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被邓主毫不留情地直接指出,姜渊鹤的动作愣在那里,一瞬间洛锦身边的位置又被取而代之。
“你跟一个小孩计较什么。”
洛锦拍了拍姜渊鹤的后背,示意他放松。
邓主于是自然而然地牵起洛锦,留给姜渊鹤一个冷酷的背影。
“洛锦也好奇我为什么带你们到这里来吗。”
“是啊,我很好奇。”
洛锦任由邓主牵着往后山森林走去,她看见许多从低空掠过的群鸟,灰白色的腹部羽毛中掺杂着墨色的杂羽,鸟喙是深红色的,它们从同一个方向飞来,而后往不同的3方向飞去。
“如果你愿意再跟我坦白为什么要给我下药的话,我会更感谢你的。”
洛锦反手拉着邓主的手臂,从他宽大的衣袖中拨出来一根毒针,在毒针的针尖上还残留着灰绿色的毒液。
“你有什么感觉?”
邓主看了一眼远远落在后面,还在生着闷气的姜渊鹤,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那种幼稚的孩子气褪去,眼神中泄露出一种跨过时间沉重的沧桑和岁月沉淀。
“虎口发麻,血液流动开始加速,尤其是和你的手接触过的这只手的掌心,刺痛和红肿交织,表面还有细微的灼烧感,”洛锦放开拉着邓主的手,仔细看能看到她的颤抖从那只手臂延展到全身,然后无法控制地半跪下来。
“小锦!”
姜渊鹤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倒下,瞳孔骤缩,一瞬间没有绷住武功平平的人设,眨眼之间缩地成寸,接住了差点摔倒的洛锦。
“在最初的苦热感过去以后,开始出现抽痛和寒意,气血阻滞,”洛锦借着姜渊鹤的力,靠在他胸前,颤抖的手按在姜渊鹤绷紧的手臂上,“接下去,我要开始流血了。”
说罢,洛锦的鼻子和耳道中就流出两股暗红色的血,姜渊鹤下意识地搂紧她,怒视邓主:“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没事。”
洛锦直视着邓主,姜渊鹤蹲得更低了,感受到洛锦骤然变冷的体温,更用力将内力渡了过去。
“大部分的组成是朱砂、砒霜、断肠草、隐牵机。还有非常微弱的雷公藤和,蒲公英?药物太多,反而失了配伍的稳定,药性并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所以……”
洛锦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调整自己的身体。
“所以?”
邓主挑眉。
“所以,我也让你尝尝同样的滋味。”
很快暗红色的血流尽了,新流出来的血恢复成了健康的鲜红,而邓主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从嘴角抿出一口血。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邓主捂住胸口,眼下流出一滴滴血泪来。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我就是什么时候给你下的毒,不如就此休战?”
洛锦靠在姜渊鹤身上卸了一部分力,因此此时看起来比邓主的状况好了不少。
“好。”
邓主从杂乱的石头堆积起来的假山后摸出来一个小瓷瓶,扔给洛锦,“解药给我。”
他伸出手来。
神庙的后山与山下的墨川镇仿佛不是一个世界,那肆虐的秋风并没能侵袭这里的绿意。
姜渊鹤在精神震颤后,随着洛锦的脸上恢复血色,才终于有闲心观察这里的景象。
神庙的主体建造仍然延续了孤南的水墨丹青风情,白墙黑瓦,翘檐斗拱,像一柄孤冷的曜石大剑从云端插入孤南腹地。
山上原本种满青竹,但为了纪念无上神庙建造七百年,神侍发动整个墨川在后山上栽种了七千棵白日松。
邓主靠在其中一棵白日松前,松树上还挂着铭牌,刻着种植者的名字和它的排号。
邓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吃过瘪了,等待药效在体内蔓延的时间格外煎熬,但他苍白的脸色也掩盖不住眼中细碎的闪光。
他抬身欲起,姜渊鹤动作更快,只见他伸出长臂反手握住土路里斜刺突出的嫩竹的主干,运气一折,竹腔的空室应声劈裂,发出尖锐崩鸣,姜渊鹤再折手翻正,竹子的尖锐断面正对邓主将要动作的正面,邓主身体一僵,锐利的眼神顺着竹影看向姜渊鹤。
“呀,我还是看走眼了,你也是个厉害的家伙。”
“你也一样,一个不普通的普通小神侍大人?”
邓主终于点点头,真心诚意地认可了二人,道:“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邓主,上京城东栅桥头人士,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钦差大人。”
邓主说完,期待地看向二人,等待他们发出倾佩惊艳地惊呼,可是没想到那二人只是交换了一个只有二人知道含义的眼神,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
“喂!太没礼貌了吧!”
邓主不满撅嘴,“算了算了,我邓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们这两个无礼刁民了。”
洛锦恢复得比邓主更快,现在已经可以凭自己站起来,她将邓主的小瓷瓶还给他,“这东西确实是京城的灵雎官窑烧出来的工艺。”
小瓶子上是木纹的浮雕,精美异常。
“很有品味,小锦姑娘。”
邓主递给姜渊鹤一个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吧的眼神,姜渊鹤这才放下手中的竹竿。
“你说你是钦差,可你怎么孤身一人在此,你的侍卫,你的钦差令牌何在?又为何我们进孤南时路过郡府也没有听到这样的传闻?”
姜渊鹤还欲再问得更深,突然想起一个沦落到卖身葬弟的可怜青年不应该对官府的消息如此敏感,他及时收住气口,等待邓主回答。
好险,第一次角色扮演还是太不熟练,姜渊鹤又在心里给自己记了一笔。
邓主神色尴尬,手指不住地摸着鬓角的发梢,“所以我这不是想找你们帮忙嘛。”
他指了指刺入耳垂的骨钉,那看起来与墨川的寻常饰品无异,但再仔细一瞧,就能看出点别的名堂来。
正红色,墨川很少有这样鲜艳狂放的色彩,但它隐约错落在云纹银台之中,显得色彩淡雅了些,再加上正圆正方的整体框架,将它摘下来后转到背面再斜过一点角度,就能看到镂空的条纹中因为视野的变化构筑出了一个端正的古体字“永”,正是当今国号。
这样巧夺天工的造物,确实只有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才能够享用。
姜渊鹤看着邓主,突然想起一个传闻。
当今圣上来自前朝一个人丁兴旺的古老家族。
前朝掌权者暴虐无度,搜刮民脂,为世人唾弃。
于是有人揭竿而起,很快劳苦大众们纷纷响应,他们推举出了新的圣人,带领他们推翻前朝旧制,改换天地。
那位圣人就来自隐赫东的符真家族,他年事已高,就选了自己的侄孙符真乾笃继承大统,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
符真乾笃励精图治,广开言路,让更多平民接受教育。本朝尤其特别设立了监星局,明面上为占星祁神之部门,实则职能是监察百官,直接隶属于皇帝本人,不必向任何其他部门述职,拥有高于一切行政司法机构的权力,在必要情况下,允许先斩后奏。
而监星局的老大就是传闻中的皇族一脉中的一个,与皇帝交好,又有血缘关系,这保证了监星局的忠诚。而与此同时,没有人见过这位皇族的模样,甚至同为皇室一族的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哪位同族拥有此项殊荣,这方便了他打入各职能部门内部,以更公正的视角去看待各级官员的贡献和失责。
但随着监星局的神秘面纱在时间推移下被缓缓揭开,世人都知其存在,而那些被斩落马下的贪官污吏们,在最终的审判来临之时,留下了关于监星局的只言片语。
我曾于夜幕中见他自高楼飞身而下,披星戴月,恍若赤子神明。
那上京城来的异乡人,各个高大威猛,簇拥着中间崩塌的明珠,不,崩塌的并非明珠,是我的生活,我的光鲜,我的明日。
无论那些死到临头的贪墨之人如何美化自己的动机,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也是无法掩盖的,那就是对监星局的恐惧。
而且无一例外,他们都提到了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身材矮小之人。
就是邓主吗?
姜渊鹤眼中闪过隐蔽的探究。
“这是陛下赐下的信物,至于尚方宝剑,那玩意儿目标太大,不适合像我这样单独行动。”
邓主将骨钉放回远处,初步取得了二人的信任。
“你来此多久?”
“半年,”邓主小心翼翼地看着姜渊鹤的眼色,一步一步地凑到洛锦旁边,“当上神侍也就两个月。”
洛锦没有拒绝邓主的示好,于是几人边走边将情况都摸清了个大概。
邓主看着手下呈上来的关于孤南状况的汇报,眉心紧皱。
他比符真乾笃大五岁,看起来却是幼学稚子,除了监星局的同僚,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个比旁人聪明些的孩子。
邓主的母亲告诉他,这是符真家世代相传的诅咒。邓主虽从小明白身体的异状,却没有一日不痛恨这样怪物一样的自己。于是,他把自己封闭起来,除了母亲,没有人可以和他说上话。
直到一道密诏完全改变了他的生活。
监星局的同僚都是符真乾笃一力选出,他命人将他们的社会关系全部清除,就这样,邓主离开了年迈的母亲,成为王朝阴影中的锦衣夜行者。
每个深夜,都有来自各级官府的报告通过多次辗转,重重加密,经手无数人后,以一个绝对安全且密封的状态出现在监星局的办公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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