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渐明,鸟雀呼晴,远处的城门楼若隐若现。
颜小二悠悠转醒,慢吞吞地活动着发僵的肩颈和手臂,一些零碎的信息在脑中浮起……
啪!
她猛地一拍大腿。
糟了,应该给谢逍宜发个信号的,这都快进城了,他要是傻乎乎又跑回山涧去可怎么办?
诶?
等等。
掌心下的肌肉触感……紧实温热,极具弹性,她又捏了捏……手感极好……怎么都不疼的?难道自己还在做梦?可刚刚自己明明很用力地拍了一下啊!声音还那么脆、那么响……
她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刚刚拍的……是南宫无乐的大腿。
颜小二僵着脖颈,一点一点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了南宫无乐的脸,而他眼角唇边都带着笑意……
“大、大人!”颜小二抢先开口,语气铿锵有力,“大人不愧是大人!连大腿都这么、这么不同凡响!”
南宫无乐笑出了声。
笑得很是爽朗开怀,简直是桃花闻声开,天光透阴霾,几个清晨赶路的行人都不由得驻足,远远朝这笑声源望来……
颜小二刚想松口气,余光里瞥到前方有一人一马快速奔来,她赶紧拉高了南宫无乐的外袍将自己蒙住,闷闷道:“大人!快别笑了!有人来了!”
南宫无乐稍稍收了点笑意,抬眸望去,“是谢少侠。”
颜小二拉下遮挡,睁大了眼睛再次看去,“诶?这么巧?”
“不是巧,他大概是从许师兄那儿听说我来寻你,但仍不放心……”
南宫无乐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逍宜已经奔到眼前。
他猛地勒住缰绳,驱着马绕着他们缓缓走了半圈,视线一直落在颜小二身上,却抿着唇不说话。
颜小二朝他挥挥手,“晋飞怎么样了?”
“……救治及时,已无大碍。”谢逍宜的声音很哑。
颜小二长舒一口气,“看吧看吧!我就说我们走运了!上天还是有好生之德的!”
谢逍宜没有接话,反而驱马又靠近了一些,“那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颜小二答得干脆。
谢逍宜近在咫尺,她这才看清他的脸,冷白,紧绷,眼眶通红,似乎下一刻就……
颜小二抬起下巴啧了一声,双手抱胸,满脸不赞同,“诶诶诶,我说谢少侠,你还说自己是堂堂七尺男儿呢,难道没听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么?”
“我……”谢逍宜一噎,无语望天。
“我那是谦虚!”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实际上……远不止七尺!”
颜小二:“……”
南宫无乐:“……”
一阵沉默后,三人混在一起的笑声,诡异地冲开了低靡的晨雾。
“呵——我当是谁笑得这么喧哗,扰人清静呢。原来是颜氏弃女啊,真是走到哪儿都这么讨人厌!”
一辆马车自身旁驶过,车帘微掀,露出徐吟裳的半张脸。
她的视线般扫过南宫无乐与谢逍宜,最终落在颜小二身上,凉凉开口道:“江湖之大,果真无奇不有。有些人啊,相貌不过如此,招蜂引蝶的本事倒是一……啊——!”
“砰——”
马车猛地一沉,重重陷进一个土坑,戛然止住。
“怎么回事?怎么不走啊?”徐吟裳朝着车夫叫喊道,“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们徐家怎么养了你这种没用的东西!早知道我就跟着嫂子他们一起进城了!快动啊!废物!”
徐吟裳尖细的嗓音穿透力十足,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但……无人敢上前帮助。
瘦小的车夫冷汗涔涔,连声道歉,鞭子抽得噼啪作响。马匹吃痛嘶鸣,蹄子拼命地刨着地面,可泥土湿软,轮子却越陷越深。
“小、小姐,车轮卡、卡住了……”
“蠢货!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下去推车!等着我请你吗!”
“是、是!”
车夫跳下车辕,佝偻着身子跑到车后,两支细细的臂膀颤巍巍地使劲推着车厢。
车厢左右晃动,徐吟裳的叫骂与马的惊嘶混作一团,场面混乱不堪,可是仍然徒劳。
忽然,一块石头“咚”一声砸进坑底……车夫吓了一跳,抱头蹲下,却见一个姑娘拍了拍手上的土,对他笑了笑。
而后,她将一根长棍以巧妙的角度伸入车轮与石块之间,前方,一年轻男子轻引缰绳,马匹发力往前那么一踏,车轮就利落地滚出了土坑。
“谢谢谢谢谢谢!”车夫如蒙大赦,连连作揖。
颜小二拍拍手,“不客气。”朝着南宫无乐挥挥手,“大人,我们走吧。”
“南宫大人——”徐吟裳扒紧车窗,探身望向南宫无乐,脸上瞬间堆起六分羞怯、四分感激的笑容,“多谢您出手相助。”
南宫无乐颔首,“客气。”引着颜小二往自己的大马走去。
不远处,谢逍宜一人牵着两匹马,脸上阴云密布,任谁都看得出他此时很不高兴。
颜小二随南宫无乐走出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回身走来。
徐吟裳仍盯着南宫无乐的背影,见颜小二回来,立刻变脸,冷哼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颜小二眉毛一挑,负着手,施施然走近车窗。
“你、你想干嘛?”
“徐小姐,我有一事不明,希望你能帮忙解答一下。”
“哼!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不是自称江湖第一聪明人吗?还能有事要问我?”徐吟裳的白眼几乎翻到天上。
颜小二平静地看着她,“在姐姐嫁入你们徐家之前,我们……应该只见过一次,甚至从未交谈过,为何你如此讨厌我?”
徐吟裳嗤笑:“讨厌一个人哪需要什么理由?但凡听过你行事的人,谁都会觉得你就是个贱——人——!”
“是嘛,那你又是听谁说的呢?”
“你会猜不到么?”
“我姐姐说的?”
“呵!她全都告诉我了。从小到大,你在家中都是如何欺压她、让她受尽苦楚的。有你这样的妹妹,她真的是太可怜了。还好她现在是我们徐家人了,我以后见你一次就骂你一次!这是在替天行道!我是在帮我嫂子讨回来!”徐吟裳义愤填膺,振振有词。
“原来如此。”颜小二点了点头,随后又轻轻摇头,看着徐吟裳叹息道:“啧,你真可怜。”
“你——!”徐吟裳气急败坏,正想叫骂几句,可是颜小二却背着手走了。
南宫无乐将颜小二托上马背,三人两马再无停留,径直走入城中。
清白落下的晨光,袅袅上升的炊烟,锅碗瓢盆的吆喝声,缓缓注满了竞泾府的街道。
“颜姑娘,时辰刚好,要不要……去小南园?”南宫无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南园?酱肉!”颜小二眼睛一亮,立刻转向一旁的谢逍宜,兴致勃勃道:“大人说那家的酱肉是一绝,每日还限量供应,去晚了就买不到了!我们去尝尝,正好可以打包些回去给晋飞他们,怎么样?”
大人说?大人说!谢逍宜眉头本能地一蹙,下意识就想拒绝。可一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那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别开脸,略显别扭地点了下头,挤出一个闷闷的“……嗯。”
三人刚行至南宫别院所在的街口,一名身着捭阖司服饰的白刃卫便径直上前,似乎已经等候颇久。
他拦在了南宫无乐的马前,躬身行礼道:“南宫大人,季大人请您前往捭阖司一趟。”
“大人?”颜小二担忧地看向身后人。
南宫无乐神色未变,仿佛早有预料。“别担心,例行问询而已。”
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轻轻放入颜小二手中,手指相触的瞬间,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又朝着谢逍宜看去,得到回应后便不再多言,转身随着白刃卫朝着捭阖司的方向走去。
“哎!颜二,小谢,你们可算回来了!”
温芫芫正从韶园门口的巨型照壁绕过,一眼瞥见两人的身影,快步迎了出来。
她一把拉住颜小二,语速飞快:“我查到了!刀万山那块惹祸的破石头,是从城西珑宝斋拍来的。可等我亲自上门去问,嘿!你猜怎么着,那老掌柜的嘴简直比煮了三天三夜的死鸭子还硬!一口一个‘行规如山,恕难从命’,给多少钱都不肯吐露卖家半个字!真气死我了!”
“这样啊……”颜小二眼珠微微一转,随即侧过头,朝谢逍宜飞快地眨了眨眼。
谢逍宜接触到她的目光,嘴角微抽,“好,我来试试。”
温芫芫看看颜小二,又看看谢逍宜,稍一琢磨便明白过来,抚掌一笑,“妙啊!此计甚妙!或许小谢可以发张帖子,请那位老掌柜半夜出来喝杯茶,再顺便借他们的账本明细回来观摩观摩!”
说完,她就要往外冲。“那这个就交给你们,我先走了!”
颜小二追着她的背影问道:“你又要去哪儿?”
“去找人带我见见那个刀万山啊!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温芫芫说着,快步走向门口的大马车,车夫早已恭敬地摆好了脚踏。
临上车前,她忽然又回过头,“哦,对了。许师兄说,那位季大人也没闲着,昨日他就把南宫无乐当年办的旧案卷宗全调走了,看来是想从头查起。”
颜小二瞬间有点儿担心起来,不知道南宫无乐会面对怎么样的“问询”,毕竟被“同僚”审问,不会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温芫芫已经探入车内,忽又掀开车帘补充道:“还有啊颜二,顺便跟你说一声,你那个朋友……罗一筐还是罗一篓来着的,她不肯住到我韶园来。说什么——”她捏起嗓子,学着那副娇弱惊惶的腔调说道:“……人生地疏、荒郊别院什么的实在害怕,还是留在捭阖司衙内,等候家父派人来接更为稳妥……”
温芫芫松开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起那位官家小姐在亭子里跟宋兰桡喝茶谈心的情景,哼了一声,“我看啊,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指望着哪位公子多去关怀她几句呢!”
说着,温芫芫指尖一点,“幸好你没有染上她的恶习!否则,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啪!”车帘放下,马车瞬间驶出视线。
颜小二:“……”
温芫芫这流光仙子的妙语连珠、珠联璧合、合不拢嘴的功力……着实深不可测,她竟然连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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