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无乐笑起来,灵山落泉,清溪奔快的样子。
颜小二松了口气,而后压着嘴角,双手环胸,故意撇眉头给他看。
好一会儿,南宫无乐仍然笑得停不下来。
颜小二也绷不住,同他一起笑着。
远处的劲伯抹了抹眼角,忽而看到自己手里的茶叶,掂了掂,忽而有了主意,匆忙转身离去。
南宫无乐蹲下身,捡起一块硬土,捏碎,“那你说,种点什么好呢?”
颜小二蹲在他身边,摸了摸新翻的泥土,眼睛弯起,“小羊喜欢什么?你以前都喂它吃什么呀?”
南宫无乐想了想,“……主要是新鲜草叶,偶尔也有豆粕、麦麸一类的。”
“有了!那咱们不如给它种一片最鲜嫩、最柔软的苜蓿草。这样它就能一直吃到它最喜欢的东西了!”
咱们?南宫无乐只觉得被这两个字轻轻一击,不重的,心头却一阵恍惚。
“啊,对了,要是觉得只有草太单调,就再种几丛荆芥怎么样?”
“荆芥?是有……香气的那种草么?”
“对呀!若有风吹过来,院子里变得又香又绿,讲不定还能吸引一些小猫或者蝴蝶。你想啊,到时候小猫在草地里打着滚晒太阳,叽里咕噜的,蝴蝶绕着院子飞来飞去,飘来飘去,多热闹呀!”
南宫无乐看着颜小二的眼睛,只觉得其中有星星在跳动,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点头。
“少爷!餐食备好了!”
劲伯手脚麻利地布好菜,一碟切得细细的酱油鸡丝,一碟炸得金黄酥脆的绿茶饼,两小碗热气腾腾、油香四溢的葱油拌面。
“老头子手艺粗浅,颜姑娘莫要嫌弃,随便用些。”劲伯笑呵呵道。
“劲伯您太谦了,光是闻着这香味,就知道必是有几十年的功力啊!”颜小二笑得眉眼弯弯,答得大大方方。
“哈哈,姑娘喜欢就好!”劲伯指着那碟绿茶饼,赞叹不已,“这姑苏的茶叶是真不错,跟街口茶铺的味儿一样正!我家少爷就好这一口,姑娘真是好眼光!”
“你还带了茶叶来?”南宫无乐闻言看向颜小二。
“啊,就……是啊!喜欢就好!”看着南宫无乐一脸惊喜的模样,颜小二笑容一僵,胡乱点着头,忙捏起筷子佯装专心吃面。
南宫无乐筷子一转,却先夹了块绿茶饼,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茶余饭饱,颜小二心满意足,“多谢款待!时候不早了,我该走啦。”
南宫无乐很自然地问道:“你住何处?”
“我住……”颜小二一下卡住。这里是竞泾府,距皇城不太远,离江南也很近,是四通八达,水陆要冲之地。她也是第一次来,因着捭阖司总部在这里。可白日里被温芫芫风风火火一通拽,自己又晕船后遗症脑子不清楚,此刻竟实在想不起那园子的具体方位。“似乎是叫韶园?大约在……琼林大街那片?
见她蹙眉努力回想的样子,南宫无乐心头一动,一个念头几乎是本能地冒了出来——将她留下。
可是……
“天色已晚,你不熟悉路途容易走岔。我正好无事,送你一程。”
颜小二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听许大人说他这段时间既不见人也不出门。“这……”
南宫无乐已披上外袍,侧过身系着衣带,低低道:“记得路怎么走,你明日再来时便不会迷路了。”
颜小二微微一怔。明日?他这话里的意思……是盼着她明日再来?“也好!那就有劳大人再为我引一回路啦!”
马蹄哒哒,慢悠悠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口。
南宫无乐的声音在耳后温和地响起,“那家满记糕铺,梅花糖糕是竞泾府一绝。”
颜小二看到一间小小的铺面,灯还亮着,门口摆着几层蒸笼,热气袅袅。她吸了吸鼻子,仿佛真能闻到一丝甜香,“光听这名字就觉着好吃。”然后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可惜今日是真的吃不下了。”
南宫无乐嘴角微弯,说得笃定,“那明日我们一道来尝尝。哦,对了,往前走几十步,有家小南园,每日只出三缸酱肉,辰时开售,通常不到午时便告罄,想买还得赶早。”
“呵,还是限量供应的?这老板倒是会做买卖!”颜小二好奇,“那他家的酱肉有何特别之处?大人尝过么?”
“据说是祖传秘方,用了几十种香料,先腌后酱,再以果木熏烤。入口软糯,回味微甜。我尝过一次,只觉得过于甜腻了。不过……或许你会喜欢。”南宫无乐描述得颇为仔细。颜小二也听得认真,连连点头,“改日来尝尝,看看跟楼外楼的有什么不一样。”说到这里,她一阵抱拳,“看来南宫大人不仅是查案的高手,还是这竞泾府的美食地图哇!失敬失敬!”
“我那时初入捭阖司,白刃卫在没有案子的时候就是到处巡查。”
“巡查?那有遇着什么有趣的事么?”
“唔,有趣的么,倒是有一桩。我在茶楼里抓到了一个在逃的盗匪。其实当时他贴了胡须,我起初也没认出来。后来当我再一次路过茶楼的时候,发现他在嗑瓜子,而他的胡子歪了。”想起那次的误打误撞,南宫无乐笑起来。“为此,我还得到了一两赏银。”
“盗匪听书被擒,大人抓贼获赏!”颜小二感叹,“这就叫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抓贼,后来请了弟兄们去八仙楼吃饭。”南宫无乐眼神一转,“就前面那家。”
“八仙楼?”颜小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好气派的酒楼!一两银子就够了?”
“自然是不够的,最后花了我一个月的例钱。”想起初入捭阖司时的情景,南宫无乐又笑起来。
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说这么多。细细算来,这短短几个时辰内说的话,恐怕比之前闷在别院里一个月加起来的总数还要多,是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轻快之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家汤饼香,那家糖水甜,说着书局的画册,还有花市的热闹。大多数时候是南宫无乐在说,颜小二便静静听着,偶尔在他停顿时插上一两句,或惊叹,或调侃,或追问一句“后来呢?”
从见面到现在,没人提起归藏山庄,没有提到羲和血瞳,更没有提那个“三日后的答复”。
看来坦白的时机也未到。
颜小二提醒自己。
再往好处想,这一路的气氛竟然十分融洽,或许可以编入《如何通过制造新问题来解决旧问题——一本毫无用处的实用手册》。
行至韶园门口,南宫无乐率先跳下马,很自然地朝颜小二伸出手。
颜小二假装没有看到,自己跳了下来,“多谢大人,明日我再去……”
她话未说完,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硬邦邦腔调的声音,自门廊阴影里慢悠悠荡出来:“你怎么才回来?”
两人俱是一怔,转头望去。
只见谢逍宜抱着手臂,抱臂斜倚在门框上。
他的目光在南宫无乐和颜小二之间慢悠悠地转了个来回,最后定格在颜小二身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颜小二脱口而出。
谢逍宜没回答,只是站直了身体,两步走上前来,朝着南宫无乐抱拳道:“南宫大人。”
“谢少侠。”南宫无乐颔首,继而转向颜小二,将她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自然地伸手拂开她脸颊一侧的发丝,“你今日受累了,早些休息为好。明日,我等你来。”
“好,大人路上也请小心。”颜小二笑呵呵挥着手,直到南宫无乐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她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谢逍宜,他还没有回答她怎么会在这里。
谢逍宜上前一步,眼神复杂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能来么?是耽误你的正事了?”
“罗伊萝呢?”颜小二直接问道。
“她回家了。”谢逍宜顿了顿,“晋飞护送她回去的。”
“哦。”颜小二肩膀一垮,摆摆手,抬步就往门口走去。
谢逍宜一咬牙,两步追上,“你就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颜小二站在台阶上回头望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两人对视着,终是谢逍宜不自在地先开了口,“那你知不知道,罗家原本有意跟南宫家订婚的?”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颜小二想起掩盖在卷宗下的那份家书,她当时无意中看了一眼。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谢逍宜一时语塞。
就在颜小二离开姑苏来找南宫无乐的第二天,罗伊萝就收到了家书。虽然谢逍宜没有看到那封信,但是从罗伊萝欣喜的神情中可以得知,婚约还未正式立下罗家就有了悔意。如今想来,应该就是南宫无乐被停职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抿唇不语。
“那我先……”颜小二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便要走。
谢逍宜猛地抬头,拉住了她的手腕,“南宫无乐的事情,我也……可以帮忙的。”
“好的啊。”颜小二点点头。“人多力量大嘛。”
“那你……”
“什么?”
“你明日还要去见他?”
“是啊。”
“我跟你一起去!”
“可以啊。”颜小二觉得没什么不好,翻土、种草,听起来就很辛苦。而小侄儿年轻力壮,正是干活的年纪。
困意上涌,颜小二想打哈欠,可……他还拉着她的手腕。
颜小二忍住了,一脸苦哈哈道:“我说,谢少侠,行侠仗义什么的,虽然紧急,但也不差这一晚,我真的累了,等我睡醒再说呢?”忽而,她又想到,“温芫芫知道你来这儿了么?你今晚睡哪儿?”
指间感受到她腕子微晃似要挣脱,谢逍宜把心一横,直直望入她眼中,声音却低了下来,“这里人生地疏……我害怕。今晚让我留在这里……好不好……小姑姑?”
好不好?颜小二一副见鬼的表情,一下子僵在那里。
天黑前下了场雨,谢逍宜的发梢还带着潮气,也不知道他在门廊下等了多久……他的眼中有细雨流光,仍旧那么漂亮,不同的是,此刻却多了几分空水氤氲,看起来就……湿漉漉的……
颜小二眉梢一挑,继而扑哧笑出声来,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翻了我那本《勾引学基本原理》?”
谢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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