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哭?”铁鸿文颤颤巍巍地问。他是队伍里最小的,平常铁三他们也挺照顾这个小弟。死读书的青年没经历过这样古怪的事情,这会儿被吓的够呛。
“装神弄鬼。”巫槐咬牙切齿说,不过声音颤颤,明显也是害怕。
铁三本是个胆大的,这会儿也没了主意,只得拿出镖头的气场,发话:“继续走!就当没听见。”
这么诡异的哭声,怎么可能当做没听见。而且不知为何,原本只有一个声音,越往前走,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燕无咎总觉得这声音耳熟。
呜——呜呜——呜呜呜——哭声,歇斯底里的哭声。
噼啪——火烧木头成灰前的响声。
“走水了——走水了——”
火光裹挟着热浪夹面扑来,蒸熏着、扭曲着视线,眼里爬满了蠕虫。
太像了。火要烧过来了。手臂上被草丛划伤的伤痕明明已经结痂,却突然刺痛难忍起来,他伸手挠了挠,这种微妙的感觉又突然消失了。
“娘!”眼前有远山,有亭台楼阁,有黑影忽近忽远忽多忽少,伸手一抓,却是镜花水月。蓦地,燕无咎干呕一声。什么东西都没吐出来。
眼前还是树林,上方是辽阔的天空,透过树干缝隙,能窥见缝隙外是一望无际的土地。没有黑影,没有亭台楼阁,没有远山。
没有火光。
他的呼吸滞停几瞬,又蓦地深呼吸,来回好几次,似乎终于排出了胸中经年不散的黑雾
“你看到什么了?”沈孤灯问。
“没事。”燕无咎摆摆手。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可能是因为换了衣服的缘故,那条沈孤灯送的围脖不见了,万幸礼服是高领,没露出他的脖子。
这哭声有问题,且和这幻境有关。果不其然,左顾右盼一番,大家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影响。
“刚才看到什么了?”沈孤灯似乎很好奇,再次问他。
“没什么。”燕无咎拭去冷汗,岔开话题,“你没事吗?”这幻境来势汹汹,恐怕和刚才那诡异的哭声有关。
“无妨。”沈孤灯说。
见他一副刨梗问底的样子,燕无咎摆摆手,胡编乱造:“就是想起我娘小时候抽我了,童年阴影呗。”
沈孤灯点点头,不知道信没信,又补充道:“执念越深,越难从幻境走出来。你能想得开最好。”
执念吗?燕无咎略微垂下眼,岔开与他对视的眼神。
“二狗哥!二狗哥!你怎么了?!”铁鸿文醒来后,就发现身旁的人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站立着。
说是站立,其实不尽然,重心落在脚尖上,脖子不自然向上扬起。
倒像是……在上吊。
近端详,一行清泪流下。
大家显然也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铁三端详片刻,突然颤抖着转头问铁鸿文:“鸿文,你读书多,刚才那帕子上都写了些什么来着。”
铁鸿文连忙制止:“别让他哭!”
哭者立斩头。
想到铁虎的惨状,众人心神一颤。原本以为烧掉帕子就没事了,现在看来不过是掩耳盗铃。
铁三是个暴脾气,闻言蒲扇大的巴掌扇到二牛的脸上,“醒醒!”又灵机一动又指挥将人搬来抬去,试图将他从悬空的状态中解救下来。
不知是巴掌管用,还是腾挪有用,铁二牛缓缓睁开眼,像砧板上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气管里发出呼声。只是,他的头还维持着那种诡异的上仰姿态,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子将他挂在离地方寸的高度。他不能说话,只剩下两只手鱼鳍似的轻微扇动。
呼吸——呼吸——呼——吸——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没有呼吸了。
这样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吊死在他们面前。片刻后,“啪嗒”一声,身体掉在地上,头还悬空着。分开的地方没有血迹,裂口平滑。和铁虎的尸体一样。
哭者立斩头。帕子上的字再一次应验了。
一片安静,只有巫槐“阿弥陀佛”一声。
死了人,始终在不远不近地方徘徊的哭声立马消停下来。
“这声音……”燕无咎不确定道,“好像是从马车里来的。”
“嗯。”沈孤灯点头。
铁三一咬牙,指着另两个人,“你俩去打开看看。”又箭步上前,一把揪住燕无咎衣领,“操,你们孙家给我下套是吧!”
被指明去打开燕无咎待过的棺材马车的是两个年纪稍大的镖师,这两人其貌不扬,在镖师队伍里也不显眼,一个叫夜猫,一个叫狐串,和二牛铁虎一样是铁三带出来的的本家小辈。
狐串眼睛一转,还真有几分狐狸样子,“不如让这孙家小姐去看看。”
铁三眼睛一眯,对燕无咎说:“你去。”他手做鹰爪状一抓,卡到燕无咎的脖子上 。
燕无咎拿不准要不要挣扎,若是挣扎了,有人识破他这“孙家小姐”的假身份怎么办?但转念一想,这些人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就是现在给眼前之人两刀,或许他也只会惊讶孙家有个会使刀的“女儿”。
正当他纠结之时,天空中一坨鸟粪突然落下,不偏不倚落在铁三擒他脖子的那只手上,距离过近,他甚至还能感受到温度。
呕。
是可忍孰不可忍。趁铁三愣住时,燕无咎连忙把自己的脖子解救出来。
“哪来的臭鸟!”铁三暴怒。
燕无咎一抬头,还能看见熟悉的乌鸦屁股——是玄十四。又扭头去看沈孤灯,还是一脸正气。不由得疑惑:这鸟有这么聪明?还是他沈孤灯有什么特殊的训鸟方法?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纠结玄十四鸟屁股的时候,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次感概幸好婚服的领子够高,不然早就原地被掐死了。
“我去就我去呗,掐我干嘛。”他吐槽道。
狐串见他打头,连忙跟在后面,还拉来夜猫壮胆,嘴里嘟囔着:“夜猫子,可不能让这小妞抢了你的功劳。”
夜猫瞥他一眼,精瘦的身体缩得更小了,似乎是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来到喜轿前,燕无咎敲敲被封住的轿门,对随身佩剑的狐串说:“劳驾,把门给劈开。”
狐串直接将佩剑抽出扔给他。
自己劈就自己劈。这人胆子真小。燕无咎捡起地上的铁剑,正要使力,就觉有人擒住了自己的大臂。
是沈孤灯。
“做什么?”说罢,他又作势要用剑去劈。他被困在这喜轿里时就好奇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了——特别是那个毛茸茸的东西。是皮毛做成的抱枕?还是某种动物?
“好奇心害死猫。”沈孤灯说,将他往后面推了推,不知为何万年古井无波的死人脸蛋上此刻精彩纷呈,“我来吧。”
燕无咎比了个“请”的手势,将剑递给他。
沈孤灯没接,只用一只手掌摊在钉住轿门的木板上,就听“咔嚓”一声,木板应声而裂。
“内力!”燕无咎小声轻呼,眼神复杂,趁狐串拉着夜猫“一马当先”时,凑到沈孤灯耳边嘀咕,“这么厉害啊干爹。”
这人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也是有武功傍身的。
沈孤灯没理他,当然,也摁着燕无咎不让他上去凑热闹。
燕无咎挣扎无果,加上被他一手内力给震慑住,竟难得乖乖不动了。
很快他就庆幸,还好没去看。喜轿很小,燕无咎待在里面时深有感悟,只恰好能容纳一个人,很高,但不宽,要嘛站着,要嘛坐着,总之很难伸展手脚。即使被沈孤灯一拳砸开一个洞,也只能供一个人伸头去看。
被狐串撺掇着先伸头的夜猫刚探头一看,“哇”地一声地吐了,被狐串拎着脖子揪出来,才没吐到轿子里。
“至于吗?”狐串虽然这么说,但鉴于前面两人死得太诡异,其实并不打算步夜猫的后尘探头往里看,“三哥,夜猫看了。夜猫你说里面啥东西在哭?”
夜猫一边吐,一边摆手。
得,铁三一看这情形,夜猫这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踢了狐串一脚,“平日里就你小子胆子最大,你去看看里面是啥。”
狐串不敢违抗铁三的命令,不情不愿撅着屁股往里看去。
燕无咎从轿子里出来时,顶部的木板被撬开了,现在日头正好,阳光倾泻而下,探头过去便是一览无余。
狐串眯着眼睛去看,眼前一片模糊。
是个人头!一个毛茸茸的,带着女人头发的女人的人头!一个脸被头发包裹住,依稀能看见五官轮廓,正对着他的女人的头!
哇的一声,狐串跑远吐了起来。
他的情况比夜猫好点,还能呜咽着朝铁三诉苦:“人头!死人头!”
见他俩这反应,燕无咎悄悄往沈孤灯身后窜了窜。幸好没去看。
“哪里来的人头?”铁三面色严肃,上前将原本摇摇欲坠的木板门给拆下来,露出喜轿真容。
与外表精美的绣工相比,内里的装饰少得过分,多是些用来撑场面的木工雕刻,布置得毫不用心,唯一看着软和的是座上的软垫。
显眼的是座前那个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一颗人头。
喜轿里为什么会有一颗人头?
死得是谁?
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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