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易反易覆是人心 7

“大人?”颜小二僵着脖颈,“要不……我们去账房瞧瞧吧?”

“好。”南宫无乐颔首,收回手时顺便拂去她发梢的一片落叶。

“大人!庄、庄主!”账房擦着脸上的汗。

颜小二摆摆手,“于先生莫要惊慌,我们来只是想问一些情况。”

“正、正巧!”账房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小的也有要事禀报!”

从账房出来后,颜小二就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南宫无乐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那单薄肩头压着整座山庄的迷雾。他指尖动了动,却不知道自己如何做才能替她拂去那些看不见的阴霾。

去路被一条人影拦住,颜小二抬起头,谢逍宜抱臂而立,逆光将他整个人笼在一片金红之中,睫毛都染着碎光。

谢逍宜:“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颜小二抬手搭在眉骨上,“……坏消息吧。”

谢逍宜:“三千两黄金丢了。”

颜小二:“那好消息是?”

谢逍宜突然俯身,“何聘畋和徐家,连个铜板都没捞着。”

颜小二:“……”

谢逍宜嘴角一翘,一副等待挨夸的表情,这可是他躲在房顶上探听到的成果!

然而,颜小二脚尖一转,绕过他直接奔向了练功房。

谢逍宜笑容一僵,但……还是抬腿跟了上去。

南宫无乐仍定在原地。原来……这样就可以去除阴霾?用……一个好消息就可以吗?

“大人!”颜小二突然回身,朝着南宫无乐挥手!

南宫无乐回过神,长腿一迈,大步跟上。

练功房里,血腥气还未散尽。

颜小二整个人伏在软垫上,脸颊被压得圆鼓鼓的,一动不动。

南宫无乐不解,“颜姑娘,你这是……”

颜小二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而后神秘兮兮地指了指软垫下方。

谢逍宜和南宫无乐合力掀开了厚重的软垫,发现两块木板间的裂缝似乎不太对劲,难道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拍下,木板应声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颜小二凑近一看,果然——先前她“听”到八百只锦鲤在扑腾,并不是因为太困而产生的幻觉。

天云星转,火烛盈室。

窗扉上两人的影子忽明忽暗。

南宫无乐皱着眉,“颜姑娘,这计划……”

颜小二一看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明白了。

南宫无乐出身显赫,是名门正派,从小受教的都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一向行事规矩、严谨,就如同他那身板正的官服一样,哪怕在捭阖司见惯诡谲手段,但骨子里仍守着君子之道。

当初查刘屠户案时,南宫无乐就对她“引蛇出洞”的法子颇有微词;后来无垢山庄诳花浓华那次也是,他不过是形势所迫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已,不代表他就赞同她的做法。

颜小二从未想过会与南宫无乐深交至此,两人也没有对“兵行诡道”这种行为进行学术讨论,可是这一次……

“大人,我知扯谎对你来说很是为难。虽说你是最佳人选,但若你实在无法违逆本心,我还可以……”

“并非不愿。”南宫无乐瞬间明白了颜小二的意思。他不是不愿扯谎,毕竟已入捭阖司三年多,人人鬼鬼、非人非鬼、不人不鬼的见得也不少。办案时只要持心光明磊落,针对非常事件使用非常手段也是权宜之计。

只是……

“徐夫人是你胞姐,若徐家真与此案有关,你待如何?”

颜小二心头一热,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正因如此,我才想求大人第二件事。”

“但说无妨。”

颜小二起身,朝着南宫无乐深深一拜。

南宫无乐立刻扶住她的胳膊,“这是做什么?”

“大人,若徐家未涉命案……”颜小二的声音越来越低,也沉,“能否请大人……网开一面。”

南宫无乐静默片刻,郑重颔首:“好。”

子时将尽,客院内,南宫无乐端坐主位。

他此时已换上了捭阖司官服,腰悬钦天斩马剑,十分威严。

徐筑山频频擦拭着额头的冷汗,颜青蜓静坐一旁,而徐吟裳则时不时偷瞄一眼英俊的开阖使。

好一会儿,南宫无乐才开口道:“徐当家,徐夫人,徐小姐,本官来此是想请诸位帮忙的。

徐筑山快速扫向自家夫人,干笑拱手:“大、大人请说。”

“那魏岸衍已经招了。”

徐筑山背脊一僵:“招、招什么?”

“他说——”南宫无乐视线依次扫过徐家三人,声音不疾不徐,“何聘畋与他合谋陷害了邵北尧,还借了徐家之手搅乱江湖视线,最后是为了吞掉涌泉山庄以及瓜分三千两黄金。”

颜青蜓捏紧两手。

徐吟裳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嘴。

“只不过,”南宫无乐一倾身,压低了声音,“他们给邵大侠下的毒,分量错了,导致他走火入魔,这才……”

徐筑山猛地站起,椅子“哐当”倒地:“那姓魏的是在胡言乱语!何叔,不,何聘畋他、他怎么还下毒?”

“这是他的口供。”南宫无乐从袖中抽出几张信纸,慢慢卷起,在烛火上缓缓掠过,“魏岸衍还交代了一些细节……比如藏在邵大侠剑鞘里的那些图画,还有诬陷他私通魔教的手书,究竟是谁的手稿,你们想知道吗?”

徐筑山顿时面如死灰。何聘畋确实让他誊抄过密信,甚至画过一些龌龊图画……若此事曝光,那徐家的百年清誉就会……他望向妻子,一脸仓皇失措。

颜青蜓咬着唇,她都不知道原来徐筑山还帮何聘畋做过这些事!那些东西找人代笔就行,这蠢货竟然亲自动手!转而一想,也是了,何聘畋找到徐家谋事,不可能不留下些把柄,否则盟约难成。可是何聘畋既然已经有了徐家的助力,为何还勾连上魏岸衍?难道说他最后是想让徐家背这黑锅?毕竟山庄的所有权最后是会……想到这里,颜青蜓猛地捏住了自己的手指。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指证何聘畋。”南宫无乐观察着三人的反应,说得缓慢,“徐当家、徐夫人,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何聘畋行动不便,想要扳倒邵大侠必定需要帮手。他能出卖魏岸衍,自然也能出卖你们,且,过河拆桥对他那种人来说不过是为求自保的顺手而已。”

“夫、夫人……”徐筑山拉起颜青蜓的手,哀求连连。

颜青蜓深吸一口气,尽力稳住声线道:“大人,既然你深夜单独召见我们,想必是为了给徐家指条明路吧。”

“正是。正如本官一开始所说,是来找你们帮忙的。捭阖司的目的是查明真相,抓到祸首。至于山庄或黄金会落入谁的手中并不在我司职务之内。”南宫无乐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温和了许多,“目前看来,发生在邵大侠身上一系列的怪事皆是由何聘畋主导,伤人害命的也是他,他的最终目的是想报复邵大侠,让他身败名裂。奈何本官查来查去唯有魏岸衍这一个人证,然而人证远不如物证来得有力。若是徐夫人愿助一臂之力,本官可以认为你们也是受人蒙蔽,不再追究徐家污蔑之事,如何?”

颜青蜓还未开口,徐筑山就突然扑上前,“大人明鉴!那些谣言全是何聘畋主使,我这儿还留着他的亲笔手书!”他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笺,“您看,这字迹、这印鉴……都是他的!”

南宫无乐接过手书,从袖中拿出一份信纸对比,确认是何聘畋的笔迹。

“如此,多谢了。”南宫无乐说完就走。

“大人且慢。”颜青蜓唤道,“民妇仍有一事不解。”

“请说。”

颜青蜓款款走近,试探道,“大人这般……是怕我会连累她么?”

“她”指的是谁,南宫无乐自然知晓。

他看着眼前与颜小二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只是可惜……这双眼睛里却满是精明和算计。

南宫无乐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略略拱手,转身离去。

颜小二在廊下踱来踱去,一见南宫无乐的身影掠过月亮门,她立即小跑着迎了上去。

“大人!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南宫无乐看到她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紧张和担忧,特意压平了嘴角,慢悠悠问道:“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颜小二:“……”

完了完了完了,南宫无乐中的那邪症怎么还会耍回马枪的?

她痛心疾首:“那就……好消息吧。”

南宫无乐手腕一翻,亮出几页信笺。“好消息就是,物证到手了。”

颜小二刚想去接,又突然停住了动作,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坏消息是?”

南宫无乐歪头一笑,“没有坏消息。”

颜小二:“……”

苍天啊!厚土啊!南宫无乐不会是被千年鲤鱼精附身了吧?快来个老神仙收了他吧! 信女愿用三月不摸鱼、不捉鱼、不吃鱼来换回南宫大人的英武之魂啊!

事实证明,举头三尺有神明,南宫无乐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捭阖司的开阖使在审问案犯时的急风骤雨、步步逼近,让坐在角落记录的颜小二都不由得精神一振,内心不禁高呼着:大人威武!大人雄壮!大人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南宫无乐捏着信函,直直盯着何聘畋,冷声道:“即便你闭口不言,证据也足够将你押回捭阖司受审。但,若你肯开口,本官倒不介意给你挑间看得见月亮的牢房。”

何聘畋低头抚着自己的腿,忽然笑起来:“钱?命?我早就不在乎了……我要的是让他身败名裂,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何聘畋承认自己只是个逐利的商人,并非什么英雄好汉,但是当年邵北尧砍断他腿时说的“我养你”,在他耳中成了永生永世的痛楚和折磨。

就算是后来邵北尧的频繁探望、接济,在他眼里不过是伪君子的惺惺作态罢了。

他要的报复,是把邵北尧捧上神坛,让天下人都敬他、颂他,然后,再亲手将那座牌坊推倒!砸碎!

“呵,好在他死了,我也不算输。”何聘畋惨笑一声,跌回轮椅中。

房门打开,天光倾泻而下。

颜小二跟着南宫无乐走出书房,手中捧着印有何聘畋手印的证词,刚想松口气,就听一道嘲讽的声音响起——

“想不到堂堂开阖使,竟也会用这等下作手段?”

颜小二猛地抬头,喃喃道:“姐姐?”

“闭嘴!我不是你姐!就是你在背后捣鬼!联合捭阖司用奸计诈我们!”颜青蜓怒目而视,越想越气。

“徐夫人,”南宫无乐踏前半步,沉声道,“莫忘了之前的约定。”

“约定?呵——我们也是被姓何的骗了,说到底,我夫君也只是错在一时贪心而已,并不是什么重罪。倒是你——”颜青蜓咬牙切齿,伸手直指颜小二,“邵北尧是走火入魔自尽的,那鬼就是他自己!你连真凶都没抓到,凭什么继承涌泉山庄!”

颜小二紧抿嘴唇,垂着头,捏紧手中的证词。

看她不说话,颜青蜓越发得意,广袖一挥,“如此,那就请你——自己滚出去吧。”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突然落在颜小二身边。

是谢逍宜。他朝颜小二点了点头。

颜小二深吸了一口气,忽而一笑,“谁说我没有抓到的?”她伸手一指,“你们看看后面是谁!”

众人回头,见一人被小厮搀扶着颤巍巍地走过来,他的右侧袖子空空荡荡,正是邵北尧!

邵北尧没死,但是他确实是中了魏岸衍和何聘畋的奸计,在帮魏岸衍用内力清毒后,发现那毒竟然侵入肺腑。他去练功房本想用内力化解,奈何毒性太强,在走火入魔的煎熬中,他忽然笑了:最致命的刀,果然永远来自最信任之人。

对于魏岸衍,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自问多少都是有责任的。想到何聘畋此生艰难,他也是留了几分不忍。而徐家的人不过是想坐收渔利罢了。他利用最后一点清明写下那首诗,尽数拜托给颜小二。又将毒气逼至右手,然后断臂求生,再藏于暗道中等待着。

只是不知等来的会是死亡,还是奇迹。

幸好——

“好妹子,辛苦你了。”邵北尧嗓音沙哑,却温厚如旧。

颜小二嘿嘿一笑:“也没有啦!多亏了南宫大人的英明神武和悬月楼的鼎力相助哇。”

邵北尧眼眶发热,“无乐,逍儿,多谢你们了。”

“分内之事。”

“义不容辞。”

“我说——老邵,你怎么不谢谢我呀?”

众人循声望去,有人不禁抽气低呼。

只见谢容瘦正翘腿坐在院外一株红黄相间的乌桕木上,树玉扶疏,美不胜收。

邵北尧抹去眼角泪水,爽快一笑,“好说好说,但凡我有的,你拿去便是!”

“啧,你这破山庄能有什么稀罕物?我家宝贝小颜儿在这儿吃苦受累地都瘦了一圈,我是专门来接她回去的!”谢容瘦眨着眼,美眸中的霁雨晴霓不分季节似的通通送给颜小二。

颜小二赶紧抬手挡住光波的冲击。她就知道,自己果然是被谢三岁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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