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梅初雪如此举动,夕篱突然又开心了:梅初雪是真心很喜欢、很珍惜自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梅初雪,我的生日,是在除夕。”
夕篱提醒完梅初雪,便挑了一只干净小瓷瓶,将那瓮底的樱桃酒,以内力徐徐引入瓷瓶,这样,虽费时费力些,却能得到最澄澈、最好看的樱桃酒!
宝夕篱万般挥霍内力的举动,梅初雪早以见怪不怪。梅初雪欣慰的是,宝夕篱对于内功的使用和掌控,似乎在以不比他缓慢的速度,默默进步着。
梅初雪开始稍微期待,与宝夕篱的比剑了。
夕篱二指拈着小白瓷瓶,跟在梅初雪身后,来到饭桌前。夕篱打开比平日大上一圈的崭新食盒,将这一席堪称奢豪的珍馐佳馔,一碟一碟摆上饭桌:
“哈,果然梅冷峰也是记得的!”
夕篱为梅初雪感到开心:梅初雪,他从来就不是孤独的。梅初雪身边,有许多真心朋友关切着他。
小瓷瓶里的樱桃酒,恰好斟够两半盏琉璃酒杯。
“好看罢!”夕篱高举起酒杯,琉璃杯晶莹剔透,杯中精萃樱桃酒,石榴籽果一般的红亮、鲜净。
“扑通、扑通!”夕篱往鲜澄透亮的红樱桃酒里,一颗颗投入他精心冻制的、略无杂质的透明冰块。
梅初雪接过宝夕篱为他独家调制的独一无二的粉红樱桃酒,举杯,与宝夕篱清清脆脆地碰响酒杯。
二人皆是浅抿了半唇酒味。梅初雪一如既往地安静地进食着。他时而看看酒杯中悦目的粉色,时而看看饭桌对面那一张眼烁鼻动、滔滔不绝的脸:
“我腰上这一条五色玉带,是我十四岁那年,即我心海中的两种内力取得了完美平衡的那一年,师傅专门为我重新琢制的。师傅希望这来自寒冻西域高原的五色美玉,能助我镇住反复无常的心海……
“虽说我生日在除夕,但比起除旧迎新的盛大主题,我这一位小寿星,亦须为年末大戏让位……
“谁排演的大戏?除了那个郎中,耽音溺曲、贪玩好耍、为老不尊、使唤弱小,还能有哪个!
“即便我生来五音不全,即便我和师傅一样管弦皆废,郎中仍威逼我,必须出一个表演……
“我演过文姬归汉,裹着毛绒绒的胡毡,闷死我也……梅初雪,你笑甚!虽说我胡笳是假弹的,但那一年扮演兰陵王、夺得演员魁首的大师姊,都夸我演的好!她赢我?那是因她真会破阵之剑舞!
“我男扮女装,演过女扮男装的花木兰;
“还扮过白鼻头的小丑,和二师兄一起,演参军滑稽戏……”
生日宴吃到一半,又有客人赶来庆生了:
“梅——春———雪——————!”一声又一声的“梅春雪”,隆隆震响在雪崖冰原,反复回荡。
“啪!”梅初雪重重搁下了食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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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大暑,“梅春雪”皆是在梅叶的小园地里,无所事事地懒过一天:和梅叶一起喝加了冰块的樱桃酒,一起推测闭关山洞里冰骸的真身及其种族的历史,或是聊扯起有关梅叶脸上那“一半青”的鬼话:
梅叶的生日是夏至,一年中“最凶险”的日子。据说在这一天,阴气与阳气相交替,幽冥与人世的分界线,变得模糊。所以梅林外面的人说,梅叶是值此生死混沌时刻,自黄泉地狱爬出的青鬼———
方爬出半边身子,就被闭合的地狱,给夹了。
梅初雪认为,梅叶仅半张脸是青色的,即说明,青鬼是如螃蟹一样,横着身体从深渊里爬出来的。
梅叶对此,表示同意:若青鬼是竖身攀缘而出,黄泉地狱闭合时,截断的,应是它的下半身,那他自己一整张脸,都应是青色的才对。
故此,二人得出一致结论:梅叶绝不是青鬼。至少,不是衰愚到仅仅横爬出了半截身子的青鬼……
梅冷峰在书房忙完一日事务,这才姗姗赶至梅叶的茅舍,淡淡地向“梅春雪”说一声:“生日快乐”。
“梅春雪”点点头。
梅冷峰便向梅叶说起近来“江湖大事”以及他个人的看法,其中会插入“梅春雪”最感兴趣的江湖中出现的新剑客、新剑法以及他个人对其优劣势的分析。
梅叶也会向梅冷峰说起他和“梅春雪”这一天里闲聊过的内容。梅冷峰听完,朝“梅春雪”丢过去一记眼刀:何谓“梅叶不是青鬼”?梅叶之为人善心,你“梅春雪”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你看得还不够清楚么!
“梅春雪”无谓地朝梅冷峰懒懒地掀了半边眼睫。
梅冷峰自是读懂了“梅春雪”眼神里的傲慢,是他自己,来得太晚了……樱桃酒中加了碎冰,杯身凝析出滴滴水珠,梅冷峰握了酒杯,一饮而尽……
从夏至,一直等到大暑,梅叶仍是不回来。
在书房忙完半日事务,梅冷峰随意扒了几盘菜,便乘金爪,上崖来了:“梅春雪,我带了一瓶我的黄樱桃酒,想换一瓶你的红樱桃酒喝喝。”
“白白。”在主人的压制下,冰瞳极不情愿地挪动身子,在它自己的巢里让出一方空地,以便金爪降落。
在二云鹰并排卧身的空隙里,“梅春雪”、梅冷峰、以及那一根“破竹竿”,席地坐下了。
破竹竿非常手欠地推了推冰瞳的鹰翅膀:“你往后去!你挤到我了!你的翅膀毛扎到我了!”
冰瞳岿然不动,巨大而健壮的翅翎们,仅需微微一掀,便将那一根破竹竿,几翅膀毛戳倒了。
眼见破竹竿直板板地挺着身子,径直往他身旁“梅春雪”的腿上栽下去,梅冷峰一伸手,揪住破竹竿的腰带,将其扔回去,重重撞在冰瞳的鹰翅膀上。
“嗷!”冰瞳和破竹竿同时朝对方发出了嚎叫。
梅初雪说:“宝夕篱。白白。”
一鹰一竿,登时默然乖巧了。
梅冷峰拿出三只翡翠杯,斟了三杯黄樱桃酒,往杯中投些碎冰,一杯留在自己身前,一杯端给“梅春雪”,另一杯,则在手里押着:“你的红樱桃酒呢?”
“梅春雪”浅抿了丝酒味:“喝光了。”
“喝光了?”梅冷峰很清楚,“梅春雪”并不喜这酒味,这般一大瓮的酒,他怎能喝光了?梅冷峰当即收回第三杯黄樱桃酒,破口骂向那一根破竹竿:
“何物竹筒酒鬼!”
夕篱本就不稀罕喝梅冷峰这一杯颜色土闷闷的黄樱桃酒,但他很开心,能亲自当着梅冷峰的面,炫耀他成功解密了冰元虫:“是冰元虫喝光的!”
梅冷峰看向梅初雪,梅初雪点点头:
“宝夕篱,你说。”
见梅春雪点了头,梅冷峰朝夕篱推过去第三只翡翠杯,他则曲起一条腿,将握了酒杯的那一只手的手肘,支在曲起来的膝盖上,等着听夕篱的汇报。
夕篱接了梅冷峰推来的酒杯,又伸手拿过梅初雪的酒杯。夕篱先以内力,将梅初雪杯中颜色闷黄的酒液,缓缓引入他这一只酒杯;接着将杯底残余浊渣杂质与碎冰冻在一起,倾倒干净;再以内力将他自己杯中的酒,缓缓引入梅初雪的空酒杯中———
黄樱桃酒经过如此两遍的“内力提纯”,酒液由原本的闷黄土色,变为澄澈透亮的琥珀色。
夕篱将自己杯底残余的浊渣杂质,也冻住了,倾倒干净,接着从梅初雪的酒杯里,往自己的空酒杯里,倒回了小半杯金黄鲜澄的黄樱桃酒———
两杯黄樱桃“精酿”,就此制作完成!
翡翠碧绿的杯里,嵌着一颗浑圆透亮的金黄琥珀,色彩对比浓烈、又异常和谐,着实赏心悦目。
夕篱举杯,与梅初雪清清脆脆地碰响了酒杯!
“矜夸小儿!”对于夕篱此种挥霍内力的、纯粹用以在他面前夸耀的幼稚举动,梅冷峰直言评价道。
“羡而生忌。”夕篱直言评价梅冷峰对他的评价。
破竹竿说对了。梅冷峰武功最大之弱点,即是他的心海,很浅、很窄,内力极为有限。
梅冷峰十五岁改姓梅,十六岁开悟《万华冬功》,心海前所未有的拓展;大约十八岁以后,梅冷峰的心海,再也未能突破至第二层的崭新开拓。
世上从无“一蹴而就”这样的好事。
虽内功停滞不前,但梅冷峰的冷锋剑,不能说梅林第一,但至少排在万华派前四(墨荷坞严格说来,习的是刀法),甚至他还自创了一套新剑法。
但比起剑法与内功同频进步,一月一小悟、半年一大悟的“梅春雪”,他二人的武功差距,自是一年年地在加速拉大———更何况,他梅初雪五岁就开悟了《万华冬功》,比他梅冷峰整整早了十一年!
晚来一步,便处处落后万步,梅冷峰若说他心中从未有过一丝不平,必是虚伪至极。
许是黄樱桃“精酿”太过浓郁醇香,原本缩颈埋在它鹰胸脯上的金爪,伸长了鹰脖子,扭头过来,巨大鹰喙之后的两个小小鼻孔,极兴奋地翕张着。
夕篱见状,便询问金爪的主人:“它能喝酒么?”
“它只要看见人在吃东西,就没有它不想吃的。”
得了金爪主人的同意,夕篱便将杯中的黄樱桃“精酿”,凝冻成一颗金黄“琥珀”。夕篱二指拈起酒香四溢的金黄冻酒,高高举起,朝金爪“嘬”了两声。
金爪竟听懂了,巨大的鹰喙张开来,等待投喂。
小小一颗的“精酿琥珀”,精准投入血红鹰嘴中,也不知金爪的鹰舌头,能否尝出这“精酿”滋味。
总之,金爪吃到了人吃的,它就开心了,满意了。“噗!”金爪从小小鼻孔里,喷出一声类似酒嗝的愉悦的轻响,缩颈,埋回了它鼓茸茸的鹰胸脯上。
夕篱一手投喂金爪,另一手,则同时抓了竹竿的一头,高擎竹竿,将扎了白帕的那一竿头,迅疾而精准地,拍在了冰瞳从背后偷袭来的鹰喙尖尖上。
无须抬头和回头,夕篱高擎竹竿,左一竿、右一竿,接连预判并成功反击了鹰喙的连连啄击———
“好了,休战!”
夕篱高举的胳膊,开始微微发酸。他一手擎竿,点住冰瞳的鹰喙尖尖;一边伸长了另一只手,从地上捡起他从酒杯里倾倒出来的两坨冰结的酒渣。
“看好了!我没把垃圾丢在你的巢里。”夕篱说着,将两坨冰酒渣,扔进了梅冷峰带来的翡翠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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