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瘦轻笑一声,“唔——捭阖司来人了。小颜儿,我们走吧!”尾音未消,人已翩然落地。
颜青蜓看着对面谢容瘦美轮美奂的侧脸,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三哥哥!”
谢容瘦闻言回首,眉眼含笑,“啊,徐夫人,好久不见。”
……徐夫人?颜青蜓一愣,他以前……是唤她“蜓儿妹妹”的。
天光大亮,捭阖司的人到达,将魏岸衍和何聘畋带走。
坐在轮椅上的何聘畋面如死灰,路过时只是淡淡地瞥了邵北尧一眼。而魏岸衍却一直在挣扎着,一会儿大叫着说邵北尧是骗子,说自己也是受害者;一会儿又哭着求饶,只要放了他,他就把藏黄金之处都说出来,否则他们谁都找不到。
“姓邵的,你就等着家破人亡吧!”尾音久久回荡着。
邵北尧叹息:“无乐贤侄,他们至此实属我之过,若是可以从轻发落……”
南宫无乐会意,明白邵北尧有意为他们求情,遂宽慰道:“邵伯伯,何聘畋造谣诽谤之罪并不重,很快就会被放出来。至于魏岸衍,他使的那毒牵涉颇广,若是他愿意交代背后之人,或许可以……”
南宫无乐没有继续说下去,未尽之言皆在两人的目光之中。
魏岸衍刺杀武林盟主,还造谣生事,绝不仅仅是为了报复邵北尧那么简单,他背后牵扯的势力深不可测。另外,悬月楼之所以会出手相助,除了谢容瘦与邵北尧的私交,也因为他们早已查探到很可能是与破月宗有关,尤其是他使用的那种毒药。
南宫无乐还想到了一件事。“邵伯伯,待审讯过魏岸衍后,若是他交代了黄金的下落,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邵北尧摆摆手,苦笑一声,“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们按照律法办理即可,不用特意为我费心,以免着了恶人的道。”
南宫无乐颔首抱拳,“好,就此别过,您多保重。”
“无乐贤侄,保重。”
南宫无乐阔步离去。当他路过池塘时,忽觉少了些什么,竟是再也迈不出一步,只得回首望去。
颜小二正笼着手晃晃悠悠走着,谢容瘦凑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她干笑几声算作回应。谢逍宜跟在后面,没有表情,但……不太高兴的样子。三人走到邵北尧身边又寒暄了几句,便一一告辞。
“对了!”
颜小二忽然回身,灿然一笑,“邵兄,你这儿的活水养鱼确实不错,不过么,也可以偶尔换换鱼呀!尤其是一些胖头得离谱的!”
邵北尧一愣,忽而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好妹子!这鱼塘永远给你留着!记得多回来看看!”
颜小二供拱手,便转身溜溜达达往大门走去。
谢容瘦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脑袋,忍不住问道:“小颜儿,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颜小二:“就是交流一下养鱼之法呗!”
“是什么嘛!”谢容瘦眼神一转,轻轻揪了揪她的袖子,“说说看,逍儿也想养鱼!”
谢逍宜清了清嗓子。
颜小二回头看了眼谢逍宜。“唔——我曾经看过一本古籍,书里说这种鲤鱼要用山泉水养着,最好七日换一次水。”
谢容瘦:“若没山泉呢?”南浦城近海,海水倒是不少,山泉反而不好找。
颜小二:“那就七日换一次鱼。”
谢容瘦:“……”
见谢容瘦难得愣神的模样,颜小二险些笑破肚皮,谢逍宜则直接“噗嗤”一声,半点面子不给自家三叔。
颜小二心情大好,抬眼望去,正瞧见南宫无乐临水而立。池中锦鲤甩尾,碎金般的光斑跳映在他衣袍上,晃得人眼花。她眯起眼,想起之前跟他提到的那本养鱼指南,啧啧感叹:养鱼真不容易啊!知根知底不知命,易反易覆是人心。好在大肚能容的,不仅是委屈,也可能是黄金。
“大人。”颜小二挥了挥手。
“颜姑娘,你……”南宫无乐问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带她走,或者说,有更适合的人带她走。
“哎呀——”颜小二夸张地一叹,嘟囔道:“原来这锦鲤也不能带来好运嘛。我不打算养鱼了,不过么,我倒是想到了一招趋吉避凶之法,堪称霉运去除的暴力美学!”
南宫无乐一愣:“……愿闻其详。”
“先这样——”颜小二伸出手臂,抬高过头顶,合掌拍两下就捏一下拳头,还边拍边念叨:“拍拍手!霉运走!霉运走!好运来!”
南宫无乐被她逗笑了。
谢逍宜无语看天,哪里暴?哪里美?
谢容瘦看着自己的手掌,认真思索着要不要拍一拍试试看,毕竟他自己的运势也确实不太好。
而颜小二拍着拍着忽然意识到不妥,尤其是像邵北尧如今已是独臂大侠,这岂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所以她拍着拍着,念着念着,就……拍拍屁股先走一步,只留下一个如风的背影,以及几句疯了的笑语——拍拍手!霉运走!天灵灵地灵灵,江湖摸鱼我第一!
颜小二回到了鸳鸯巷,准备冬眠。
那本《每当我跟锦鲤求好运,它说“滚”》的霉运祛除暴力美学指南还没有编纂完成,颜小二自己就先被一条黑蟒缠住了。
那泛着冷光的蛇鳞片冰凉如铁,一圈圈慢慢绞上她的胸腹,勒得她肋骨生疼。她试图挣开,可蟒身越收越紧,喉间空气慢慢被挤净,呼吸渐渐困难……更糟糕的是,右手腕突然传来锐痛,那妖孽竟张口咬住了她,尖牙陷进皮肉,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
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她憋得眼前发黑,身体似乎要爆裂,却在濒死的边缘突然一个激灵——等等,我好像是在做梦?那梦里,我才是主宰者!
此念一出,下一刻黑蟒“噗”地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无踪,身上的束缚顿时消失,空气重新进入胸腔……
颜小二幽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死死卷着被子,右手以一个扭曲的角度蜷缩在夹缝里,而胸口还压着几摞书。
“……”
她盯着屋顶发了会儿呆,发现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又闭上了眼睛。
当颜小二整日瘫在书堆里昏昏沉沉、吃吃睡睡时,浑然不知一则关于“已经自戕的邵北尧竟被一名有神秘力量的女子救活”的传言已经闹得江湖皆知,不仅如此,还有人说她就是帮助悬月楼楼主抓到“伥鬼”的奇女子!
还是石投孝拉她去吃小馄饨时才听他说起,江湖人还给那位奇女子封了个称号——浑水仙姑。
“仙姑诶!我也好想见见她呀!”石投孝捧着脸,一脸向往。
颜小二听后,直接舀了两个馄饨塞入嘴里,嚼嚼嚼。呵,仙姑?听着像道观门口卖符的!话说回来了,等以后她拿不稳笔了,去卖卖鬼画符也是条活路么。
烫喉居的客人吃酒吹牛,一老汉拍桌狂吹:“昨儿茶肆里又听人说啦,那位浑水仙姑还会招魂术呐!好家伙,据说她招魂时,连黑白无常都现身给她磕头!”
角落里的颜小二慢悠悠嗦了一口素面,不由得想,等她老得连笔都拿不住的时候是不是还可以去跳大神?唔,应该可以,就是有点儿废腿。看来她得早点儿注意一些,千万不能在年轻时就落下老寒腿。
一憨厚汉子急得直搓手,“连俺婆娘都到处问了,想找到她给灶王爷递句话,让俺家别老是招大耗子!”
颜小二手中筷子一顿,咦——看来那家豆坊不能再去了。
岁末将至,出门晃荡补食的颜小二看到一家胭脂铺挂着牌子,说他们卖的脂膏是用浑水仙姑开过光的兰草熬制的,一盒卖到一两银子。还说用过后来年就跟仙姑一样美丽动人!
颜小二笼着手悻悻走过,啧,一两银子啊?她卖十本书都买不起一盒。
更离谱的是,巷子口卖包子的朱老板竟然吆喝着,说他家的包子皮是浑水仙姑上月十五在房顶吸过月光的!每日限量供应,十文一个,售完即止!
颜小二立即停下脚步,留下两文钱买走一个普通的白馒头,嘴里念念有词:“让本仙姑亲自超度它!”
路过惜福福书局的时候,颜小二差点儿被嘴里的包子噎死。只见书局里挂着很多年画,其中一幅最新的《浑水仙姑渡厄记》,插图里的圆脸神女脚踏祥云,而她怀里抱着个金光闪闪的……等等!这画的根本就是送子观音吧!老天奶啊!这活儿她可干不了!
事实证明,流言比西北风跑得还快。而跑得快的,散得也快。
元宵节的花灯亮起,百姓们都沉浸在暖衣饱食、其乐融融的迎春氛围中,心中想的全是对新年的美好憧憬。什么浑水?什么鬼魂?大过年的,要多说吉祥话才行!
颜小二正蹲在糖画摊前舔着龙须糖,忽见人群骚动。十名悬月楼弟子抬着一座鎏金走马灯缓缓而过,灯上珠玉叮当,映得半条街煌煌如昼。
她跟随着人群,待看清灯上题字时,龙须糖“啪嗒”掉在地上。上面明晃晃写着——天灵灵地灵灵,浑水仙姑最最灵。
天气渐暖,夕阳懒懒地爬过墙头,颜小二瘫在躺椅里,捏了一粒瓜子塞入牙关,“咔”地咬开。这声脆响没来由让她想起一幕——南宫无乐剥瓜子时,会用指尖从中间捏开,力道拿捏得十分巧妙,剥出来的瓜子仁儿个个完整,就跟他办案一样十分靠谱。
前日五味斋送来一个礼盒,她一看便知道是南宫无乐安排的。掀开夹层,一张雪白的素笺板正地躺着——
颜姑娘
新岁初临,见字如晤。
偶见庭前寒梅破蕊,溪水化冻,忽忆及姑娘嗜甜,遂遣人奉上五味斋礼盒。匣中酥糖乃新法所制,望合口味。
另及,开春司中白刃卫考校在即,吾忝居高阶开阖使,不得不返。
然,每阅案卷,见君昔日赠书,便觉劳形案牍不过尔尔。
待公事了,当携果脯新茶再访姑苏,游湖钓鱼。
春寒未消,万望珍重,珍重。
无乐手书
颜小二放下信纸,捏起一块梅饼入口,酸甜滋味还未扩散,就有一股清冽竹气随着晚风灌满小院。
是谢逍宜。
颜小二眨眨眼看着身边抱胸而立的人,觉得自己可能是老眼昏花了。他惯常清冷的面容上竟然带了点儿春风袅袅的意味。
而上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还是在上一次……
“怎么,你见着罗伊萝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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