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瑾将薛戒点了大穴制住后,便将树皮绳捆在一旁的大树上,要下去寻施维和薛怀隐。
她这番动作落在薛戒眼中,后者怨毒道:“他早摔死了,你去救也无用。”
王瑾连眼风都懒得扫给他,自顾沿着绳索而下。
她才落入水潭,就见到施维怀中抱着薛怀隐,颤抖的手上俱是鲜血,又见老人七窍出血,不由悲从中来。
在深渊的人活了下来,而原本活在阳光下的人,却为了自己坠入深渊。
这样的痛,王瑾一时间竟无法开口宽慰,只能默默站在施维身后,言语尽失。
施维知道王瑾立在自己身后,这个女人像一棵树,总是在自己身后默默矗着,只要转身,就能看到她那双平静的眸子中暗藏的怜惜和心疼。
她从前,便是拿这样的眼睛瞧着白沁庭,面上不动声色,却事事尽力而为。
兴许更早以前,她也拿这双眼睛瞧过那小皇帝,不喜形与色,不溢于言表,却熬骨煎心,为大齐萧氏谋一个太平盛世。
但施维此刻无法回头,她心中暗似沉渊,眼中也只有肃穆狠绝,只想杀尽天下恶人。人间处处是道场么?那她便要做从最黑暗的地方中,伸出来的那只因果轮回之手,势要将这世间的魑魅魍魉都拉回属于他们的十八层地狱中。
“小维……”王瑾终究还是开口,声调轻微道:“你想做什么,我都在你身后,便是我只能再活十二个时辰,也定会为你争个长久,你……你切莫生出自毁之意。”
这是王瑾第一次对施维这样慎重地表达心意,她不是多言的人,但也知道心里有很多苦的人,不需要蜜罐来泡着,心里有很多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能填满。
你终究……
终究是例外,你活在我的对错之外。
施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良久,她才转过身来,怔怔望向王瑾,未语泪先流。
王瑾上前,跪在她身旁,伸手将她的眼泪抚去,一字一句道:“别哭了,薛前辈他最喜欢小维笑了。”言毕,又将薛怀隐双目阖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前辈放心,她还有我呢。”
施维到底还是从悲痛中缓了过来,她看着王瑾,想到这人原就是个冷冷清清的,可不论世间给了她多少积雪,她依然能还给这世间多少春天。
她的阿瑜,这个冷清了半辈子的人,其实比谁都暖,比谁都温和。
施维将薛怀隐抱起,终于开口:“阿瑜,我们先出去将师傅安葬了吧。”
王瑾轻轻点头,二人沿着绳索,自出了那困了薛怀隐十五年的水潭。
薛戒见施维抱着薛怀隐从入口出飞出,惊道:“是你在地下?”王瑾恐他再出阴损之言去伤害施维,便伸手弹出一枚五铢钱,打在他脐上七寸,此处正是人身要害“鸠尾穴”,击中便是个死字。
不出片刻,薛戒便觉气血停滞,再要出言,肝胆俱震,心脉已碎。
施维见王瑾料理了薛戒,语气寡淡道:“他既然喜欢来此处逼问青萍剑的事,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王瑾听她言语之间只剩冷意嘲讽,却无方才在地下水潭中的滔天杀意,便也将紧绷着的心弦放下。她最怕的,便是小维将这人抽筋扒皮百般折磨,他害死自己的恩师,是死不足惜,可也不配引出小维的心魔,将薛前辈苦苦追回的赤子之心给抹黑了。
二人在谷中寻了个金辉斜照之地,将薛怀隐安葬下。施维亲自寻了块方正之石,为其立碑,待要撰写时,施维开口道:“阿瑜,你是徒媳,你来说,我写。”
王瑾想,这人是“好了”么?在师傅面前也这般不着调,谁是“媳”还未可知吧……
“夫妙者,乾坤得之而为形,造化取之而为神,悬壶济世,大医精诚,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王瑾一遍遍念,施维便一刀刀刻,待到日落西山,飞鸟还林,施维才落下最后一尾:不孝徒施维,徒媳王瑾。
王瑾看到自己大名前冠上的“徒媳”二字,心中顿觉好笑,得,这人和自己玩先斩后奏?
待要开口,又见到施维一脸凄然,遂想起当初在广陵的兰香院中,她不胜酒力时曾说过“天下只有三分月”。
行吧,那便让她三分。
反正……
王瑾腹诽道:反正,瑜姐姐可不是让你白叫的。
“阿瑜,我们今夜且歇在谷中,寻些安草解毒,明日再走可好?”施维见王瑾对自己刻下的落款没有发表高见,心中有些窃喜,提议道。
二人便留宿在了琉璃谷中。
施维十分殷勤地将之前金三呆过的偏房打扫了一番,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了锅碗器具,逮了只野鸡,像模像样地做了顿晚饭出来,味道竟然不比商枝和连翘上次在荒郊农舍中烤得差。
趁着月色颇佳,她采了不少药草回到大殿,倒腾了许久,端出两碗黑糊糊的药汤,看到王瑾坐在台阶前,便将药递到王瑾面前,便是“观音泪”的解药了。
王瑾接过药碗,眼睛眨也不眨便将之饮尽,却看到施维将自己那碗放在一旁,只挨着自己坐在台阶上,并不去碰她自个儿那碗药,便劝说道:
“小维,喝药呀。”
施维鼻头微微皱了下,却被王瑾眼尖逮了个正着,她好笑道:“不苦的。”
施维却不接这话,自顾自道:“待会儿再喝……”
咿,这小魔头,是在撒娇么?
王瑾咋一听她语气平淡,可细细回味后便听懂这意思了,原来是怕喝药,想拖延来着。于是又将药碗放下,从怀里摸出块儿不知何时藏起来的饴糖,哄道:“乖,先喝药,便有糖吃。”
王瑾将那饴糖在施维眼前晃了晃,又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像是逗猫儿般:“吃么?可甜啦。”
月光柔柔地洒在阶前,琉璃谷中一片静谧,初夏的夜风吹动着施维的发梢,随着王瑾手中晃动的饴糖,一股微甜的糖香绕在二人周围,施维直勾勾盯着王瑾,不待王瑾反应过来,人已被她带到了怀里。
“那我先试试……到底苦不苦……”施维将头低下,一个吻便直直落了下来。
“小、小维……”
施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将王瑾手上的饴糖拿下来,丢在了她方才喝空的药碗中:“瑜姐姐,确实不苦。”
王瑾:“……”
她一边吻,一边将王瑾的手带到自己腰间,要她也环抱着自己,手指不知觉间便掠过了王瑾的手腕,那手腕上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平日里不留心便看不见。
“疼不疼?”施维细细摩挲着这道剑痕,化血毒,便是从这里进入到王瑾身体里。
“不疼的。”王瑾睁开眼,看着狐狸眼中的倒影,里面满满当当映着的都是她的模样,一时心里涌上百般滋味,她自然知道施维问的不是伤口,而是问这毒发作的时候,是不是折磨了自己。
“瑜姐姐,别怕,”施维扣着王瑾的手腕道:“小维疼你。”
说完,她难以自抑地吻上王瑾的唇,搂着人在怀里亲了又亲,一会儿“瑜姐姐”一会儿“心肝儿”地呢喃低语,满腔柔情贴着王瑾耳朵里钻,直叫王瑾心生旖旎,恍惚不已时,才停下来,将人紧紧拥着,平复心口的起伏。
“阿瑜,我可不可以……”施维声调低哑,相拥的亲密里带着一丝虔诚,开口道。
“肖想了瑜姐姐这么久,难道不会?”王瑾见她熄了火便是要问这个事,不由好气又好笑道。
“难不成你会?”施维一听,来劲儿了,低头盯着她道。
王瑾便从施维怀里起来,伸手理了理被她揉皱的衣衫,端起旁边药碗,试饮了一口:“还尚未凉透,先喝了我便告诉你。”
施维撇撇嘴,自接过碗乖乖地将药饮了,又从另一个碗里掰了小块儿饴糖含在嘴里,冲王瑾挑了挑眉。
“先帝从前并无太多妃嫔,泽儿又年幼,是以后宫中是十分冷清。”王瑾见施维想知道,便捡了些过去,说给她听。
“有人为了讨好我,也曾送过一些假厮儿……我那时并不十分清楚,女子之间也能亲密,直到有个很是清俊的人被带下去时,我才在她那处见过一些画册。”
“她、她是不是勾引你?”施维心头火起,又不能对王瑾发脾气,别扭道。
“别打岔。”王瑾听她话中带味,好笑道:“那画册是从她那搜出来的,人自然是被龙卫带走了。”
“那画册呢?”施维抓住重点。
“自然是毁了。”王瑾平静击破。
施维见希望破灭,将手垫在脑后,后背靠着石阶,心道:我也不能说是不会,就是还想看看,再多学点,不然什么时候才能完满地……将这人就地正法?
王瑾觑了她一眼,有点心虚,那画册她自然看过,但若真试起来,也不知……
两人一时间各自“心怀不轨”,目光甫一接上又快速闪开,谁也不知谁在腹诽个什么。
后面要写船戏了,好紧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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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夜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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