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舍呈借由皇商之势与东南边的偏远小国缓璧国勾结,走私药草和一些重要的丹方。我娘亲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被靳舍呈用药毒死!”
这是靳西流怀抱了许多年的秘密,她和生父之间的血海深仇。
“既然你如此确定,想必一定有证据,只要你拿着证据去找官府,实在不行就找镇南王,没有必要一个人面对那样庞大的敌人。”
姜渊鹤语气缓和下来,目露不忍。
“没用的,他们,他们都是官官相护,中饱私囊的酒囊饭袋!”
提起这,侍女一边哽咽着一边哭诉。
“我们也曾尝试过联系镇南王,但每回我们的人将密信送到镇南王幕僚手下便没了下文,就是找人去悯东郡郡府门口击鼓鸣冤也会被官府的人以扰乱秩序之名带走关押。”
靳西流吸了吸鼻子,将愤怒无力的侍女揽进怀里。
“经过那几番试探之后靳舍呈明显发现了有人想要对付他们,虽然他暂时还没有查到我的头上,但我能信任的人已经被他从各个地方都抓去,生死不明。现在他再跟沉家亲上加亲,要不了多久,缓璧国就能以悯东为突破口,直捣渭中。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你有没有想过远走高飞到京城去?”
姜渊鹤提议。
“没可能的,靳舍呈不会放我离开,或者说他对于一切离开牛观山往北方去的人都会严加注意,牛观山的官员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大部分都愿意卖他面子。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先前掌握的证据都交由一个人,可是他与我失联多月,恐怕……”
“你娘的嫁妆里还有她私藏的证据。”
二人已经转回神来,也明白了靳西流执着于成婚的原因。
“是,她去世前曾偷偷告诉我,但就在我娘亲尸骨未寒的时候,靳舍呈就已经把她的东西全收走了。他对娘亲是否暗中藏下一些对他不利的证据是有怀疑的,但他确认娘亲还藏起了他的一件重要的东西,我猜测可能是与缓璧国交往的信物。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将我娘的东西全部烧毁,他也在找他想要的东西。”
“唉……”
世间悲剧总是各不相同,但究其因由,大多不过是贪嗔痴慢疑,人心向背。
洛锦用了十五年才走出过去的阴云,抬腿想要往前走,她太明白这样的感觉了。
她们都只是普通地长大,按部就班地接受家族的教导,可是突然有一天,这样平静的日常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足以颠覆过去生活留下的一切美好的风雨。
那些逝去的亲人朋友,他们会化作永远无法苏醒的噩梦,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日子里提醒她,你凭什么可以忘记过去的一切去拥抱新的生活?
洛锦过去曾经在悔恨和愤怒中蹉跎了一段时间,在那段日子里,她反复咀嚼离别时的场景,她疯狂地回忆那时的一草一木,自虐一般地要记得所有的细节。
她恨那些人坦然赴死,留下自己面对滔天的仇恨,却也始终明白,那些死去的人对仍活于世的亲人最大的念想就是好好活下去。
可是,没有她们,她又该怎样好好活下去呢?
唯以敌人的鲜血。
靳西流原本想着成完婚就让紫书带着二人离开牛观山,有洛锦和姜渊鹤二人在,紫书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障。而剩下的,就是她和靳舍呈的事,鱼死网破也好,蚍蜉撼树也好,她不想再连累旁人了。
但她没有想到,以武艺见长的江湖豪侠竟也聪颖至此,只在她不小心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就将整个故事拼凑得几乎完整。
她有些羞赧,因为自己的力量太过于弱小,不知道看在她们眼中,是否是会是一个深闺小姐的无病呻吟。
她也听到过那样的声音,那些人说,他是你爹,留着相同血液的亲爹,纵使他有千般不好,但他对你可是没得说,你享受着他的财富和权力带来的特权,而如今却要放下碗筷骂他,你还有良心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她总是显得孤立无援。是的,她从出生起拥有的这一切,金银珠宝、锦绣华府,学到的四书五经、礼义廉耻,甚至她身上流动着的鲜红的凭证,都无一不在警告她,她生来就是靳舍呈的种,和他一样的卑贱小人。
可是,可是啊,她肮脏的血液里还有另一半来自娘亲的高洁,尽管饱受蒙蔽,可她永远清醒。在这个没有硝烟的后宅里,她独木难支却生生走出一条血路来,在生命的最后,她仍旧可以挥斥方遒,用绝世的智谋牵制住靳舍呈。是的,如果没有那一段遗诏,靳舍呈一定会在娘亲的忌日也把自己杀死。
如此,她又怎么能抛下娘亲为她铺就的生路呢。她可以坦然赴死,但黄泉路上,一定要有靳舍呈作陪。她会带着那个男人一道,去九泉之下,让他同娘亲谢罪。
“人的出身是最不能由自己决定的事,” 洛锦安慰了一句,她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靳西流从来都想得很明白,也从来都是一个清醒正直的人,于是她转言道,“婚宴越热闹越好,靳舍呈不会把你娘亲的遗物全部随身带着,我们可以趁此时间翻进他的院子。”
洛锦终究放不下这个命运与她如此相似的姑娘,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若是那场大火中有人拉她一把的场景,但如今异地而处,她却无比想要成为那个伸出援手的人。
“……洛小姐,谢谢你。”这一回的道谢更多了些庆幸和感动。
姜渊鹤无声地叹了口气,却在接触到洛锦那个温柔的眼神的一瞬间,溃不成军。
既然如此,就舍命陪君子吧。
“何时行动?”
他出声。
“这场婚宴声势浩大,来往的除了高门贵族,还有许多城里的百姓,因此通往后宅的门一直是关闭的,就是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也就意味着直到婚宴最后,靳舍呈都不会回来。”
靳西流已经不喊那个男人为父亲,只有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向自己确认她的仇恨。
“不过这也不能排除是靳舍呈设下的陷阱。他尚且不知道暗中与他作对的人的身份,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不会放过这次绝好的机会,或许等着我们的是重重危险。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吗?”
洛锦看着姜渊鹤问靳西流,从墨川见到邓主开始,洛锦就隐隐有一种感觉,姜渊鹤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当然这并不是坏话,洛锦欣赏这种谨慎的态度,也莫名有些心疼,在遇到她之前的日子里,姜渊鹤或许就是这样无法相信任何人,孤单惊疑地走向漫漫前路。
“是,即使是陷阱我也要去,这可能是唯一一个机会。”
确认了靳西流的心意后,洛锦和姜渊鹤也不再多疑,即便失败,她们仍旧有信心能将她全须全尾地带出来。
于是,在热烈的喜炮声和祝贺声中,沉心身着凤冠霞帔,口点胭脂,坐在喜轿中。她面色红润,眸如星辰。靳舍呈宽肩窄腰君子如玉,怎么看都是极为相配的一对璧人。
来往宾客无不是叫得上名字的贵人,他们穿金戴玉,面上一派淡然。那些为了晚宴而来的百姓们也都纷纷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围聚在靳府外,等待仪式开始。
靳府的布局很有意思,前院很大而后宅呈一个六边形被围拢在东南角,进出后宅只有南北两个通道,皆有靳舍呈的手下把守。乍一看还真的很有缓璧国的建筑风尚。
住宅都是一座座单独的小院落,互相背靠背坐落在东南一隅。靳西流的屋子是当年轩辕泉鸣住的老屋,时过境迁,那些轩辕泉鸣留下来的装饰也全都被她好好地留存着。
紫书没有武功,被留在屋子里策应,本来一道留下的还有姜渊鹤,但他不放心,说什么都要一起去。于是留下来的就是靳西流的侍卫锦云。
靳舍呈的院子前仍旧守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他们对不能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对主人家献殷勤而恼怒,错过了夏日蝉鸣声中那一点点突兀的衣料摩擦、划过空气的声音。
“我娘亲去世后,靳舍呈以想在屋里建一个小祠堂怀念的理由推翻重建过这栋小楼,后来我就没有进过这里。我手上的布局图也是花大价钱从一些侍从手里打听来的。”
三人穿着夜行服,从后墙上翻进院子里,远处是两个侍卫闲聊的声音,她们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一阵闷热的晚风中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靳舍呈住处的门。
靳舍呈虽然富有又高调的追求但他的房间却意外朴素,除却些寻常的桌椅板凳外,最多的确是沉心存在过的证据。
过去靳舍呈和轩辕泉鸣感情虽好,却一直各自住在各自的院子,只有情到浓时才会偶尔宿在一处。如今靳舍呈的房子里,无论是进门的会客处还是往里的床榻,到处都是沉心的物件随意摆放着,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家一样。
一个空旷的、甚至有些乏善可陈的地方,除了沉心的胭脂水粉外,甚至比不上牛观山镇的一些较为富庶的百姓的家。
“……看起来可真不像一个富甲一方的老爷,倒像是一个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外来者。”
姜渊鹤目光扫过屋里的陈设,在一个乌木色的小妆奁上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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