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庄主，这边请。您今日能拨冗前来，真是令我这小院蓬荜生辉！”方韵笑语盈盈，引着温芫芫往花厅走去。
“方夫人谬赞了。”温芫芫微笑着回敬道：“夫人执掌丝织商会，将竞泾府的锦绣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这才真是令人钦佩，该是我向您讨教才是。”
“温庄主过誉了，我虽是商贾俗人，但您‘流光仙子’的名号响彻南北，令无数人心向往之。”方韵心中暗叹，虽然是江湖门派，但是连她这个商人都听说过无咎山庄的大名。而温芫芫年纪轻轻就执掌一庄，人又是流光溢彩般漂亮，还有这通身的气派，既不失江湖儿女的明烈，又透着世家权贵的清雅。与这样的人物结交，以后江南这地界的生意做起来准会更加顺利。若今日再能得她演奏《流光曲》助兴，那这届赏花大会必能成为一桩美谈。
温芫芫回以微笑，欣赏着园中景色，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今日这般盛会，不知刀家可有人来？我正有笔生意想谈谈。”
一听到刀家，方韵面色倏然一僵，略显踌躇，“这……”
“怎么？”温芫芫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莫非他们不做丝织品生意么？”
“不不不。”方韵压低了声音，“温庄主可曾听说刀家的风波？”
“什么风波？我前日才到竞泾府，尚未得闲领略此地风情。”
“唉，也不瞒庄主，刀家出了桩祸事！月前，就在刀老爷迎娶第十三姨太当日，听说新娘子才入了洞房，人就……”方韵合掌一拍，摊开，“没了！”
“啊！”温芫芫掩唇惊呼，“被人抢亲了？”
“不是。她刚被送入洞房，人就暴毙了！”
“啊！怎么会如此？”
方韵摆摆手，“谁也说不清，都传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总之呢，与我们无关，就让官家查去罢。”
“夫人说的极是。既然跟商会无关，那刀当家他……”
“刀老爷受了打击，这些日子离城散心去了。”
“也对，确是伤心地。”温芫芫叹了口气，“只是我这桩生意……”
“温庄主宽心，”方韵立刻笑道，“刀老爷下月必会去盈江城赴茶叶商帮之会，这是早定下的。巧的是，此番做东的徐家夫人就正在园中，我可为您引见。”
盈江城徐家？颜青蜓！温芫芫了然。她也是很多年没有见过那位颜氏大小姐了。只记得颜老庄主仙逝后不久，颜青蜓就嫁给了富商，算是半退出江湖。当年的婚宴排场十足，温芫芫虽然没有到场参加，但是也送上了一份厚礼。
说着话，二人已行至游廊尽头。庭院深深，梅香暗浮，一片开阔花圃呈现眼前。
“那位便是徐夫人了。”方韵示意道。
温芫芫抬眸望去，确实是颜氏大小姐，一副华贵优雅、娴静温婉的模样。多年未见，与记忆中厉声斥责颜鹤加的模样已相去甚远。
“徐夫人原来是姑苏颜氏出身啊？”一位穿着紫裙的女子惊叹道，“我娘舅家也在姑苏，小时候就听说颜氏一族曾出了七位紫袍玉带的国师，那真是赫赫扬扬啊！”
“李夫人过誉了。”颜青蜓浅笑垂眸，姿态谦和。
“对了，听闻颜氏有位奇才，三岁阅尽古籍、五岁能批七星局，还是位女子，可是夫人族中姐妹？”
“夫人说的，正是我的小妹。”颜青蜓笑容依旧完美。
“呀！不知可否帮忙引见？我正想着带我家宝儿去拜师呢！”
颜青蜓顿时收了笑意，轻轻一叹，捏起手绢抹过眼角，“不瞒夫人，我那小妹，十六岁那年……殁了。”
“唉呀呀呀！对不住啊，徐夫人，你别难过。”李夫人赶紧宽慰道。
这时颜青蜓旁边一位黄衣女子大声道：“青蜓啊，你就是心太善了，至今还认她做妹妹！小时候我每次去找你玩，哪回不是见她将家里搅得天翻地覆？那种人分明就是个祸害，她害你害得多惨啊！”
“玉珠，虽然她自轻自贱，最后还落得那个下场，但我作为姐姐也是有一份责任在的。”颜青蜓面露哀戚。
周围几位客人皆是发出惊讶和惋惜的唏嘘声，纷纷安慰着颜青蜓。大家默契地将话头一转，欣赏起梅花的品相来。
趁着这空档，方韵正要开口给大家介绍温芫芫，“各位……”
没想到温芫芫已经迈步走了过去。她步履不快，但所过之处，谈笑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徐夫人，”温芫芫在颜青蜓面前站定，声音不高，婉转悠扬，众人纷纷凝神静听。“你方才说……谁自轻自贱？”
颜青蜓没料到会在这里遇着温芫芫，她匆匆扫过温芫芫身后的方韵，惊讶神色瞬间恢复如常，“温庄主？好久没见了。我在说我家那个早夭的小妹。此等家丑，让温庄主和各位见笑了。”
“哦？”温芫芫眉毛高挑，冷笑一声，“巧了，你口中这个早夭的小妹这几日就同我住在一起，难不成……我见到的是鬼么？”
“她既已被逐出颜氏，与死了有何分别！还有什么好提的！”颜青蜓身旁一位黄衣女子抢白道。
温芫芫闻言，视线慢悠悠转向她，“你是谁？”
“锦洲帮，赵玉珠。”赵玉珠抬起圆润的脖颈，也毫不客气地回视温芫芫。虽然对方容貌昳丽，穿戴精致，却一身江湖装束，想必是仗着会几分武功便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温芫芫根本没有接她的话，视线又落在了颜青蜓身上，声音冷了几分，“我只是好奇，若颜二知道，她的亲姐姐不仅在外肆意诋毁她，更是到处说她死了……会不会觉得心寒呢？”
颜青蜓垂着眼睛，不说话。
赵玉珠被如此无视，心头火起，又觉得对方来者不善，是故意找茬，遂上前半步大声道，“这是人家的家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看你这打扮，也不知是哪个不入流的小门派，学人逞什么侠女威风！哼，物以类聚，那颜二既是你的朋友，想必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温芫芫眼睫一翻，“你又是谁？”
“锦洲帮，赵玉珠。”
“哦。不认识。”
“你——！”
“不过么，”温芫芫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你倒是提醒我了，烦请你回去转告赵帮主，从今往后，无咎山庄以及武林盟名下的所有商船就不再停靠锦洲帮的码头了，也让帮众休息休息。”
赵玉珠还想说点什么，却猛地瞥见一旁的方夫人正拼命朝自己摆手，满脸惊惶恳求……等等，温庄主？难道她就是温芫芫？赵玉珠顿时懊悔不迭，少了无咎山庄和武林盟的生意，锦洲帮码头只怕要空了一半！父亲定会骂死她的！她慌忙拉扯颜青蜓的衣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青蜓！你快、你快说句话呀！”
温芫芫看到了赵玉珠的小动作，不予理睬，只盯着颜青蜓道：“既做了徐家当家主母，便该多与方夫人、李夫人这般体面人来往，少学些市井长舌妇的做派，平白失了身份。”
她环视周遭噤若寒蝉的众人，略显遗憾地轻叹一声：“今日这赏花宴，看来是与我这等粗鄙的江湖人格格不入了。”
“方夫人，再会。”说完，温芫芫转身就走，脑子飞速思考着换个别的方式去找刀万山。
方韵焦急万分，左右张望片刻，安慰了众人几句，便一提裙摆小跑追了上去。
*
夕阳斜照，珑宝斋的鎏金匾额闪闪烁烁，富贵迷人眼。
颜小二笑吟吟侧身，朝身旁之人作了个“请”的手势。
谢逍宜无语望天，轻哼一声，大步跨进店门。
值班伙计顿时笑逐颜开，只见来人身着金丝宝相纹蓝锦袍，头戴紫玉冠，容貌夺目，气度不凡，心道来了只大肥羊，忙不迭地将贵客与其书童引入后堂雅室。
奉茶的小丫鬟偷瞄了客人一眼，顿时脸就通红，声如蚊蚋：“公子请稍候，掌柜即刻便到。”说罢一步三回头，迟迟不愿离去。
而谢逍宜则板着脸，对人家小姑娘的恋恋不舍视若无睹。
啧，不解风情啊！颜小二心中好笑。
她知道谢逍宜仍在恼她将他打扮得如此招摇，明明他们可以晚上再过来一探虚实的，毕竟月黑风高夜，酒后吐真言么。
她赶紧拎起茶壶斟满小杯，双手递到谢逍宜面前，故意夹着嗓子道：“公子请喝茶，消消气！”
谢逍宜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接过茶杯转了两圈，垂眸不语。
忽而，他听到脚步声，刚想提醒颜二做好准备。一转头，就看到颜二撑着下巴盯着自己看，眼睛亮亮的，那神情……就像是在看一块喷香扑鼻的……糖糕？
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点儿想脸红。
下一刻，门帘被掀开。
“有劳贵客久等，老朽是本店掌柜，敝姓……二小姐？谢小少爷？怎么是你们？”
“周伯伯？”颜小二惊讶道。原来珑宝斋的掌柜竟然是持枢山庄曾经的三大管事之一，周坤。
听闻颜小二来意，周坤连连叹息，“二小姐，不是我不肯说啊……实在是，我也不知道。”
颜小二略一思忖，“您的意思是，那块红玉不是经过常规途径收得的？”
周坤点头，“不错，那块玉是当家遣心腹送来寄卖的，不允许我们多问。”
“珑宝斋的当家是谁？”颜小二追问道。
“当家有三位，而那位是……”
“不准说！”
一人出现在雅间打断了周坤的话，不是别人，正是早前才见过的徐吟裳。
“听说来了贵客，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丧家之犬啊！你想知道当家是谁？那求我啊！只要你跪下来求我，或许我一高兴就告诉你了！”
“徐小姐，”周坤正想解释几句，“这位是……”
徐吟裳喝道：“周坤，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立刻就让你卷铺盖走人！”
颜小二摆摆手，“周伯伯不必为难，我们这便告辞。您多保重。”说罢，她径直向外走去。
诶？颜二就这样走了？徐吟裳想起在城外的那幕，心口一股怨气涌起。眼看她路过，伸手就要去拉她再理论几句。
可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颜小二的衣角，忽觉腕间一麻，痛呼着缩回手，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冰寒凌厉的眼睛，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你——！”徐吟裳咬着唇，恨恨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
阳光慢慢地退出房间，南宫无乐又叹了口气。
从他来到捭阖司后，已经等了整一天，仍没能见到那位季恩旗大人。
此时他明白了，季恩旗叫他来不是询问，而是软禁。
至于软禁他的原因，目前他能想到的，估计就是对方听说了他跟悬月楼“交往过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