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欢情犹薄风波恶 11

哪怕是悬月楼的探子们个个眼尖得像抓耗子的猫,要想从人堆里筛出一个患惊风症的娃娃,简直是拳头舂红椒——辣手。更别提那些神出鬼没的走方郎中和藏在巷子深处的小作坊,一个个查过去,怕是查到娃娃都会打酱油了也查不完,所以排查的重点仍然是药铺,尤其是在浏河镇发现的那几味草药。

“杏林药铺?这家我自己进去吧。”颜小二叹了口气,吸取之前的教训,摆摆手就要往里走。

“不行。”谢逍宜拒绝。

颜小二回头,叹气,笑道:“我说谢小少爷,你这幅模样一看就不像是生病的。”……一直冷着脸,反而像是下战书的。

“我……”

“哎,也不像是来帮孩子抓药的慈爱老父亲。”……既不够老,也不够慈祥。

“你……”

“更不像是普通乡民。”唔——若是他可以笑一笑的话……算了算了,倒是更像微服出巡的王孙公子,而这样的人往往是听不到别人的“实话”的。

谢逍宜:“……”

“你乖哈,就在此处等我。唔,还是站过去一些,别吓着大夫和病人。”

说罢,颜小二踏入了店里。

下一刻,一股熟悉的药味扑面而来,扑面而来的不只是熟悉的药味,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颜姑娘?”

“蔺大夫!”颜小二眨眨眼,“……这药铺是岐黄谷开的?”

“是啊!看来真是缘分天注定,砸都砸不碎!你几时来的竞泾?我家欢欢他……”

蔺我行激动得就要上来拉颜小二的手,却忽然觉得眼前一暗,她抬头一看——

“这位……少侠,抓药请去那边柜台。”

“蔺大夫,他是我的……”

“护卫。”

不待颜小二说完,谢逍宜自己先开口了。

颜小二眉梢一扬,不错,自我认知非常清晰。

三言两语寒暄之后,原来蔺大夫是担心儿子才跑来竞泾,又知他脾性向来报喜不报忧,就只在药铺默默守着。一听颜小二正在查的是南宫无乐的案子,她立马表示要搭把手。

“找惊风症的三岁小娃娃?包在我身上!岐黄谷别的没有,就是药铺多、郎中多、消息多!”

有了岐黄谷的支持,找娃娃这事顿时从“大海捞针”变成了“池塘摸鱼”,虽然池塘仍然很大很浑,但好在至少有边有际了!

制定了计划,辞别了蔺我行,颜小二踏出药铺的时候顿感轻松了不少。一看天色将晚,微风吹拂,潮意渐浓,才惊觉已快入夏了。

而春夏之交,晚风湿凉,酒盈杯、鱼羹鲜,正是交友聚会、吹牛拍马、互通有无之时。

要说竞泾府内江湖人士最热衷的话题,除了那枚由羲和血瞳引发的旧案被翻出之外,唯有江湖新贵蘼芜公子宋兰桡了。

宋兰桡师承关中剑宗宋停山,一柄三尺银剑,银鞘上的玛瑙红得滴血,缠着几道荆棘刻痕。他常常一身白衣胜雪似带冷香,长身玉立如林梢出岫,正如传言说的那般——银河流落蘼芜香,梨花荆棘珮缨扬。

如此这般瑶草兰芝般的名门佳公子,又是由捭阖司邀请而来协助查案的高手,自然是引得江湖众人趋之若鹜,愿与之相交,听说连无咎山庄的流光仙子都为他单独抚琴一曲。

一时间,送往宋兰桡下榻处的拜帖、请柬几乎堆满了案头。天河山庄的赏花宴才过,青峰堂的洗尘宴又至,其间还夹杂着不少宴饮酒局,皆言“久仰蘼芜公子风采,盼能共汝一晤”。

是夜,八仙楼整个三层,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沸反盈天。

宋兰桡身着一袭镶金边月白色长衫,头戴玉冠,于一群豪迈的江湖汉子之间,犹如白鹭立于碧波池,清雅不凡。

他唇边带着浅笑,从容不迫,但凡有人敬酒都来者不拒,却惜字如金,偶尔应答两句。相比其他夸夸而谈的酒客,显得十分安静闲适,可仍然吸引着所有的视线。

酒过三巡,宴厅内仍然人声鼎沸。

有一汉子大着舌头再次举杯来到宋兰桡面前,高声赞叹:“宋公子真、真是年少有为,乃、乃翘楚中的翘、楚!”

宋兰桡闻言,举杯回敬,姿态优雅,只是在起身时微微晃了一下。

一杯饮尽,他又再次斟满,转而向在场众人道:“诸位抬爱,宋某愧不敢当。今日能与诸位相识,乃宋某之幸。请——”

语落,宋兰桡仰脖饮尽杯中之酒,席间又是一通喝彩。

宋兰桡一坐下,就抬手捏着自己的眉心,仿佛不胜酒力。

“宋公子可是哪里不适?”同桌一人担忧问道。

另一人则是哈哈一笑,“宋公子这就上头了?今夜这酒劲儿是有点冲哈!”

宋兰桡缓缓扫过同桌众人,歉意道,“是宋某失态了……今夜有高朋满座,又有如此良辰美景,还有诸位的深情厚谊,实是难能可贵。只可惜,宋某无福消受,不日便要离开。”

众人皆是又惊又惋惜,“宋公子不是才到竞泾府不过半月,为何这么仓促就要离去?”

“可不是嘛!竞泾府的好酒您还没尝遍呢!”

“宋公子可是答应过在下,要泛舟湖上,共品美酒的啊!”

“再过些时日便是梅雨时节,同饮一杯青梅煮酒,岂不快哉!”

“就是就是!宋公子,万望要多留几日啊!”

宋兰桡幽幽叹了口气,忽而压低了声音道:“不瞒诸位,宋某受季大人所托,过两日便要押送羲……哦,不,是要前往关中去叨扰家师。唉,这差事着实劳心费力。只盼一路顺遂,莫再横生枝节才好……”话语间,他甚至还轻轻晃了晃酒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几桌人听得清清楚楚。宴席中有几人目光交错,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纷纷跟着举杯劝慰,说什么“公子辛苦”、“能者多劳”、“祝愿顺遂”云云,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直至杯盘狼藉。

杯盘虽乱,但寻人计划却有序进行着。

颜小二带着她的“专属护卫兼车夫”谢小少爷,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扫荡式摸鱼”。

问话自然由她来,而谢小少爷只负责三件事:带路、递水、以及在颜小二眼神开始发直时及时塞入一块白糖糕,十分熟练以及周到。

有时候盯着前方挺拔清瘦的背影,颜小二会突然晃神——他是不是也曾这样漫山遍野地找过她?

好几回话都到嘴边了,看着他清绝的侧脸,就又咽了回去。

算了,薏仁做事薏仁汤,往事荏苒,不如喝汤。而薏苡仁汤好像还可以用于风湿痹痛等病症,就是不知道治不治失眠。

幸而因为白日里腿脚奔忙得太过尽职尽责,每晚回到韶园,颜小二几乎脑袋沾枕即着,失眠是什么?不记得了。

这晚,当颜小二跟谢逍宜踩着夜色回到韶园,数日不见的温芫芫正等在前厅,一开口就是两件大事——

“颜二!珑宝斋关门跑路了!现在只剩个空壳子!”

“还有!偷羲和血瞳那贼被捭阖司逮着了!”

原来在谢逍宜和颜小二忙着找乐姬和小娃娃的时候,捭阖司虽然也没能从珑宝斋获得线索,却另有一番斩获。

季恩旗不愧是经验老道的高阶开阖使,早已察觉有人暗中窥伺着他们,目标直指羲和血瞳。他断定,这窥伺之人即便不是四年前的元凶,也必是知情之人。

于是,在温芫芫送上了珑宝斋线索后,等于是无意中协助季恩旗落下了第一颗子,棋局就此展开。

首先,捭阖司大张旗鼓地到处找刀万山以及打听羲和血瞳的来历,包括珑宝斋,此为定式初成。

其次,特意留几个气口,短短几日功夫,捭阖司内外便“不经意”地流传起一则消息——那烫手的羲和血瞳,不日将由蘼芜公子宋兰桡押送,前往关中请其师剑宗宋停山亲自鉴定。

再者,以宋兰桡江湖新贵、名门之后的风头,引得无数江湖人士纷纷上门邀约。而这位蘼芜公子“恰巧”挑了那么几个席面盛大、人多口杂的宴会赴约。而后几杯醇酒下肚,他便将前往关中的行程在“无意”间吐露得一干二净。

最后,自然就是“收官之战”了。

当然,为了稀世珍宝而想要搏一搏的人不再少数,但是以宋兰桡的身手以及捭阖司的威仪就已经吓退了一些宵小之徒。

天地有正气,奸邪固难藏。

经过一番周密布置,几场虚与委蛇,捭阖司终于成功擒获数名妄图盗宝之人。而其中一人,竟是在黑榜上挂名已久、江湖人称“毒豹子”的鲍渴。

鲍渴人如其名,眼神阴郁冷静,看人时常带着一种打量“药材”般的精明算计。

他原是药铺学徒,天资过人却心术不正,偷学了师傅的不传之秘后不仅将其毒杀,还卷走了几本珍稀的毒经和药典,从此隐姓埋名,混迹江湖黑市,靠为人配制毒药、解药为生。

此番落网,在捭阖司雷霆手段之下,鲍渴深知自己案底累累、绝无可能再逃脱,为了求一线生机,他竟主动吐露了一桩秘辛——四年前归藏山庄惨案,他亦是参与者之一。

五年前,鲍渴在一次黑市交易中结识了王绕泉。王绕泉看中了鲍渴制毒的本事,鲍渴则看中了王绕泉的胆大包天。两人一拍即合,打算合作干一些“大买卖”。而归藏山庄的案子,正是鲍渴为王绕泉提供了一种名为 “倦游园” 的毒药,能让人在浑浑噩噩间就一命呜呼。

因归藏山庄藏于深谷之中,为了避免被庄主白坿怀疑,王绕泉说服鲍渴留守谷外,他则独自前往。岂料王绕泉得手后,竟携宝潜逃,原本约定好卖出羲和血瞳后的巨额赃款一分也未分给鲍渴。

鲍渴感觉自己被利用和羞辱了,强烈的愤恨和贪婪让他对王绕泉展开了不死不休的追杀。

后来,鲍渴听说捭阖司在追查归藏山庄灭门案,不久后又听闻王绕泉当场伏法,而羲和血瞳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扔进江水,至此鲍渴也就死心了,只当自己纯粹倒霉而已。

只是没想到,四年后,羲和血瞳重现江湖并落入捭阖司之手,于是鲍渴贪婪之心再起。他冒险跟踪宋兰桡并企图盗宝,一方面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是想再用这块邪玉做点大文章、大买卖,却终究棋差一着,沦为了阶下之囚。

“好!这就足以证明南宫大人当年抓人抓得那叫一个稳、准、狠!”颜小二拳头一捏,掷地有声。

“用得着你说!”温芫芫的眼睛亮得像是两颗夜明珠,似乎被夸的是她自己,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尤其是一想到下午她亲自去捭阖司接南宫无乐时,对方那副郑重其事诚恳道谢的模样,心里越发飘飘然了。虽然当时她表面上豪气干云地摆着手,连声说着“义不容辞、不足挂齿”什么的,实则内心早已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心里都已经唱到“春江花月夜”了,再发展下去怕是连“**……”啧,几刻都不够啊!

咳咳——!

“诶?”温芫芫回过神来,冲着颜小二的背影问道,“颜二你这就走啦?去哪儿?”

“睡觉。”颜小二拢着手,慢吞吞往外挪。

“也好也好!那你明儿个可得早点起!南宫无乐在八仙楼设宴,说是要好好感谢我们呐!”

“我还有事,你们吃好喝好,替我带份甜点回来就行。”颜小二继续挪着。

“你能有什么事比吃饭重要?案子都清楚了啊!不用再查了!”

颜小二摆摆手,没有再答。

她脑子里快速复盘着——先是由刀家新娘的暴毙,引出羲和血瞳一案被翻出,从而导致南宫无乐的停职、捭阖司名誉受损,在追查中目击者被灭口、珑宝斋当家跑路……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羲和血瞳的重现绝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背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虽然现在因着鲍渴被擒住,足以证明当年捭阖司的案子并没有办错,南宫无乐也没有抓错人,但仍有遗漏之处以及暂时未能连通的缺口。

比如,生死不明的乐姬和孩子、王绕泉当场伏诛却对同伙只字不提、被扔入江中的假货又是从何而来、王绕泉当年杀人得手的是否真的是羲和血瞳……

这样想来,事情尚未结束。

颜小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入小院,已经预感到今晚注定失眠了,真是……久违了啊……

她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舒出一腔愁绪……

嗯?等等!

这屋中……除了温芫芫最爱的那些甜腻花香,怎么还混进了一股熟悉的草叶之味,和……清冽的皂角气息?

她一抬头,只见谢逍宜正端坐在她的屋中,显然刚刚沐浴过,他墨黑的长发还带着潮气,只是简单束起,衣袍已经换过,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半截锁骨,被暖黄的烛火笼着,竟有几分……乖巧?

见鬼了!

颜小二扶着门框,想起之前自己走错房的经历,下意识地问道:“……你走错门了?”

说着,她视线下移,再一转——

咕嘟。

她咽了下口水。

桌面上竟然有一碟梅花糖糕,还是满记的!

“你什么时候买的?”

颜小二晃进屋中坐下,捏起一块嚼起来,入口香甜软糯,十分好味,是她想念了好多天的味道。

谢逍宜唇角一弯,“刚才。”

刚才?颜小二咀嚼的动作顿住了。也就是说,在她跟温芫芫站在前厅分析案情的那么一会儿时间里,这小少爷已经飞速地沐浴更衣,又飞身跑到街市买了梅花糖糕回来,还在房中等着她了?

好家伙!谢氏一族的绝顶轻功是可以这样用的吗?

“唔?你怎么不吃?”

“我不喜甜食。”

“是吗?”颜小二一愣,“可你以前不是什么都吃,从不挑嘴的吗?”

谢逍宜轻哼一声,不满道:“那是你以为的。”

啧?怎么听起来还委屈上了?颜小二觉得好笑,凑近了些:“那就劳烦谢少爷开开尊口,告诉我呗,你喜欢什么样的菜食?”

谢逍宜眉毛一挑,“你猜。”

猜个鬼!

“好啊,那我来猜猜看。”颜小二压着笑意,慢悠悠道:“漏网之鱼——香肉丝?”

“软玉温香——菇油菜?”

“吃醋拈酸——汤肥牛?”

“芙蓉出水——煮肉片?”

“或者是……”颜小二伸出手指,轻轻地在谢逍宜的胸口点了一下,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收回手,笑道,“心乱如麻——婆豆腐?”

谢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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