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迁延顾步无从说 9

居裕安和石投孝之所以到盈江城,是为了找锦洲帮,这个事情显然超出了颜小二的预料。

仔细询问之后才知道,他们在半路救下一个摔断腿的姑娘,她自称是锦洲帮帮主的女儿赵玉珠,遇到劫匪,侥幸逃生。

居裕安帮她接好了腿骨,暂时安置在一户村民家中养伤,这才带着石投孝急着赶来盈江城通知锦洲帮前去接人。

颜小二没有带他们去锦洲帮,反而是带到了悬月楼的别院。思虑再三,将正在调查锦洲帮的事情一一告知,包括魂古七迷丹,不过,她特意隐去了关于徐家的事情。还劝说道,恐怕锦洲帮内部已经变天了,如今再去通知锦洲帮并非上策。

“这可如何是好?”居裕安十分不安。

“安叔别急,此事交给由剑宗的人出面比较妥当,我会派人通知宋兰桡的。”颜小二笃定道,“你们就先安心在这里住下。”

“太好了!我还是头一回来盈江城呢!听说这里的油糕特别好吃!”石投孝蹦起来,“等我学会了,回去做给你们吃!”他拍着颜小二的肩膀,只要那位谢少侠不在跟前,小二就还是他们的小二。

“哎呀,小石头,我看你不该学医,应该学烧菜!”颜小二笑呵呵道。

“哼!药物治病,美食治心!我这叫双管齐下,功德无量!”石投孝抬头挺胸,表示自己的志向不是一般人能懂的。

“是是是!”

颜小二顺着他的话调侃,顺手将桌上一个纸包展开,露出里面血红色的泥沙。

“安叔,正好有样东西,想请你帮忙瞧瞧。”

居裕安小心捻起一撮土,细看之后神色骤变,“这是赤雾土!你从何处得到的?”

“盈江城郊,积谷山中。”颜小二如实相告,忽而压低声音,“安叔对这赤雾土了解多少?”

“这个嘛……”居裕安长长叹了口气,一向温和的面容显露出少见的忧愁。“了解不多,只知这种土极阴寒,适宜栽种……某些特殊药草。”

见他的措辞十分谨慎,颜小二便不再追问,遂话锋一转,“安叔,若你今晚有空,能否帮忙诊个脉?”

“怎么?你何处不适?”居裕安说着就要搭上颜小二的脉。

“不不不,不是我。”颜小二连连摇手,“是我家那小侄儿。”

“好。”居裕安起身,就要往外走。

颜小二忙补充了一句,“安叔,还有,我那小侄儿……脸皮薄,你可千万别说是我拜托的!”

“哈?”一旁的石投孝眼睛瞪得溜圆,他就没看出来那位一个眼神就能吓退宵小的谢少侠,跟“脸皮薄”这三个字,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颜小二嘿嘿一笑,“还有就是……”

咔哒——

一盘甜点不轻不重地落在桌案上。

颜小二从一堆书册中抬起头,咧嘴一笑,“你怎么来了?”

谢逍宜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你跟居大夫说,我近日心浮气躁,易冲动行事,恐是内息有恙?”

“啊……对。”颜小二下意识捏捏自己的耳垂,似乎还能感受到被他嘴唇碰到后的灼热。她跟安叔说的是,觉着小侄儿最近行为反常,举止怪异,可能是……练功伤了经脉,或是……血气有些过于旺盛了。

谢逍宜看着颜小二一脸心虚的表情,轻哼一声,瞬间移动到椅子边,胳膊一伸搭在扶手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不是血气方刚,不如……你亲自来验?”

感觉到压迫渐涨,颜小二下意识双手一撑,撑在了他的胸口上,又像是被烫到一般,赶紧收回,转而抱住自己。

“谢、谢少侠,还请高抬贵手!我、我没有那个本事啊!”

“是嘛——”谢逍宜嘴角翘起,垂眸,悠悠扫过她的脸,停在她的唇边,“那不妨……我们一起学?”说着,他缓缓俯身。

学?学什么?

颜小二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完了完了完了!

走为上计?走不了!

笑里藏刀?笑不出来!

欲擒故纵?她的手脚已经开始发软了!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计策啊?

孙子?吴子?鬼谷子?

来个“子”救救她吧!

然而,一个“子”都没有跳出来,谢逍宜又靠近了几分,温热的呼吸已经拂到了她的鼻尖。

轰——火就这么烧起来了!

颜小二咕嘟一声吞下口水,整个人紧紧贴在椅子背上,缩成了一只小馄饨里的虾皮,已经退无可退了。

心底不禁哀嚎起来:苍天啊!厚土啊!她错了!她真的知错了!是她亲手把这小子带上了歧途!

“罢了。”

谢逍宜突然轻叹一声,撤回了脑袋。随后拉来一把椅子,在她旁边端正坐下。

“你继续。”

说着,他抄起一本书卷,书页翻开带起的小风拂到她的脸上……

诶?

火就这么熄灭了?

颜小二愣了一瞬。随即伸手向桌案上的便签,狐疑不决,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手中的纸。

见谢逍宜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自顾自地看着书卷,她便也安心得沉浸到了各种纷繁复杂的消息中去。

偶尔一块糕点递到嘴边,她便咬上一口,嚼嚼嚼。有温茶贴在唇上,她就喝上一口,润润喉。堆积如山的线索很快就理出头绪,如有神助。

啊——她爱“通宵”,“通宵”爱她,“通宵”简直就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

清晨的盈江城,笼罩在烟火气中,有刚出笼的馒头气,还有街边茶摊的香气,混在一处,缓缓苏醒。

居裕安带着石投孝,穿梭在盈江城大大小小的药铺、医馆之间。

石投孝背着小包袱,双手举着刚买的炸得金黄的油糕,吃得不亦乐乎。

每路过一家药铺,居裕安都要进去看一看,说自己是游方郎中,与掌柜的或坐堂大夫探讨几句药材成色、近来多发的病症等等。

因他模样文雅,言语谦和,旁征博引,见解独到,老大夫们都忍不住与他多聊片刻。

然而,每从一家药堂出来,他眉间的愁绪似乎就更深一分。

石投孝再心大,也察觉到了师父不寻常的低落。

他把油糕递到居裕安嘴边,“师父,你也吃。吃了甜的,心里就不苦了。”小二就是这么说的,她这么说一定是有道理的,而她一向有道理。

居裕安回过神,莞尔一笑,“你吃吧,师父不苦。”

“那师父为什么不高兴?”石投孝不依不饶,“是这里的病人很多吗?病症很难吗?药材不够吗?”

此时,他们正走过一座小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映着两岸的喧嚣。

居裕安停下脚步,倚着桥栏,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轻声问:“小石头,为师当初从未问过你可愿学医,现在问你一句,后悔跟着我吗?”

“不啊!”石投孝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我心甘情愿的。”

居裕安点点头,可眉间的思虑未减少半分,“那……你跟着我学了这些年月,在你看来,何为‘医者’?”

石投孝没想到师父会问这个,他歪着头思索,想起那年在桥边被师父捡到的情景,又想起刚刚药铺里那个因为几文药钱愁眉苦脸的老人,再想到师父常常不收诊金,不但自己翻山越岭地去采药,还把银钱分给更穷苦的病人……

“师父你说过的,医术是‘术’,医心才是‘道’。我觉得,医者就是……就是将心比心!把别人的痛,当成自己的痛来治;把别人的急,当成自己的急来帮。师父你平时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居裕安怔住了,转头看着徒弟那晶亮的眼神,心中情绪翻涌。

好一会儿,他抬起手,替徒儿拂去嘴角的碎屑,“嗯。”他的声音有些哑,却无比柔和,“你说得对,是师父想岔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走,我们回去找小二。”

石投孝抬头望天,“那我再去买几个油糕吧,她可能睡醒了,趁热才好吃。”

说着,石投孝三两步跳下石桥,噔噔噔跑到最近的一个铺子,买了油糕,回头一看,师父不在身边。

他抬眼四下寻找,见有两人将师父拦在了桥头,他们说了什么话,而师父的脸色瞬间苍白……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慌无措。

“师父!”

石投孝奔回桥边,张开双臂将居裕安护在身后,朝那两人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小石头,不得无礼。”居裕安按住石投孝的肩膀,温声道,“这位是剑宗宋兰桡宋公子,这位是……我的师兄。他们找我是有事要说,你先回去。”

待师父的身影看不到了,石投孝才猛地回神,拔腿就往悬月楼别院跑去。

他几乎是滚进别院的大门,带着哭腔喊道:“小二!小二!不好了!师父……师父被宋兰桡和一个坏人抓走了!”

晋飞驾着马车在夜色中疾驰,一路不停,直抵剑宗别院门口。

门房通报后,不过片刻,竟是宋兰桡亲自迎了出来。

“颜姑娘,谢少侠,晋护卫。”

几人简单寒暄后,颜小二直接说明来意,“宋公子,听闻居大夫正在府上做客。夜色已深,我特来接他回去,不敢再叨扰公子。”

宋兰桡微一颔首,“请随我来。”

厅内烛火通明,有一阔面中年男子端坐客位,神情倨傲。

经宋兰桡介绍,此人便是薛神医大弟子葛木通,特来协助探查魂古七迷丹。

更令颜小二没想到的是,居裕安竟然也是薛神医的弟子,而且就是那位薛神医口中“被驱逐”的弟子——偷走魂古七迷丹药方的嫌犯。

之前颜小二只是答应协助调查锦洲帮,而薛神医提到的那名弟子仍由剑宗跟进,只是没想到……

颜小二开门见山,“宋公子,我想见一见居大夫。”

“不行。”

未待宋兰桡回应,葛木通霍然起身,厉声道:“他现在身负嫌疑,岂容你们串供!”

颜小二不接葛木通的话,只是看着宋兰桡,等他开口。

“颜姑娘,”宋兰桡面露难色,“此事关乎药方流向,和江湖安定……”

“他承认了吗?”颜小二轻声打断。

“并未。”宋兰桡道。

“那有实证吗?”

“没有。”

颜小二点点头,“宋公子,我与居大夫相识多年,我相信他的为人。还请公子行个方便,让我见他一面。”

宋兰桡看着颜小二,她的眼里没有恳求,只有清醒的笃定,终是一点头,“好。”

颜小二展颜一笑,“多谢。”

待人影看不到了,葛木通几步逼到宋兰桡面前,几乎是指着鼻子质问道:“宋公子,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你为何要退让?若是他们串通一气,岂不是功亏一篑!”

“葛先生,”宋兰桡微微侧身,语气仍旧温和,“颜姑娘所言在理,既无口供,又无实证,我等没有理由阻挠他们故友相见。”他话音微顿,唇角一勾,“况且,悬月楼的人,轮不到你我置喙。”

他转过身,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另外,此处是剑宗,还请葛先生自重身份。”说罢,便拂袖离去。

“悬月楼?悬月楼!”葛木通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青白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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