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抉择

法典苑曾给某一年参与科考的学子们出过一道题:车夫驶车,中途马惊,前有两道,一有孩童一二,一有百姓八.九,择一何如?

面临生死抉择,是否应该牺牲少数人保全多数人,一直是法典苑,乃至整个法家都在研究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此刻从泽披万民的天子口中说出,竟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沉重的悲凉感。

“你方才所说,已是实情之六七,余下那三四,事关大越国祚,寡人本不想提。可若不提,你们必会出手阻碍,对吗?”越帝轻飘飘地问。

“自然。”庄月离从修行者的角度向他说明自己定要插手的理由,“天道之怒,非一人可承担,一旦清算,整个大越都会遭受劫难。衡王之死、边境不稳、前朝后宫不平,皆是征兆。杏花楼存世三百年,时至今日已是极限。”

江与非默默点头。

越帝轻笑,笑声冰冷讽刺:“这些寡人都知道,可是正是为了你们口中的大越,寡人与历代先帝才会行此下策。好吧,既然你们想知道,寡人就把余下的三四告诉你们,看你们能不能替寡人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天下五国,建立于人、妖、魔三族大争之势,为保全国中子民,各国都都请当时的高人在四方边境设下大阵,以抗妖魔二族攻势。大越的阵法,名为九书云图,出自一名叫琴九书的大妖之手。

“九书云图阵法乃是妖族之术,对抵御妖族颇有奇效。琴九书当时极力反对三族交战,四处调和,因此,我大越才会有此缘法。”越帝平静地道,“九书云图,九书的部分由琴九书独力完成,云图这一块却是由他的挚友操刀,这一阵法护佑大越七百余年,终于在三百多年前,因梅妖云图身死而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话说到此节,庄月离和江与非已明了大半。但他们并未插嘴,而是等越帝继续说。

“云图之死,令琴九书肝肠寸断,又眼见阵法将毁,他索性以自身为基,长眠于阵法之内,暂时封住了缺口。可缺口毕竟是缺口,只要不补上,它就依然存在,于是当时的文帝不得已找到云图同族的妖魄,以云图之躯融合上古灵物,令她们转世重修,勉强维系阵法运转。她们体内有云图的气息和力量,可暂保阵法无虞。”

说到这里,越帝无法再保持之前的冷静,眼中隐隐闪动着悲哀:“可惜,她们不是云图,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阵法缺口,文帝只能建立杏花楼,寻找与云图体质相近的人族,试图让梅心妖魄融合她们的躯体,将他唤醒。”

“梅心妖魄,男子是承受不了的,甚至不能靠近,只有女子的心脏能够勉强承接。只不过大妖的力量何其恐怖,那些孱弱的女子同样承受不住,早则一月,迟则半年,皆会焚心而死。”

“那她们的躯体呢?”庄月离追问。

“虽然无法彻底融合梅心妖魄的力量,但这些女子死后,体内同样留有一部分云图的气息与力量,因而她们的身躯都会被投入阵法枢纽天心炉内,维持阵法运转。”越帝忽然又恢复成无悲无喜的状态,“天心炉燃的是天火,肉.体凡躯一入其中,便会化为飞灰。”

江与非冷冷一笑:“难怪衡王殿下得了如此下场。”

越帝无视他的嘲讽:“九书云图阵法护持大越千年,其间不知镇压了多少妖魔的魔心妖魄,一旦损毁或者停运,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请二位回答我,以这三百名花神的性命,护佑我大越万千子民,值还是不值?如果是你们坐在这个位子上,你们又会作何选择?”

江与非微微瞪大眼,而后垂下眼帘,绷紧的面颊显得神色淡漠而冷硬,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赞同或是反对。

以庄月离对他的了解,看不出赞同或是反对,其实就是赞同的意思了。

“陛下,我有一事不明。”庄月离不急着回答,也没有追问江与非的意见,径直抬头迎上越帝的视线。

越帝挑了挑眉,颔首道:“请说。”

庄月离平静地问:“没有这三百名花神的性命,九书云图阵法会立刻崩毁,或者停运吗?”

“不会。”越帝摇头,“她们更重要的作用,是唤醒云图。”

庄月离又问:“那么九书云图阵法还能维持多久?”

“约莫十年。”越帝毫不隐瞒。

最重要的部分都说了,这种细枝末节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明白了。”庄月离直视他的双眼,淡声道:“我的答案是,我会选择更紧迫的一方。”

江与非猛然抬眼看向他,越帝却不明所以:“何意?”

“九书云图阵法还能维持百年,成为花神的女子最多却只有半年性命,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更紧迫的一方。”庄月离看了看江与非,接着说:“我并非盲目乐观,而是我十年之内,一定会找出解决阵法缺口的方法。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想办法清除阵法内镇压的魔心妖魄,换一个便是。”

庄月离取出伤创药递给越帝:“陛下,三百年的牺牲只会换来天道无情的清算,这份清算甚至会先阵法一步毁掉大越,从文帝开始,诸位的不得已,便让你们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越帝接过药,仍怔怔地看着他。

“就像法典苑的马车难题也有很简单的解决方法,马匹受惊奔逃,将马击晕或击杀便是,为何非要牺牲两道其一?”庄月离轻笑一声,既讽刺又无奈,“何必把问题想得这么复杂?”

越帝握着冰凉的药瓶,掌心的伤忽然传来隐隐的痛楚,取代了先前空白的麻木。这份疼痛惊醒了他,他举目四顾,竟觉此前逼仄的天地豁然开朗。

“执着于阵法本身,执着于守护二字,成了大越三百年来的枷锁,也铸成了这无可更改的罪孽。”他喃喃说着,拆开包扎的手帕,将庄月离给他的药洒上去,“一念成执,如今却是无可转圜了。”

庄月离正想开口,却听江与非笑道:“不算无可转圜,陛下只要做两件事,一切就还能挽回。”

“何事?”越帝脱口而出。

“第一,让遴选花神成为一件普通的事,不要再妄图唤醒云图。第二,继续维持阵法运转。”江与非施施然起身,含笑的语气轻松而惬意,“余下十年的事,就交给修行界去做吧,就算我们找不到弥补阵法缺口的方法,也可以一点点用其他阵法替换掉九书云图阵。”

庄月离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庄家有阵法藏书,可用的阵图有上百。虽单个不如九书云图阵,但若能嵌套联合使用,威力只增不减。陛下,这一千年,我们修行者也是在进步的。”

越帝一怔。

……

庄月离和江与非并未久留,把事情说开,各自分工之后,两人便提出了告辞。

离去之前,江与非多问了一句:“陛下以梅妖云图之躯造六具妖身,目前只见其三,还有三位现在何方?”

越帝道:“那三名妖怪妖性难训,多年前已逃出大越,往其余四国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行礼后转身离开疏影小苑。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越帝一挥手,藏于阴影逼仄处的冷锋寒芒无声退去。梅树枝头,楼主化光而落,白裙红纱,款款走近越帝跟前。

越帝的目光无波无澜从她身上掠过:“你是你们六妖中,最像云图大人的一个。相貌、气质、装束,唯有一点不像,你不够聪明。”

“这唯一的一点不像,便是我三百年来苦学而始终学不成的灵魂。”楼主并不介意他说自己与云图相像,因为这本就是她的追求,她自诞生之初就在学着成为云图,她想活成云图的样子。

“朕允你留下这点痴妄,是因为你与朕有共同的目标。可一旦庄家少主与江九公子以其他阵法替换了九书云图阵,唤醒沉睡其中的琴大人……他可不会谅解你。”

越帝捶了捶后腰,年轻的面容蒙上一层近乎苍老的疲惫。

楼主低眉敛首,沉默不语。

另一边,步出皇宫,庄月离和江与非没有再回杏花楼,而是到太云楼的雅间稍事休息,等候越帝处理后续的消息。

两人相对而坐,喝茶看红枫留下的话本。

看久了庄月离的女装打扮,乍一看他换回原本装束,江与非居然重温了初见时的心动。

少年人一袭白衣沐浴着月光,静坐品茶,手不释卷,真有几分话本里说的“人与月辉映,恍然不知月照人疏阔,或是人映月通明”的感觉。

江与非凝神再一细看,哦,这是琴九书看云图的心境,和自己可像绝了。

“怎么了?”察觉他的目光,庄月离抬头奇怪地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心思百转千回不知如何诉说,江与非欲盖弥彰地看了看月亮,“今夜月色真美。”

庄月离不疑有他,微微笑着回道:“确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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