人言,所以后来又添了个燕无咎作为老小。说是老小,其实是将管理捕风使的任务交给他了,不然也不会趁他昏迷时给他牙里装了个鸟哨。

不过燕无咎调动捕风使时还需要用鸟哨,到了沈孤灯这边,只需要轻声呼唤,就能唤来周围的捕风使。

这会儿若是能把玄十四叫来,只能说明这只乌鸦一直跟着队伍呢。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沈孤灯话音刚落,就见一只体型格外大的乌鸦从密林深处飞出,在天空中盘旋,时不时长鸣几声。

“为什么玄十四会在这里?”燕无咎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他原以为沈孤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从上路以来,他都在刻意回避,似乎并不想暴露自己在这场奇怪“戏法”中扮演的角色。

没想到沈孤灯说:“受人委托。”

谁受人委托?是玄十四,还是你沈孤灯。

他早该想到,沈孤灯向来话少,为人处世似乎秉持着“不多管闲事”的准则,怎么会突然发难问铁三“新娘在哪”。只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该当没齿难忘才是。

“好干爹,需要我做什么吗?”他谄媚道。

沈孤灯沉默片刻,才道:“你想做什么?”

多糟糕的台词。什么叫“你想做什么”,不要搞得好像带小朋友来旅游的家长一样啊喂。

“总该告诉我这是哪吧?”燕无咎试探问道。

“哪?”沈孤灯似乎有些不解。

“那什么时候能走?”燕无咎又换了个方向问。不知道怎么来的,总该知道怎么走吧。

“得问玄十四。”沈孤灯说,“不过,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吗?”

“这话说的,您给儿子解解惑。”为了得到消息,燕无咎格外谄媚。

沈孤灯拉过燕无咎的手。

不要职场性骚扰啊!燕无咎惊恐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沈孤灯紧紧握住。

不过沈孤灯也没想做什么,只是一只手摊开他的手掌,另一只手做笔。这是在他手上写字呢。

燕无咎细细感受笔画,也忘了挣扎这回事。

麻痒。

四个字,沈孤灯写得极慢。

无头新娘。

是他在桌面上写下的那条消息。

“燕公子。行走江湖最忌——”沈孤灯叹了口气。

“干爹是要提点些人情世故?”燕无咎谄媚道。

“捕风捉影。”沈孤灯接上话,“真真假假,都得自行分辨。”

“若是分不清呢?”

“那就得知道得多。知道的足够多,总能抽丝剥茧,直窥真相。”

“知道真相有什么用。”燕无咎小声嘟囔。

新娘无头,则说明新娘早就死了。而这群镖师,既然能直立着走进风声酒馆,至少在当时,是性命无忧的。

就算知道无头新娘是为谁所杀,为什么所杀,他们这些局外人,又该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去为她伸冤报仇。

“你为何而来,就有什么用。”沈孤灯说。

他为何而来。

燕无咎心中一颤。他为何而来。

于是双手连忙举起,“干爹,我也不是自愿来的啊。”

沈孤灯知道他为何而来吗?

“嗯。”沈孤灯似乎并不怎么在乎他的答案,“来了。”

好多粉色丝绸的帕子。玄十四小小一个爪子怎么能一口气抓着这么多东西。仔细看去,和之前一样,全都是写有字的。

按之前两天的经验来说,帕子一来,就得按帕子上的规矩行事,帕子烧了,就没事了。

直接烧掉呢?

“直接烧掉呢?”想出这个办法的果然不止燕无咎,铁三正苦大仇深地看着这堆帕子。

“……七,八条。三哥,一共八条。”铁鸿文蹲在旁边数数。

平日里踹了火折子的那个就要上前,被“鬼菩萨”拦住,“我来。这东西这么邪性,得用开过光的东西。”

“鬼菩萨”像模像样地掏出一堆东西,符纸罗盘,甚至不知从哪里掏出装了黑狗血的酒壶。他忌讳颇多,一会儿说不是吉时,一会儿说方位不对,最后掐掐算算停下,又很是警惕地看向燕无咎,说:“你没来事吧?”

来事,就是女子月事。燕无咎原本还觉得他有些真本事在身上,这话一出来,就知道又是个跑江湖的假把式,颇为无语地说:“没有。”没这功能。

“烧之前要不要先看清楚?”沈孤灯突然提议,“万一不管用呢?”

“你不信我?”“鬼菩萨”颇为不爽,认为沈孤灯是在质疑他的水平。

铁三拦住要找事的“鬼菩萨”,“槐子,自家兄弟别干仗。这事听小沈的。”

“你叫槐子?”燕无咎凑过去问。这“鬼菩萨”不认字,和他这个队伍里唯一一个不是他们“兄弟”的边缘人被排除在认字的范围外。

“巫槐。我的大名。”“鬼菩萨”还是个小伙子,估计平日里就和兄弟几个打过交道,这会儿搭话时结结巴巴的,没有其他人那么大方。他身材也要瘦弱些,没有其他镖师那么壮。

姓巫,不姓铁。若是和张老六一样,姓张,他还真没什么研究,但这巫姓不一样,巫是小姓,人数不多,分布也集中,还特别出名,族中一直经营一些风水勘测的生意。

江湖传言,巫家的子孙有着极其灵敏的鼻子,能嗅到一些旁人闻不见的东西,故而一些极其出色的弟子会被选去天机阁。

巫槐的巫,会是巫家的巫吗?

其实燕无咎更偏向于不是。此人的口头禅是“阿弥陀佛”,动不动就要行超度之事,嘴里是些莫须有的忌讳,做出一副佛家做派,但另一边,他用的工具明显又是道家的器具。很明显两头都是半碗水响叮当。

更何况,一个镖师队伍,带一个装神弄鬼的人做什么?主业镖师,副业捉鬼?

“你多久没洗澡了?”巫槐突然说。

燕无咎僵住,也就两天吧,他低下头闻闻,天气不热,没什么汗味,不过摸爬滚打几天,肯定是有味道的,“你们走江湖的这么讲究吗?”

巫槐“哼”了一声,转头走了。

这边也把所有帕子全部整理好了,所有人都面色灰败。

燕无咎凑到沈孤灯边上,趁着没人注意到这边,悄悄把他的手掰开,在上面写字——记住。

让沈孤灯把帕子上的内容都记住,一会儿才好和他讲。

见沈孤灯点头,他就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沈孤灯拉住。

燕无咎莫名其妙,又写道——拉我,还像模像样地画了个问号。

问号还没画完,就见沈孤灯点了点头。

哇噻。燕无咎面无表情地在他手心拧了一下。

终于松开了,燕无咎松了一口气。

火折子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万幸没有出现帕子点不燃这种状况。

什么妖魔鬼怪,还不是一捧灰,吹就散。

继续上路了。路远马亡,白日里要走那么多路,还是荒无人烟。

继续坐在装嫁妆的马车上,等队伍拉长,燕无咎才来得及问帕子上到底写了什么。

沈孤灯愣了愣,从头背起:

“哭者立斩头。旧物不入箱。人藏三进中。笑方寿命长。不可念情郎。见月路遥遥。檀香不可尽……”

“……七句,还差一句呢?”

“郎君何处逃。”沈孤灯说。

燕无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青天白日里,一声仓促的泣音从耳边溜过。

火灭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