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乱红癫狂逐水流 6

何攸柠指尖轻抚过儿子稚嫩的脸颊,见那灰白的小脸终于透出几分血色,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她掖了掖儿子的被角,悄声合上房门,正欲回院,却被匆匆赶来的家仆拦住。

“夫人,源少爷在前厅候着,说是有急事。”

“这个时辰怎么会来?”何攸柠蹙眉低喃,她心中疑惑,却仍提起裙摆向前厅疾步而去。

何攸源,是何父十年前从表姑家过继来的嗣子。自从何攸柠嫁入颜家,何家的生意大半都交予丈夫颜雁声打理,而这位“弟弟”也一直从旁协助。

颜雁声性子一向软弱,何攸源又年轻冒进,两人倒是一直有商有量,打理起生意来有条不紊,还算和睦。这也是何家觉得这个没落的颜氏为数不多的优势之一,也是何攸柠觉得自己没有嫁错人的地方。

刚穿过回廊,何攸柠远远便见一道身影在灯影下焦灼徘徊,十分不安的样子。

“攸源,发生了什么事?”

“阿姐!”何攸源大步走上前来,嗓音发颤急急道:“出大事了!”

看何攸源这个样子,何攸柠瞬间想到之前交代他暗中做的那件事,心里的不安渐渐扩散,刻意压低声音问道:“被你姐夫知道了?”提到颜雁声,她这才惊觉今日都还没有见到自家夫君,“你姐夫呢?”

“何止啊!”何攸源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得到消息,说那陈捕快死了,颜二失踪,捭阖司的人抄了咱们的铺子和货仓,姐夫……姐夫直接就被他们押走了!”何攸源擦了把脑门的冷汗,“我本想回家找爹娘商议,可刚到门口就看见捕快闯进去……阿姐,捭阖司怕是马上也要到这儿来了!”

死了一个?失踪了一个?颜雁声被捭阖司抓走了!

何攸柠身子一晃。

“阿姐!”何攸源赶紧扶住她。

何攸柠勉力定了定心神,开口时声音却也带着颤,“我只让你将她赶走,怎么会闹出人命?”

“我哪知道陈勇会疯成这样!给他钱时明明说好只是借职务之便给那颜二一点教训,逼她离开松泾府就行,谁知道……”何攸源急得跺脚。“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阿姐,捭阖司的人就快来了,他们可不是普通捕快,你赶紧想想办法呀!”

“够了!”何攸柠厉声打断。现在追究下手是否过重已无意义,还好陈勇已死,死无对证,何家绝不能折在这桩意外里……

何攸柠心思一转,不对。

虽然颜雁声跟她说了,那颜二与开阖使南宫大人有几分交情,但如果只是因为颜二失踪的事情,捭阖司为何会直接查抄何家店铺,甚至还押走了颜雁声,连捕快都找到她父母那儿去了……

何攸柠猛地盯住何攸源,见他眼神闪烁,逼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何攸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那个,那个……”

“都什么时候了!快说呀!”

“阿姐,我之前从陈捕快那里听说,捭阖司在查稚子沉棺案。白日里,官府已经去过一趟仓库了,还说、还说就是我们之前送的那个布球有古怪……”

布球?

何攸柠脑中轰然炸响,想起父母曾夸过何攸源有做生意的脑子,说他想出的那个赠送布球的策略令盐铺生意增长了一成,甚至还以此贬低过颜雁声不如何攸源有经商头脑。当时何攸柠虽然心中不赞同,却也没有为自家夫君发声,更加没有阻止过。

谁曾想,如今竟然惹来这样的祸患。她顿时怒极攻心,扬手一记耳光就抽过去,斥骂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何攸源被打得一个踉跄,捂着脸嘶声喊道:“都是那何兆学出的主意!他说能招揽生意,增加营收,我这才、才……”

“蠢货!”何攸柠几乎要咬碎牙齿,“何家已经握着官府给的盐引,哪还需要用这种手段?你可知,若是官府认定我们何家跟贼人……”

话音未落,她突然僵住,猛然想起自己儿子的百宝匣里,也有一个那样的布球!

何攸柠发了疯一样就要跑向内院。可惜她还没有跑几步,捭阖司的白刃卫便已冲到了前厅。刀光闪烁间,已将她团团围住。

何攸柠顿足回身,红着眼睛看了眼一旁的何攸源,而后朝着带头的开阖使南宫无乐跪了下去,“民妇认罪……”

天光刚亮,颜小二就被自己酸痛的腰背疼醒了。

好家伙,这难受劲儿居然压过了胳膊的伤痛!她只好一边哄着自己,一边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活动腰背,顺便跟腹中的小鼓交流一下饥饿的节奏感。

谢逍宜端着餐盘进屋,看到的是趴在桌子上的颜小二,像个破布口袋一样挂在桌边。

见他进来,颜小二微微转了下脑袋。

“早啊……”

谢逍宜将餐盘放在了桌上。

颜小二一看,盘里两碗热粥,四碟小菜,却只有一把勺子和一双筷子。

她看着谢逍宜,眨了眨眼,身体没动。

谢逍宜淡定地落座,端起一碗粥,捏起勺子……一个“喝”字才发出半个音节,却见颜小二的左手快如闪电,一下抄起筷子,精准夹起一块酱黄瓜直接送入嘴里,“咔嚓”就是一口。

谢逍宜:“……”

颜小二正嚼得津津有味,忽然意识到谢逍宜的勺子还僵在半空,而且,离她很近,这样看起来,比起他是想自己用勺子喝粥,更像是……

“你要喂我?”

“左手也行?”

两人同时出声。

颜小二咽下口中小菜,随意解释道:“之前我的手受了伤嘛,我就想啊,既然右手罢工,总得给左手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呗!”

她咧嘴一笑,左手筷子一伸,精准夹也给他夹了块小菜放入碗里,随即眉毛一挑,似乎在说:小姑姑我就是这么地有先见之明,学着点儿吧,小侄儿!

谢逍宜盯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酱瓜,手中的勺子缓缓放下,嘴角微抽:白白花了一个时辰去思考喂饭的手法和角度!

颜小二察觉到异样,突然凑近,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该不会……偷偷练习过怎么喂饭吧?”

谢逍宜轻笑一声,面不改色地又捏起勺子,舀起一勺粥:“实践,出真知。”他手腕一转,粥勺稳稳停在颜小二唇边,“你教的。”

忽地,窗外掠过一道人影。

谢逍宜的动作一顿,却没急着起身,反而将勺子又推近了一分。

“喝。”

颜小二一副见鬼的表情,但是更见鬼的是,她下意识就张开了嘴……

“少主。”门外传来一声极低的声音。

“等着。”

门外瞬间静了。

谢逍宜的勺子仍旧稳稳停在颜小二面前。

直到颜小二干脆利落地抿掉那口粥,谢逍宜才放下碗,起身开门。

“少主。”一黑衣人垂首,双手递来一封信函。

谢逍宜接过信,看了一眼,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见他眉头一皱,颜小二心中就是一抖,“咔哒”一声,筷子掉落。

听到声音,黑衣人下意识转头瞥向屋内,先看到了桌子一角,正待细看,却直接对上了自家少主的视线,刹那间冷汗连连,慌忙低下了头。“他们、他们还在查找颜老板的下落。”

“嗯。”谢逍宜应了一声。

“属下告退。”黑衣人飞身而走。

“给。”谢逍宜将信函放到桌上,推到颜小二的左手边。

颜小二单手展开信函,快速扫过。

信中说,捭阖司的人到颜宅时,何攸柠当场承认,说自己曾买通陈勇要他赶走颜二的事情。只因颜二是颜家弃女,且她当年故意推翻灯台烫伤颜二手腕,怕颜二是趁机回来报复,故此找人要将她赶出松泾。

但何攸柠对陈勇之死和布球□□一事坚称不知情,毕竟连自家儿子都中了招,直指幕后定然另有黑手在陷害何家。

哒、哒、哒……颜小二指尖敲着桌面,心思转动,自家嫂嫂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稚子沉棺案查到现在,只查到一个何兆学以及布球□□的结论。眼下正在抓捕何兆学,毒虫解药也在配置中,下一步就是救治潜在的中毒幼儿。

明明真相就要浮出水面,偏在这节骨眼上又死了一个捕快,看来幕后之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官府的动向。

而何家账本丢失,颜小二失踪,恰好就揪出了陈勇这个内鬼。捭阖司索性直接封铺抓人,追查与陈勇有联系的人,结果一查,又查回了何家。

何攸柠心里清楚,就算官府相信毒害幼儿的事情与何家无关,但他们何家用人不当、监管不力,也得担一个连带责任。若要继续追究的话,仅仅一个“用人失察”的罪名就足以让官府收回盐引,那对何家来说必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何攸柠一口认下了收买陈勇的事情,但是只说成是姑嫂之间的龃龉,绝口不提稚子沉棺这样的惊天大案,既撇清命案干系,又把祸水引向暗处的真凶,不得不说,这招破釜沉舟真妙啊。

颜小二回想起当时被陈勇追杀的情景,知道谢逍宜砍的那两刀不至于杀死他,那么说来……

想到这里,颜小二忽地站起身就要往门口冲。

她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正要开门,疼痛钻心,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右肩连着右臂,除了纱布就是裸着,若这样跑出去,恐怕还不到府衙就会被人当作疯婆子人人喊打了。

忽然,阴影罩下,她猛地抬头,只见谢逍宜已经站在门前,手指搭在门框上。

“等着。”

谢逍宜转身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颜小二突然被一种荒谬感击中,这算什么?金屋藏娇?她抖了抖遍身的寒栗,结果差点把胳膊上的伤抖得伤上加伤,疼得她直吸凉气。

她顿时卸下所有力气,就当自己是块破抹布,又摊回了床上,顺便构思起新书来。叫什么好呢?就叫《左宜右有,吃饭不愁》!

恍惚间,想起从松泾回到持枢山庄那日。右手腕上的纱布刚拆,她得意洋洋跟廖婶儿说要多添双筷子。

廖婶儿眼睛“唰”地亮了,在她身后找来找去,“二小姐这是带小郎君回来了?何方人氏?比谢少爷好看不?”

“哪——有——!”她用左手捏着筷子耍了个花架势,笑呵呵道:“我现在能左右开弓了!”

想到当时廖婶儿瞬间垮下的脸,颜小二忍不住又笑起来,笑着笑着,疼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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