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煮鹤焚琴试新茶 6

颜好好硬撑着面皮,将道谢的话已经颠过来倒过去说尽了,但看两人的脸色,似乎谁都不打算先接那一句“山长水远,就此别过”。

看来,这关是混不过去了!

柔肠百结、结舌钳口、口干舌燥的颜好好最后把心一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二位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我回涌泉山庄喝杯粗茶?”

终于,谢逍宜点了点头,宋兰桡含笑称好。

颜好好:“……”

她真想自己是个哑巴!

可是,正当颜好好要爬进马车的时候,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她的马车不算大,就她一个人的话尚算宽敞,两个人也倒还显惬意,但是三个人就……令人窒息了。

颜好好看着“乘风而来”的谢逍宜……不可能让他再乘风而去。

她再看向特意赶来“江湖救急”的宋兰桡……也不该让恩人寒了心。

良心这个东西真的好痛啊!

颜好好在内心哀嚎,恨不得天墟剑派去而复返,把她一并抓走算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她几乎想要原地晕倒蒙混过关时,谢逍宜突然硬邦邦地开口:“我,坐不惯里面。”

真是好孩子!颜好好心头微微一暖……

“巧了,”宋兰桡立刻接话,笑得眉眼弯弯,“宋某也正想吹吹风,赏赏这江南景致。”

颜好好:“……”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原来他们争的不是车厢,而是车夫的宝座啊!

可她明明带了车夫啊!

颜好好僵着脖颈,回头看向火木真……

火木真“切”了一声,也不说话,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到了车顶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下,闭目养神。

最后,视死如归的半瞎半聋颜庄主,满脸悲壮地爬上了车辕,决定亲自执鞭赶车。

鞭子一扬,马车在她的驾驭下,歪歪扭扭地上了路。

颜庄主的驾车技术很奇绝——逢坑必入,有石必碾。

更奇绝的是,其余三人,竟无一人提出异议。

她右边是谢逍宜,每当她挥动胳膊,手肘总会撞到他硬邦邦的胸口,他却纹丝不动,忍功一流。只有偶尔在她险些被横生的树枝扫下马车时,他才会迅速抬手,将障碍拂开。

她左边是宋兰桡,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扇子,优哉游哉地扇着风,衣袖间淡淡的蘼芜香飘来,竟也神奇地驱散了几分她心头的烦躁。

而车顶上的火木真安静得像是不存在,唯有当车厢剧烈弹跳时,才能隐约听到车顶传来牙齿狠狠相撞的“咔哒”声。

最后的最后,在一种近乎怆然而涕下的沉默中,涌泉山庄总算是到了。

幸好两位贵客对于餐食没有特殊要求,而且谢逍宜早早离席,颜好好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只不过,他离席前看了她一眼,她敏锐地察觉到他那一眼有点儿特别,故此花了点时间分析。

但是,她还没有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宋兰桡打断了。

“颜庄主,趁天色尚佳,可否陪我去看看那池锦鲤?”

“自然自然。”

与其说是颜好好带客赏景,不如说是宋兰桡在引导着她。

他始终领先半步,恰到好处地掌控着步调与方向。每当她开口,他便微微侧身俯首,听得专注;偶尔驻足赏景时,信口拈来的典故轶事,也是十分有趣。

难怪古语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若是日日都能有这样的轻松惬意,她就这么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也无不可。

待到夜色朦胧,宋兰桡率先驻足,体贴地提议在水榭边小坐片刻。

颜好好招招手,很快便有家仆送来茶点、果脯。

锦鲤的扑腾声不绝于耳,宋兰桡临水而立,手扶雕花栏杆,开口时,语气似染上了几分水汽的黏糊,“这涌泉山庄景致甚好,颜庄主却薄纱遮目,岂不辜负了满园春色?”

“景致再好,终有看腻的一日,偶尔听听,也别有一番风味。”颜好好捧着茶杯,随意回道。

宋兰桡转回身,落座她的身旁。“颜庄主可还记得,上次你我联手追查锦洲帮和魂古七迷丹之事?”

“那般阴毒之物,一旦流通,必成祸害。”颜好好眉头微皱,她确实想知道后续,“不知宋公子后来又查到了什么?”

“有,但不多,赵家小姐至今下落不明。不过么,黑市那里倒是有一番收获,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处。”

“哪一处?”

宋兰桡看着颜好好,一字一顿道:“破月宗。”

“啊!原来是破月宗!”颜好好放下茶杯,一通抱拳,“还好有宋公子这般侠义之士,真乃江湖之幸,武林之福啊。”

见她这般夸张,宋兰桡轻笑一声,抬手执壶为她斟茶,水声潺潺而下,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循循善诱,“颜庄主,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颜好好思虑片刻,深吸一口气,“好吧。有劳宋公子受累,给我讲讲你是如何在那么的短时间内就查到麓山剑派的?”

“乐意之至。”

宋兰桡捏起茶杯,跟她的轻轻一碰,叮——

“天下剑派,论起渊源,多少都与我剑宗有些香火情。麓山与天墟那点宿怨,以及他们内部一些小习惯,我略知一二。所以,当剑宗弟子‘恰巧’捡到某些带有标记的证物,又有‘心怀正义’的知情人士愿意仗义执言时,真相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剑宗,不愧是蘼芜公子!这世间除了你,恐怕不会再有人能这么快速地找到案子关键所在了。”颜好好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宋兰桡摇头失笑,再开口时,声音越发低沉,“只是此案中我还有疑惑未解,比如,他们为何要构陷颜庄主你?”

颜好好一脸郁闷,“我也不知道啊。”

“颜庄主竟也不知?”宋兰桡惊讶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温和面色,“那我换个问题,你的眼睛,是否因受伤而畏光?”

“差不多。”颜好好老实承认。

“那这伤……”宋兰桡倾身靠近,呼吸拂过她的白纱,“恐怕并非寻常意外吧?难道……与你持枢山庄颜氏的身份有关?”

颜好好垂着头,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而她的沉默,在宋兰桡看来,无异于一种无奈的默认。

好一会儿,颜好好叹了口气,“宋公子,有话就请直说吧。”

她估计宋兰桡是在调查徐家的时候发现了她的身份。不过,她不知道自己作为颜氏弃女,半瞎半聋大懒虫,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被人利用的。

“若我说……我只是想为颜庄主,提供一个庇护之所呢?”

颜好好闻言抬头,顿时明白了,他的每句话都是精心设计的“进攻”。

他先是同她溜达赏景,谈天说地,在不经意间问起她的眼睛。见她敷衍回复,自然知晓她是在回避。

但他没有就此打住,而是主动提到魂古七迷丹和天墟剑派事件,看似闲聊,实际上,不仅是想用共同参与过的事件拉近两人的关系,同时也是在摆出筹码,如同孔雀开屏,清晰地展示自己的智慧、情报网、江湖地位、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

当他再次转回到她的眼睛上时,直接点出她的身份,说明他已经知晓了她的秘密和潜在的危机,但他不介意,甚至认为自己能够为她“提供一个庇护之所”。

哈!不愧是蘼芜公子,真是好一招步步为营的连环话术啊!

虽然看不清宋兰桡的神情,但是从声音就能听出,里面包含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不是一时兴起,是谨慎权衡过后才发起的“攻城掠地”。

颜好好笑了,“我何德何能啊,竟能让名震江湖的蘼芜公子花费这番心思?”

她扶着桌沿站起,叹气,“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宋兰桡也跟着站起身,他还伸出了手,却在碰到她之前又收回,负于身后。

颜好好看到了他的动作,转开了头。“宋公子既已知晓我来自持枢山庄,自然也知道颜鹤加早被颜氏除名。这些年来,我改头换面到处躲避,可天下之大,江湖之远,仍无处容身。来到此处并非我本意,是邵大侠看穿了我的怯懦和苟且,他借口远走桃源,将涌泉山庄托付于我,是可怜我,让我有个地方可以停留喘息。”说到这里,她长舒一口气,“我终究还是会离开的。”

“别!”宋兰桡的语气中带了点难得一见的急切,“只要你愿意,我……”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安稳,谁又保证能护着谁一辈子呢?”颜好好打断了他,走到栏杆边,随手一指池塘,“哪怕是一条鱼,在水里会被其他鱼吃,一旦离开了水……也照样会被人烤着吃。”

宋兰桡沉默了。

良久,他上前两步,与她并肩而立。

“焚琴煮鹤,月下燃烛,皆是大煞风景之举。”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些锦鲤若被架火炭烤,也着实令人扼腕。”

“宋公子,你既知如此,又何必执着?”

宋兰桡侧过身,深深凝视着她,“晨昏忧乐,书卷多情,如今我已翻到你这一页,便是再难合上了。”

“宋公子这般人物,不该画地为牢。”

“并非画地为牢,而是情难自禁。”

闻言,颜好好心头顿时堵塞难挨。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停滞不前,无处可去呢?可她连自己都帮不了,又该怎么去劝解他人呢?

见宋兰桡没有再说什么,她也没有开口,手指在石栏上来来回回划过。

“庄主,到时间敷药了!”

小桂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颜好好如蒙大赦。

她立即堆起歉然的笑容,嘴里念着“失陪失陪”,又对小桂交代了一句“照顾好贵客”,便溜之大吉。

“真真!”

她轻声细语地喊了一声,结果火木真一把将她按进药桶里,美其名曰全方位“敷药”。

颜好好不用猜就知道,她绝对是在借机报复车顶磕牙之仇。

也行吧!反正她自知心理已经很病态了,身体必须要照顾好咯!

子夜时分,颜好好浑身发软,凭着一口仙气挪回房中。

刚推开门,一股清冽湿润的水汽混合着皂角的清香扑面而至。

她心头猛地一跳,身体比脑子还先反应过来,如有神助般快速闪进屋内,甚至还反手关上了门。

等等,为什么要关门?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谢逍宜正坐在她的床榻边,这可不能让别人看到!

屋内点着灯,可她蒙着白纱看不清,只知他显然是沐浴更衣过的,穿着一身素软的中衣,腰背笔挺,双手落于膝头,黑发半束垂在身侧,勾勒出危险的线条。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清清白白地,等——待——奖——赏——!

颜好好背靠着门板,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大脑开始运转了,不,准确地说,还是身体最诚实。

她突然笑出了声,缓步向他走去,途经书架时顺手抽出一本书。待脚步停下,书册也递到他眼前。

谢逍宜一直用余光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当看清眼前书册的名称时,瞬间想起她上次送他的那五本画册,顿时面红耳热。

“这……什么?”

“上面写着啊,《红鲤鱼与绿鲤鱼与你之春夜戏鱼值千金》。”颜好好摇头晃脑,念得字正腔圆。

谢逍宜:“……”

颜好好得意一笑,“这可是我花了三个月才编写完成的养鱼指南!”说着,将书直接塞到了他的手中。

“……我识字!”谢逍宜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我是问,为何送我这个?”

“给你的奖赏啊!”

谢逍宜:“……”

颜好好赶紧解释:“这可是绝版,还有本庄主的亲笔签名呢!”

说着,她直接翻到扉页,指给他看——涌泉山庄第二任庄主风华绝代颜富贵亲笔。

“颜——富——贵!这个笔名怎么样?够不够生猛霸气?”

见他又不说话,颜好好觉得他一定是被自己震慑住了,拜倒在她红鲤鱼与绿鲤鱼的超群智慧之中。

她正要仰天大笑,腰间陡然一紧,被谢逍宜按入怀中。

“书,我会看。奖赏,要另算。”

颜好好下意识后仰,“算什么算?我说了才……”

“既然你还没有准备好,那就先记账。”谢逍宜打断她的话,“下次,我再来领。”说着,俯身靠近。

颜好好连忙转开了脸,“我说谢少主,你这可是坐地起……嘶——!”

她捂住锁骨,满脸难以置信,“你咬我?”

“你不告而别,这是惩罚。”

颜好好顿时心虚,头脑发昏,拼命想着该怎么解释。

忽然,刚刚被咬之处传来异样,衣领散开了一些,而后又被覆盖了……温热?湿软?

他他他他他……咬了她不够!居然还舔!

“这是赏你的,赏你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谢逍宜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咬着她的耳垂说道,“上位者要赏罚分明,你教的。”

颜好好身体僵住了,脑子也转不动了。

唯一的念头就是——

他!真!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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