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无乐循着烟气赶至九霄阁,只见火光中一道人影破开浓烟,踉跄而出。他的黑衣被焰火映成血色,手中拖着一具人形,生死不明。
“快来人,抓刺客!”有仆从尖声喊道。
那人见众人围拢,猛然发力,将手中之人掼向前方空地。
南宫无乐闪身上前,稳稳接住。伸手一探,这人脉搏虽弱,但尚存一息。细看之下,发现他面色略显诡异,除了被烟熏过以外,倒像是中毒之状。
这人是谁?
一旁的仆从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花琴师?”
原来他就是失踪的琴师花浓华!
南宫无乐眉头一压,望向正逆光走来的黑衣人。
烟尘散尽,面容渐渐清晰,竟然是——
“小谢?”
此时温芫芫也带人赶到,她眸中骤亮,惊喜道:“你怎会在此?”
谢逍宜低咳两声,抬手指向人群:“问她。”
温芫芫一转头,只见颜小二正从人群中缓慢蠕动而出。
她弯腰撑着膝盖,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像头刚犁完三亩地的老黄牛。“……这里突然起火了嘛……那什么……他是来救人的……”
其实颜小二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谢逍宜。可方才他拖着人冲出火场,又干脆利落把人掼到空地的动作,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只有一种可能——谢逍宜偶然路过,看见火光,又恰好发现阁里有个倒霉蛋,就顺手那么一捞。
可他当了英雄自己又不好意思说,非要她来开口。
啧,傲娇鬼!
这时,躺在地上的花浓华突然抽搐,似乎在说:我觉得自己需要尽快抢救一下……
花浓华虽被寻回,可事情却愈发诡谲。他失踪数日,被发现时身中剧毒,奄奄一息;而九霄阁又莫名起火,将整座山庄卷入疑云惨雾之中。更匪夷所思的是,那个被当作“刺客”的黑衣人,竟是来救人的。这样一来,真正的凶犯肯定就还在庄内,整个无咎山庄上下顿时人心惶惶。
灭火、救人、安抚整顿……待一切暂歇,天空已透出灰蒙蒙的晨光。
温芫芫彻夜未眠,在客院花厅等到了同样未眠的南宫无乐。
“南宫大人……还好有你在这里。”
温芫芫捏着绣帕轻拭眼角,频频向南宫无乐投去含泪的目光,身子慢慢倾斜,衣领滑落半寸,露出纤细脆弱的颈线。
“大人不知,这一晚,芫芫心里实在是……”
“温庄主保重身体。”南宫无乐温言宽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目光掠向花厅外,忽然顿住——
游廊转角处,颜小二披着薄毯,正懒散地靠坐在栏杆旁,指尖一下一下地拨弄着一截横生出来的枯枝。而她身旁,那小侄儿抱臂而立,眉眼低垂,似乎很不耐烦,但是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两人之间有种微妙的距离感。
南宫无乐收回视线,却收不住心中的疑惑。
“温庄主,你是怎么认识那位少侠的?”
“这……”温芫芫身体一僵,拼命地捏着指尖。
完了完了完了…….
她自然是通过颜鹤加才认识的谢逍宜,但是如今颜鹤加变成了颜小二,而她装作与颜小二是“第一次见面”,自己又保证过不会拆穿她的身份。
怎么办?怎么办!
有了!
“他叫谢逍宜,是谢崇光谢伯伯的孙儿。我在小时候曾跟随舅舅去过南浦城,故此见过一面。”温芫芫微微一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颜姑娘的小侄子,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呵呵呵。”
南宫无乐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谢逍宜。
南宫无乐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忽地,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太快了,以至于他没有抓住。
温芫芫悄然打量着南宫无乐的神色,见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心中稍定,立刻话锋一转:“南宫大人,关于花琴师之事,接下来就全仰仗大人了。”
“本是分内之事。”南宫无乐收回思绪,神色如常。“现在重要的是等花琴师醒来,而真相未明之前,在下与颜姑娘会在庄中叨扰几日,望温庄主行个方便。”
温芫芫盈盈欠身,“南宫大人言重了,既是芫芫请你来查案,全庄上下,但有所需,无有不从。”
南宫无乐再次抱拳,长腿一迈便跨出花厅,脚尖本能地转向游廊,却在第一步落定后又停住了。
此时晨光斜照,花枝欲动。谢逍宜正俯身拾起滑落的薄毯,重新为颜小二披上。他拢着绒边的手在她肩头停顿了一息,又顺手拂去她发间的落叶。
南宫无乐顿了顿,随即落下的第二步却脚尖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跟我,”谢逍宜皱着眉,又说了一遍,“去南浦城吧。”
“啪”地一声,颜小二折断了手里的枯枝,撅着嘴道:“南浦城啊,好像离大海很近哦……大海啊,好像很深的样子……我有点儿害怕呢。”
谢逍宜翻了个白眼,什么烂借口。
颜小二扔掉枯枝,站起身,伸着懒腰,余光瞥见南宫无乐渐远的背影。
她突然一拍脑门:“哎呀,差点儿忘了,我答应了南宫大人要帮他查案的。”她将薄毯塞入小侄儿怀里,便晃着步子追了过去。
南宫无乐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快,越过零露瀼瀼,利落得似要踏碎一地的晨光。
颜小二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都要跑起来了,心里后悔早餐吃得太饱。
幸好,转过回廊后,南宫无乐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颜小二抓住机会,一鼓作气终于追上了他。
“大人——”
颜小二语调拖得长长的,南宫无乐脚步一停,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颜老板。”
颜小二喘匀了气,抬手搭在眉骨,装模作样地眺望远方:“大人这是要去九霄阁?”
“颜老板不愧是颜老板。”
“也还好啦。”颜小二嘿嘿一笑,“我可是大人请来的专业人士,不敢给大人丢脸。”
南宫无乐轻声一笑,配合着她的步伐,稳稳地向前走去。
先前已经问过庄内仆从,这九霄阁是摆放琴具等杂物的地方,每隔十日会有人来打扫,平时鲜少有人来。
大火过后,虽只剩下半副骨架,可仅从焦黑的外框也能看出其往日的奢华。
曾经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如今碎成满地的碎片渣滓;几十张琴案已化作炭块,却固执地保持着原来的阵型;还有焦黑的檀木屏风上,原本舞姬曼妙的身姿,在大火后也都扭曲成了痛苦的状态。
颜小二盯着眼前的残骸,忍不住想——火,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有人畏之如虎,有人趋之若鹜。它既能加热取暖,烧尽丑恶;也能席卷青山,毁尸灭迹。
比如现在。
目光游移间,颜小二瞥见角落里有一个方形的东西,一种不该出现在九霄阁中的物什。
“大人,看这个。”
南宫无乐会意,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隔着手指捡起那样东西。
“这个是……”
“五味斋的特制食盒。”颜小二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雕花图案,还是限量款。
南宫无乐反应很快,“这么说,花琴师是被人关在这里,而那人还给他准备了吃食?”
“真是好贴心啊——只不过么,花琴师所中之毒恐怕也在这食物中。这么看来,凶手的目的是为了折磨花琴师吧。” 颜小二眨眨眼,看着南宫无乐,“那为什么最后又要放火呢?”
“是因为温庄主找我来查案。”南宫无乐同她所想一致,那凶手急了。
颜小二背着手,慢吞吞地转了一圈,裙摆扫过焦黑的木屑,再次站定,眼睛亮亮地望向南宫无乐,“大人心里是不是已经有嫌疑人了?”
南宫无乐垂眸看她,刚要回答,余光却猛然瞥见她头顶一根烧焦的横梁正摇摇坠下。
来不及出声示警,他一把扣住颜小二的腰,猛地将她揽入怀中,旋身急退。
哗啦——!横梁砸落在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颜小二回过神,嘴里念念有词:“落地开花,富贵荣华”。她将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响,感觉力道再大一点儿就会拍凹进去了。
一抬头,看到南宫无乐仍是满脸戒备,浑身绷紧,颜小二噗嗤一笑,“大人,你这救人的动作挺熟练啊,抱过多少个姑娘才练出来的?”
南宫无乐面容一松,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还箍在她腰上。“冒犯了。”说着收回了手,背到身后,又握紧。
“哎呀呀,大人这话可是折煞我了,若不是大人出手相助,恐怕这九霄阁就要多一具亡魂了,还是扁扁的那种。”
颜小二抱着盒子,随着南宫无乐退出九霄阁,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刚走出几步,就看到谢逍宜从一颗大树后闪出,抱臂冷眼望着这边。
南宫无乐忽然想起了什么,俯身凑到颜小二耳边,悄声说道:“颜老板,我突然有点儿好奇,温庄主她……是不是对你这位小侄儿早就青睐有加?”
颜小二转头,对上他戏谑的眼神,却笑出了声。
“大人何出此言?”明明他自己才是温芫芫那盘菜还不自知。
南宫无乐也笑了,解释道:“那首《流光曲》——少年心事逍遥游,宜山宜水不知愁。”他眼神扫过前方的谢逍宜,“其中包含的,可不就是谢少侠的名讳么。”
颜小二一愣,是啊!可……难道她当年写那首酸诗时已存了这般心思?
“你们,说什么?”谢逍宜不知何时已走近三步之内。
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可那两人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不仅如此,颜小二竟还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就像早餐盘里的那份小菜,有种不期而至的酸涩,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伸手拿过颜小二怀里的东西。
“这是何物?”
颜小二压下心头那点异样,抬头正要解释,“这是……你怎么哭了?”
清白天光里,谢逍宜眼尾竟泛起一层薄红,瞬间就千峰云起,泪珠盈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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