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是内鬼!
当南宫无乐看到颜小二在土墙上留下的血字时,就瞬间想通了这一层。
查封了何家店铺,何攸柠认罪,经过一夜却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南宫无乐踩着晨光踏入书房,身心俱疲,放任自己摊在椅子里。他后悔了无数次,为什么当时他没有陪颜小二去何家仓库?偏偏找了一个内鬼?
是了,那时颜小二提出想去何家仓库看看,他目光搜索了一圈,恰好看到陈勇正往书房过来,是陈勇主动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的。
眼下何兆学逃跑,账本丢失,内鬼被杀,毒害稚子的凶手还没有浮出水面。
她在我手上……南宫无乐紧紧盯着从土墙上拓下的血字,皱眉思索,是不是自己还遗漏了什么。
根据陈勇身上的伤口,说明他前后遭到两个人的攻击。而用刀的那人只是砍伤了陈勇的手臂,看伤口的走势和力道仍留有余地,那么用刀之人可能是为了救人才出的手。救谁?颜小二么?陈勇的刀上有缺口和血迹,会是……她的么?
至于救她的人,此时南宫无乐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就是那位腰间悬着一把雁翎刀的谢逍宜,毕竟前一晚他正好在别院出现过。
想到这里,他一时辨不清心中的滋味。如果真的是他救了颜小二……
南宫无乐提醒自己暂时抛却莫名的情绪,再回到眼下的案子。
若真是谢逍宜救了颜小二,那么杀了陈勇的,必然就是趁陈勇不备将其杀死的人。是陈勇的熟人?是陈勇的帮凶?更甚者……稚子案背后的元凶?
之前在跟陈勇有联系的人之间查来查去,最后从何家管事口中查到何攸柠。她虽当场认下收买捕快的事,但是只说是因为跟颜小二之间有嫌隙,加上她自己的儿子也中了毒,她大概率不会是稚子案的元凶……线索又断了。
目前,母亲在调配解药、白刃卫在全力追捕何兆学、还有一队人马正沿着泗水河下游搜索、仵作在勘验陈勇的尸体……
大家都有事情在做,那么他自己呢?他还能做些什么?只能等着吗?如果是她呢?她会怎么做?
“大人——!”
南宫无乐猛地抬头,一道身影逆光奔来,心头随着她的步伐怦怦跳动。还没来得及辨清胸中涌动的情绪,见颜小二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却被门槛绊倒……
颜小二只觉身子一歪,南宫无乐瞬间出现在她面前,伸手扶住她的肩头。
“你回来了?”
南宫无乐脱口而出,却在碰到她肩头的瞬间,看到她皱眉瑟缩了一下。
“伤了哪里?”
南宫无乐的视线在她身上搜索一圈,可她披着宽大的斗篷,一下子也看不出来。
颜小二定下心神,“没事,是小宜救了我。”伸手指了指身后。
南宫无乐这才意识到门框处有一人,正收起双手,抱臂而立。他朝谢逍宜颔首示意。
颜小二:“大人,陈勇真的死了吗?怎么死的?他的尸身在哪里?”
“仵作正在勘验。”
“我想看看他的尸身。”
“不行。”“可以。”
不行是谢逍宜说的。
颜小二转头,疑惑地瞥他一眼,谢逍宜却立即撇开了头。
南宫无乐领着颜小二往仵作房走,颜小二却突然一个回转,青色披风旋出半朵花来,直接对上了谢逍宜的视线。
“小宜,你也来看看吧!”
谢逍宜别过脸,仍旧抱臂靠在廊柱上,“不去。”
“为什么呀?”
“晦气。”
“怎么是晦气呢?”颜小二走过去两步,低声哄道:“明明是我的运气呀!你救我那两刀可快了,我当时都来不及看清呢!”
一旁的南宫无乐听着这熟悉的语调,简直跟她对四岁的颜稚欢说话时一模一样,可这谢少侠又不是小孩子。
谢逍宜垂眸看了颜小二一眼,一抬脚就独自朝前走去……瞬间就换了个门框,继续靠着。
南宫无乐心中失笑,常言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原来这天下的小侄儿都吃这一套啊!忽而又想到,既然她有这么多小侄儿,那自己是不是也要学着点儿……
颜小二的目的很明确,她一看到尸体,直接掀开了右侧的白布。
“啧,这刀痕真漂亮啊!看这惊心动魄的气势、看这惊才风逸的角度、看这惊涛拍岸的力道……唯有天赋异禀的高手以及价值万金的雁翎刀才能做得到!”
听着一个小姑娘竟然对着尸身作出夸赞,一旁的仵作嘴角抽动,再看向自家南宫大人……但见这位年轻的大人一脸沉着冷静的样子,啧啧,果然是见多识广的开阖使。仵作也就默默闭嘴,只当自己是看的尸体多,看的怪人少,确实是孤陋寡闻了。
谢逍宜听到颜小二的话,耳朵一动,直起身子,偏头扫了一眼陈勇裸着的手臂,心中一凛——除了深至露骨的那两刀,他的右上臂还发现了一枚灰色刺青,形如残月藏云。
颜小二一直注视着谢逍宜,看到他脸色一变,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那时陈勇一刀挥下,谢逍宜随后出现……颜小二疼得趴到在地,在昏迷之前看到陈勇被砍破的伤口附近露出了一点灰色的痕迹,后来她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看到的白的发光的谢逍宜,立即有了一个想法。
颜小二转而看向南宫无乐,“大人,我们知道是谁做的了。”
南宫无乐眉头一挑,她说的是“我们”。
三人还未走回书房,就有衙役来报,说颜雁声来府衙报案。
府衙后院的厢房里,何攸柠盯着印在门扉上的日光渐渐昏黄,才惊觉自己已枯坐了大半日。
她盘算着,既然开阖使未再提审她,甚至未将她投入大牢,想必他们已信了她的话,将注意力转向了真正的幕后之人,说明自己的这个计策成了。
而趁着这个时间,何攸源肯定会去找讼师,想办法帮她脱罪,毕竟她只是因为姑嫂之间的矛盾才收买了官府捕快,不是什么重罪。等到捭阖司继续查下去,肯定也就能还何家一个清白了。只要爹娘无事,欢儿安好,那么这番周折、自己的牺牲便是值得的。
“吱呀——”
门轴转动声惊醒了何攸柠的沉思,她看到来人,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夫君?”
“柠儿!”颜雁声踉跄了一下,拥住了何攸柠。
何攸柠拉住丈夫的手,忙不迭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他们放你出去了?你回家去看过了吗?欢儿怎么样了?爹娘怎么样?你见到攸源了吗?”话音未落,她忽觉丈夫的手指冰凉,还微微颤抖。
颜雁声扶着何攸柠坐在桌边,眼眶通红,嘴唇蠕动,好半天才开口:“柠儿,你先坐下,听我说。”
何攸柠见他这样,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怎么了?是不是欢儿他出事了?”
“欢儿没事,我已经回家去看过了。”颜雁声拉着妻子的手,支支吾吾说道:“你昨夜投案后,官府就从爹娘家撤了……”
“那就好。”何攸柠松了口气,“那攸源呢?你有没有见到他?他帮我找了讼师了没?你去告诉他,要找金元坊的宋状师,他的口碑一向……”何攸柠说着自己的计划,却见颜雁声脸色不对,“怎么了?还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爹娘说,昨夜攸源对他们说,你犯的罪会连累三族,爹娘就把地契银票……全转给了他!”
“什么?”何攸柠惊呼。
“他说会替你找讼师,替何家周旋……可现在……”颜雁声重重吸了口气,“他不见了!”
何攸柠浑身一僵,作势要跑出去,却被颜雁声拉住了。
“柠儿,你先冷静一下!你听我说,我现在怀疑就是攸源是有意在害我们,为了何家的财产。你仔细想想,欢儿房中那个布球是不是上个月攸源来的那天之后才出现的?那陈捕快也是他找的是不是?他还跟你说过什么?只要我们把线索告诉官府,他们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何攸柠咽下哭泣,“我、我想想……”
隔壁屋内,颜小二紧紧贴着墙壁,听着嫂嫂断断续续说出内中隐情,默默地捏起了拳头……结果一用力,伤口被牵动,尖锐的疼痛窜上肩胛,她咬住下唇,硬生生将闷哼咽了回去。
谢逍宜的视线落在她发白的嘴唇上,眸光一动,突然附身,对着她的臂膀吹了口气……认真又郑重,仿佛某种严肃的仪式,然后转身离去。
颜小二:“……”
南宫无乐:“……”
好在这种静默很快就被何攸柠的坦白打破了。
南宫无乐当即调集所有人,根据陈勇生前活动轨迹与何攸源经常出没的地点布控,最终在一家青楼后巷将何攸源截获。一掀开他的衣袖,右臂内侧赫然露出崭新的刺青,与陈勇身上的如出一辙。更关键的是,从他贴身衣物中搜出了一本准备送出的暗账。
“三年前欠下的赌债,利滚利……”何攸源瘫坐在地,声音发颤,“他们给我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入伙。”
据何攸源交代,何兆学也是上面安插的人,他们以蛊虫毒害幼童再偷走尸身,但组织的核心成员他从未见过,所有指令都通过单线传达,连与陈勇接头也是上峰的安排。
书房里,南宫无乐一边誊录卷宗,一边将关键信息念给颜小二听。她已经在书房陪了他两个时辰,想必也是为了知道真相,而不是……
“我很好奇,”南宫无乐放下毛笔,“颜老板如何识得那刺青?”
“在颜家的古籍里看到过。”颜小二软绵绵地趴到桌案上,捂唇打了个哈欠,“大人可要小心呐,那个神秘组织,恐怕不好对付呢……”
“与销声匿迹了二十年的破月悬有关。”南宫无乐淡定道:“确实棘手。”
“大人不愧是大人!”颜小二闭着眼拖长声调,手指在案几上敲出轻快的节奏,“江湖有您这样的人物坐镇,真是百姓之福啊!”此时她再次确定了一件事——谢逍宜出现在松泾府,是为了追查破月悬的叛徒而来。救她,不过是顺手为之。如今事了,自然又走了。
南宫无乐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指尖摩挲着卷宗边缘:“托颜老板的福。”
“嗯?”颜小二头一歪,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洋洋道:“蹲守、抓人、审问、沉冤昭雪、探明实情、还百姓安宁,这些可都是大人们在劳心劳力啊!”
“本是分内之事。”南宫无乐的声音又沉了几分,“倒是颜老板……”
话未说完,窗外一阵风过,卷起书页簌簌作响,他想起何攸柠伏罪时的模样。她跪于地上颤抖着承认,当年不仅故意打翻灯台害颜二手腕重伤,还迫她当众认错挨了颜父耳光,甚至……
“解药的事,多亏了颜老板的主意。”南宫无乐忽然转开话题。
记录布球领取的账本丢失,是颜小二提出说让何家发布全城公告,就说有第二轮赠品,让手中有布球的百姓主动找上门来,也好将配置好的解药悄悄下发,以免引起恐慌。
颜小二嘿嘿一笑,“我也是有私心的!何家若是倒了,我家欢欢可要受苦了呀!”
“你以德报怨,他人却未必值得……”南宫无乐喉间发紧,声音越来越低。
颜小二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清亮,含着笑意:“大人这是在……夸我?”
南宫无乐垂眸,捏起毛笔继续写字,“陈述事实而已。”
颜小二站起身,单手伸了个懒腰,朝南宫无乐摆了摆手:“大人辛苦,那我就先……”
话未说完,一道人影飘入书房。
“欢欢,那位好聪明的姑娘在哪儿?”
“母亲!”南宫无乐猛地站起身,手中毛笔掉落,“这位,就是颜姑娘……”
蔺我行目光一转,两步走到颜小二面前,拉住她的手笑呵呵道:“颜姑娘?你好啊!我叫蔺我行,你叫我蔺大夫就行。”
颜小二赶紧躬身施礼:“蔺大夫。”原来她就是南宫大人请来给欢欢诊治的名医啊!
等等——欢欢?欢欢!南宫大人的小名竟然叫欢欢!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个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正好惜福福书局的掌柜提议她编纂一本关于江湖名人的观察笔记《玉郎腰明月刀——论江湖美男的刚与柔》,这要是写进新书里是不是会大卖?那江湖女侠们岂不是要疯……
“嘶——”颜小二的思绪被剧痛强行拽回。
原来就在她晃神中,蔺大夫已经拆开了她胳膊上的纱布,抹掉之前的膏药,正往她伤口上糊一种翠绿色的东西。
此刻颜小二无比后悔取笑了南宫大人的小名,火烧般的刺痛让她想哭爹喊娘,简直堪比刑讯逼供啊!
要是南宫无乐现在问她是怎么认出刺青的,她绝对会把“谢逍宜洗澡时我见过”这等黑历史全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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