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点了沉香,袅娜的白烟从里屋里传出来,却并不能让人静心,在场三人反而隐隐有气血上涌之势。
“我曾找机会去过家里的库房,我娘亲的东西不在那儿,只能在这里了。”
靳西流四处张望着,却没有发现能够藏嫁妆的地方。
“上好的沉香,却无人欣赏,实在是暴殄天物。”
香盒里面有些助兴的东西,洛锦本想盖上盒盖将沉香熄灭,转念一想,撒了一把白色的药粉上去。
药粉碰见白烟瞬间化为无形。
见姜渊鹤没有动作,洛锦顺着他的视线延伸到那个妆奁上。
这个妆奁很小,并不起眼,混迹在梳妆台上也并不突兀,只是姜渊鹤皱着眉头,好像在看一个很不对劲的东西。
“这个盒子,并非是本朝饰品。桐林乌木双色并门妆奁乃是前朝皇室御用之物。”
姜渊鹤主动开口,却让洛锦和靳西流二人心中一惊。
“怎会!”没想到还会牵扯到前尘旧事,靳西流隐隐不安,“一个妆奁还不能证明什么。据我娘亲所说,沉家是突然来到悯东,沉心的堂哥娶了我的表姑,这才在牛观山安顿下来,算算时间……”
靳西流说着说着没了声音,是了,若是算时间,恰好是前朝覆灭不久。
“怎么会这样……”
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一路狂奔。
“呦,靳员外,今日真是容光焕发,还望多让小弟我沾沾光啊。”
前来道贺的都是牛观山镇卖草药的大家,他们都不敢不给靳家面子,皆是携女眷盛装而来。
靳舍呈年纪上来以后开始发福,却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影子,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尤其是前来的沉家家眷们,个个都将他捧上了天。
沉心有一个兄长和两个阿妹,不过四兄妹长得并不相像,只有沉心的二妹沉月的眉眼和她有些许相似。
沉月坐在席间,对这个便宜姐姐沉林和兄长沉玉没有任何好眼色。
她就像是一尾高傲的孔雀,对着席间的菜色指指点点,一会儿是这个菜太甜,一会儿又是那个菜太生,沉林坐在她身边一边局促地为她布菜,一边安抚着挑剔的小妹。
“沉心呢,那些布置怎么样了?”
沉月低声质问。
“公……”沉林开口,眼色提防着周边,“小妹,请放心,沉玉哥带来的巡司大人已经再三确认过每一个关节。”
“那就好,我很期待。”沉月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沉林将酒杯满上。
那位巡司到场后直奔沉家这一桌,他见到沉玉后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举起酒杯与他相碰。
靳舍呈在前边被他们叫来的人绊住,还没有发现这里的暗流汹涌。
“听说靳员外喜欢听戏,我请来为靳员外祝贺的戏班队伍已经到城外了,可惜今日城门已关,他们怕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巡司一口闷了这杯酒,啧啧了两声感叹一句好酒,周边的人也在热络地交谈,甭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能多少说上两句近日来的怪事。
“我在牛观山生活了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外人,往常来往的行商都是固定的那几队,最近却来了好多从东边来的蛮子,话都讲不明白。”
“是啊,我家开酒楼的,那些家伙真不讲究,脏衣服乱丢,走在路上都横行霸道的。”
“我家那个小子平时最喜欢在外面晃荡,那些人来了以后他都不乐意出门了,那些人根本不懂得什么礼节。”
讲起共同的敌人,众人感觉再聊个三天两夜都停不下来。
靳舍呈已经忙完了,来宴席上和亲朋们畅饮谈天。这次的仪式是完全按照沉家那边的习俗来,新妇不必拘于后宅,也可与男人一道宴请宾朋。
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沉心想要花这么大价钱和那么多人力来宴请那些普通百姓,那些人手里的仨瓜两枣做添头他都嫌少。想不通的他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沉心的善心。
不过等他们成婚后他就不会再允许沉心这样做了,毕竟将来这些都是属于双方共有的财物,他不允许这样毫无节制的挥霍。
视角再转回潜入的三人,门外的侍卫已经从今日的婚宴聊到新女主人的入主,却丝毫没有想要进来例行检查的意思。
在房间里小心地翻箱倒柜寻找后,她们仍旧一无所获。该死的靳舍呈的屋子里确实如表现出来的简朴一般空无一物。
洛锦为了防止像墨川一样的事再发生,甚至将墙边的每一块砖和地上的每一寸地板都敲了个遍。
没有任何发现。
“不对!”
姜渊鹤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靳小姐,靳舍呈的铺子和生意都是他自己打理的吗,还是说,沉家人也参与其中?”
为了证实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先前是他自己打理的,这两年因为沉家给他介绍了很多外面的人脉,所以他渐渐开始把重心转移到结交权贵上去了,常常出远门拜访,这生意自然而然就由沉家派人来协调。”
“沉家介绍的都是悯东这边的官员?”
“应该是,除此之外还有些江湖气很重的人,我远远瞧见过,看起来都人高马大的,还有络腮胡,服侍的样式也奇奇怪怪的。”
“今早我路过城门,城守的数量明显增多了,几乎没有出城的人,就是进城的也没有几个,不知是没有还是他们不肯放进来。”
洛锦补充了一句,和姜渊鹤视线交汇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
“人家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前朝皇室倒好,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就是想以牛观山镇的百姓为质与符真家族对峙吗?”
远处的欢闹声成了绝密的催命符,而撞破真相的三个普通人在这寂静深夜里显得格外弱小无用。
“或许,他们并非想要与外界联系。”姜渊鹤曾在被尘封的档案中见过有关前朝皇室的信息,他们都是一群疯子。
“关闭城门,聚集人群,美酒与夜宴,红烛冷光,他们是想拉着整个城一起死!”
当真是疯得不行。
洛锦却瞥见了那一瞬间里姜渊鹤尚未落下的唇角。
她重新去看靳西流,心里想着,还真是一个小疯子。
靳西流想起沉心对靳舍呈的故意接近,想起那个女人抱着她时常望着北方出神,她会同自己讲话本子里没有的光怪陆离的故事,每到那个时候,她的眸子里总是盛满悲伤。
初夏本应当是悯东的淡季,今年却反常得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来这里也不做草药生意,反而大肆收购硫磺。
再加上突然粉墨登场的沉家,他们家的人原本行事低调,非常好相处,可突然变得异常强势,不仅参与进了靳家的生意,还要把手伸到渭中地带。
突然出现的前朝旧物,疑似和东边缓璧国暗通款曲的风声,这一切都在说明今日婚宴就是一招死棋,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想明白呢!
“沉家的人控制了整个牛观山,完了,一切都完了。”
靳西流痛苦地闭上眼睛,身形一僵,倒在了桌边,也不再管会不会碰撞发出声音。
而门外的两个守卫终于发现了里头的不速之客,穿着轻质甲胄就操着大刀走了进来。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洛锦拉起靳西流,不容置疑道:“靳小姐,现在你是唯一有可能拯救整个牛观山的人了。”
冷峻眉眼间燃起不屈的火焰,靳西流恍然见在洛锦的身上见到了娘亲的神韵,同样勇敢无畏,同样不认命,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一蹶不振呢?
“好。我在城外养了一些人,如果能将消息送出去,让他们前来支援,或许能有一战之力。”
靳西流将所有底牌倾囊摆出,时间不等人,他们不知道沉家人暗中做的火药被布局在哪里,也无法确认他们会选择何时点燃火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但是他们既然做了不留活口的打算,我们肯定没法找到机会出城。”
靳西流担心她的消息送不到外面就被截住,反倒是让沉家人发现打草惊蛇。
“我们有一个可以绝对保证消息准确无误送出城的秘密武器,你见过的。”
洛锦挑眉,从靳舍呈的书桌上抽出一张宣纸摊开在靳西流面前,“来,抓紧时间,我和阿鹤来对付外面那两个。”
姜渊鹤很听话地抄起墙边的油灯,再守卫推门而入的一瞬间照着他们的面门哐一声敲下,那守卫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就晕死过去,甚至都没看清几个入侵者地样貌。
“幸好是个不聪明的,他们还没来得及叫支援。”
姜渊鹤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起身出门警戒。
“吁——”口哨声划破天空,隐没在蝉鸣中,听见的人只会以为是某只不合群的知了独自在枝头高歌。
草丛中突然无风自动,而后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而后它浅黄色的绒毛压倒身前的草堆,没有靠近就能感受到它身上热烘烘的气息。
“侠客,过来。”
洛锦张开手臂,抱住了小炮弹一样冲出来的侠客小狗,它伸出肉粉色的舌头亲昵地舔着洛锦的脸颊。
侠客湿漉漉的鼻头在空气中微微耸动,捕捉着属于陌生人的气味。
靳西流将城中之事以最简短的语句概括后,又在最后附上了三人商讨后的计划。这张怀揣着她们最后希望的纸条被安全地塞进了侠客脖子上那枚铭牌的空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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