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杀退卫士,越过景山,风驰电擎的奔出北京郊外,在残星明灭、晓色朦胧之际,已到了西山高处,歇了下来,众人才看清楚吕四娘手上提的头颅乃是韩重山。maxreader玄风以拐击石,老泪潸流,哭不成声,吕四娘也黯然无语。柳先开哭道:“可惜了我那四弟,虽然杀了这厮,也不足解恨。”吕四娘道:“恨只恨我迟了一步。”唐晓澜更是怨恨自己,道:“若非我受了伤,陈侠士也不会以血肉之躯,去托那千斤铁闸。”朗月禅师道:“元霸四弟舍生取义,也不枉侠客之名。咱们力抗清廷,有人遇难在所不免,咱们还是想法替他报仇吧。”
原来陈元霸虽然是天生神力,但被韩重山力按铁闸,终于支持不住!就在唐晓澜奔出神武门之际,给铁闸闸为两段。
唐晓澜道:“雍正这厮真是阴险恶毒,陈侠土遭他毒手,甘大侠又是生死莫测,这个大仇不知何日才能报。”吕四娘收了眼泪,摹地向天长啸,山中深处,随即发出呜呜响箭之声,一长二短,唐晓澜认得这是吕四娘同门的信号,问道:“白泰官在这里么?”吕四娘道:“他们都在这里。七哥昨日黄昏,已是脱险归来,虽然受伤不轻,却无大碍。”唐晓澜悲痛之中,闻此喜讯,不觉跳起来道:“真的?”他曾眼见甘凤池摔下御河,又眼见额音和布从畅音阁中飞身而出,不信甘凤池能在中了机关埋伏,遇到额音和布这样的强敌暗袭之下,居然还能够逃出性命。
吕四娘纤手一指,道:“你自己看。”只见山腰茅草,无风自开,原来有几个人藏在里面,如今现出身来,可不正是甘凤池、白泰官他们?
众人聚会,唐晓澜听他们谈话,方知经过,原来甘凤池身经百战,机警非常,那日一踏入畅音阁便知有异,立即用掌力震塌一角,饶是如此,身上还是受了几处箭伤,后心也中了额音和布一掌。
甘凤池道:“额音和布的掌力非同小可,我吃了一掌,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几乎给他打晕,摔下御河之后,冷水一浸,反清醒过来。幸而没有人下水来追。”鱼壳道:“那时我们已经在园中混战了。”
甘凤池接着道:“我生长江南水乡,本来通晓水性,可是骨痛欲裂,无力游出,也是命不该绝,我身上带有冷禅以前送给我的长白山老参,本是带在身边,准备救人的,恰好用得着,我嚼了一枝人参,索性蔽在芦苇丛中水浅之处,运气行血,自己疗伤。过了一个时辰,气力虽然未能完全恢复,但却可以在水中游动了。”唐晓澜道:“御河水道通到外面吗?水底下难道没有阻拦,你怎么游得出去?”甘凤池道:“幸亏一个宫女指点。”唐晓澜诧道:“宫女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下水救你?”
甘凤池笑道:“不是她救我,是我救她。她一点本领都没有,而且,当我发现她时,她已经是快要半死的人了。”唐晓澜奇道:“那是怎么回事?”甘凤池道:“你别心急,听我道来。我本想潜水出去,但游到外面,却见水底布了十几重铁网,我知道内中必然藏有机关,触动不得,正在心急,忽见一条死尸,漂流过来,我游过去一看,只见是一个年纪已老的宫女,我以为她是失足落水的,把她托起,察觉她心头尚暖,便用推血过宫之术,助她呼吸,她苏醒过来,初时还以为我是宫中卫士,惊慌之极,求我赐她‘全尸’,我将身份告诉她,叫她不要害怕。问她因何落水。原来她入宫已经二十多年,还未曾见过皇帝。”玄风道:“有这样的事?”吕四娘道。”杜牧的阿房宫赋,写秦宫美女之多,说道:‘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她二十年见不到皇帝,还算是好的了。皇宫殿宇连云,宫娥又是如此之多,怎能都见到皇帝。”
甘凤池道:“这个宫娥已四十多岁,照清宫旧例,本就早该遣散出去,让她自行择配,可是她没钱给管事的太监,便没人理她,让她自生自灭。她年纪已大,被派在宫中执役,时常遭受打骂,受苦不过,故此投水自杀。我救了她后,问她可有什么办法出去,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当她还是年轻貌美之时,曾和一个小太监很好。宫中管理御河的设有专人,那小太监便是在清理御河道处执役的。她还记得那小太监曾经告诉她的一件事,说是御河中有一处引活水进来的,底下留有个缺口,没有铁网拦阻,只有铁闸开关,铁闸每日清晨开一次,他们曾愉偷从那里溜出宫外游玩,只不知现在还是不是这样。我们姑且一试,我托着她游到那里,潜伏等候,到了时刻,便潜下水底,果然铁闸依时开关,我们便轻易逃了出来。我趁着天色还未大亮,到一家富户,偷了一套衣服,又偷了一些银子给她,让她自己逃生。以后的事,八妹都知道了。”
吕四娘道:“后来七哥找到我们,他伤势虽无大碍,但元气大伤,武功未复,因此我叫五哥他们先伴他到西山,然后赶到宫中救你。”
冯琳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拍手笑道:“那么,我们从那儿潜入,岂不是好?”吕四娘摇摇头道:“雍正何等厉害!他发现甘七哥在御河中失踪,不把御河翻个底才怪,这个漏恫一定给他发觉补好了。而且就算人到里面,也不知雍正藏在何处。我们又不能长住宫中,等候机会,只这样偷愉进去一两次,有什么用?”
冯琳喃喃说道:“不能在宫中久住。”又吟道:“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有了,有了!”吕四娘道:“你这鬼灵精,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冯琳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从那个宫娥的事,想到了一个妙法,你附耳过来。”吕四娘听她在耳边悄悄的说,先是‘呸’了一声,继而又点点头道:“你这个小鬼头打的鬼主意也还不错。”面露笑容,把众人弄得莫名其妙。
雍正经了这一声大闹之后,心胆俱寒,后来听得九门提督报道,说是吕四娘这一班人,已经冲出城外,这才稍稍放心,但宫中仍是戒备不懈。
匆匆过了半年,宁静无事,雍正心道:想是这班人知道厉害,不敢来了。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因害怕刺客,不敢寻欢作乐,连在宫中也不敢随便走动,做这皇帝,也没有什么意思。见日久无事,便渐渐活动起来,到各妃嫔内院走走。
清宫旧例,每三年更换一批宫娥,将新的补进来,将旧的遣出去,这便是三年挑选一次“秀女”的由来。“秀女”挑选进宫之后,拔给各嫔妃使用,称为“官娥”,若然皇帝见着,觉得合意这才赐赏封号,称为“贵人”,“贵人”得宠,再“升”为“贵妃”,但宫中宫娥无数,哪里能一一见到皇帝。
一日,雍正闲着无事,想起三月之前,曾从各地挑选了一批秀女,不知其中可有好的没有。便叫内监将秀女的名册和画图(每一秀女附有一张画图,以便皇帝按图索骥,所以常有秀女贿赂画工,希望将她的相貌画得好些的事)拿来,随便翻翻,忽见其中一名秀女,相貌颇似冯琳,心中一跳,再细看时,见列有详细的姓名籍贯,乃是南昌一家普通人家的女儿,唤作林芷,不觉心中暗笑:“秀女”由州县选拔,再经钦差验收,最后还要经宫中的内务总管处核对无误,这才放进宫中,哪能有假!而且这名秀女,虽然面貌有些相似,却又那能及得冯琳的国色大姿?想是朕心有所思,以至疑神疑鬼。雍正对画沉吟,触起当年之事,冯琳娇憨的样子,如在目前,不觉叹口气道:这样的一个人间少有的美人儿,可惜与联作对。再看一看那唤作‘林芷’的画图,见下面注着:发给翠华宫刘贵人使用。雍正沉吟半晌,掩了画图,叫内监将哈布陀唤来,带着他一同走去。
妃嫔所在的地方,称为“禁苑”,宫中的卫士只能在外面守卫,若非特别奉到皇帝之命,不能入内。雍正叫哈布陀在翠华宫外等候,自己走进宫中。
翠华宫是雍正登位之后改建过的,宫墙内花木扶疏,还有一大片荷塘包在宫墙之内,以前的“冷宫”旧址,就在翠华宫右边,改建之后,也被圈进宫墙之内了。雍正信步走去,但见月色溶溶,清辉匝地,风送荷香,沁人心肺;将到荷塘,忽闻得轻轻叹息之声,荷塘莲叶田田,现出亭亭倒影,雍正放轻脚步,悄悄走近,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新来的秀女,为何叹息?”那宫娥回过头来,雍正心头一震,问道:“你是林芷吗?”见她面貌比画图美得多,但仍然比不上冯琳,脸上还有一颗黑痣。雍正心道:果然相似,若然没有这黑痣,朕真会当她是冯琳了。那秀女回眸一盼,微微笑道:“奴婢正是林芷,不敢有劳皇上亲问。”一笑之下,左边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雍正又是心头一震,退了两步,才再走上前来,伸手拉那秀女,笑道:“你真像一个人。”原来雍正精细非常,冯琳自小在他皇府长大,他已留意到冯琳笑时,是右边脸上现出梨涡,与这秀女刚好是一左一右。
那秀女口中笑道:“像什么人?”待雍正伸手拉时,突然反手一掌,扣住了雍正的手腕,说时迟,那时快,右手双指一戳,点向他面上双睛。这一招是擒拿手杂以刺戳术,厉害非常;敌人若非当场瘫痪,就得两眼俱盲。
幸而雍正武功曾得少林三老真传,做了皇帝之后,也还勤修苦练,就在这变生不测、性命俄顷之间,使出罗汉拳的救命神招,手肘向后一撞,霍地一个“凤点头”避了开去,雍正气力较大,变招迅速,那少女擒拿不稳,反被他拖得向前冲了两步,雍正大喝一声,左拳打出,疾若神雷,少林神拳非同小可,莫说被他打中,武功稍低的被拳风激荡,也会震伤。
却不料拳风起处,倩影无踪。那少女的轻功竟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她就趁着拳风激荡之际,飘身飞起,人在半空,剑已出匣,就在半空中挽了一朵剑花,凌空下刺。雍正大叫道:“哈布陀快来救驾!”施展神拳招数,边打边退;霎眼之间,避了三招,那少女剑法非常厉害,虽然在几招之内,未能得手,但剑光飘瞥,恍如天女散花,水银泻地,把雍正的退路,完全封了。
这秀女正是冯瑛,她和冯琳、吕四娘都冒充秀女,进宫来了。原来当上次大闹皇官之后,冯琳听得甘凤池谈起那投水自尽的宫女,心中一动,想出妙计。秀女三年挑选一次,今年正是挑选之期,有女人家,不论贫富,都纷纷设法逃避,或立即觅婿遣嫁,或贿赂州县,冒名顶替。吕四娘等三人自愿顶替贫苦人家的女儿,听候挑选,以她们的姿色,自然一选就被选上。
她们除了用易容术(早期的化装术),力求变化面貌之外,到了宫中,又故意贿赂画工,请画工不要把她们画得太过与原来的相貌相似。而且,更有趣的是,别的秀女都要求画工画得美些,只有她们三个,却贿赂画工不要画得那样美。她们进宫之后,恰值雍正提心吊胆,防备刺客,无暇寻欢,所以一连三月,她们都没有碰见过皇帝。却不料今晚神差鬼使,雍正自己投到翠华宫来,和冯瑛遇上了。
哈布陀在宫墙外听得雍正呼唤,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飞上墙头,奔来救驾,忽见树丛中,人影一晃,一名宫娥现出身来,身法轻灵之极,哈布陀心中一动,流星锤正待抛出,忽听得呜呜之声,那宫娥双手一扬,两道乌金光芒,劈空射到,这正是冯琳的独门暗器夺命神刀,见血封喉,厉害无比。
哈布陀是宫中侍卫的总管,武功卓绝非凡,身形一闪,双锤一个盘旋,两柄飞刀,都给他反击得飞上半空,断成四截。但虽然如此,他已经被阻了一阻。冯琳身手何等快捷,立即拔剑进招,刺他咽喉。哈布陀一个旋风急舞,双锤还击,却不料冯琳身法刁钻异常,但见她剑随身转,臂随剑扬,一个矮身,就从双锤交击之下,钻了过去,刷刷两剑,扎腰刺腹,狠辣之极。哈布陀大吃一惊。料不到冯琳武功精进如斯,急把左锤盘空一舞,使个“雪花盖顶”,右锤匝地一绕,使个“枯树盘根”,护着全身。冯琳剑法虽然精进,功力却还比不上敌人,被哈布陀双锤一逼,近不了身。
但哈布陀被她所阻,急切之间也闯不过去。只听得雍正连声呼叫,金刃劈风之声,且已隐约可闻。哈布陀大急,双锤一舞,突然把左锤抛出,呼的一声,当胸击去,冯琳知道厉害,闪身急退,哈布陀双锤交于一手,取出两个黑忽忽的圆球,掷上半空,发出怪啸,冯琳知道这是召唤血滴子的信号,心中一动,料知姐姐必然已碰上皇帝,要不然哈布陀不会着急如斯,于是不待哈布陀再上,便寻声觅迹,向雍正呼叫的地方掠去。
哈布陀的轻功却比不上冯琳,百忙中飞出两个血滴子,冯琳头也不回,反手两柄飞刀,就把血滴子打落。正在得意,忽闻得哈哈怪笑,一条庞大的人影,突然从连接官墙外的柏树上飞了进来,但见一个番僧,披着大红袈裟,宛如一朵火云,掠空而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额音和布,但见他声到人到,拂尘一展,就把冯琳逼退三步,哈布陀大喜,叫道:“这是皇上所要的人,千万不要放过。”他知道以额音和布的武功,冯琳绝不能逃出他掌握,便迳自去救雍正。
却不料冯琳武功虽然远不及额音和布,但却通晓各种邪派武功,而且她又知道额音和布命门要穴所在,额音和布连进三招,都被她运用猫鹰扑击之技避过,宝剑连环疾刺,上指“离火”,下指“坎水”,额音和布颇有顾忌,一时之间,竟自奈何不得。可是冯琳武功到底与他相去甚远,虽然通晓西藏红教刺穴之法,也是欺不近身。
翠华宫内,冯瑛剑似银蛇,把雍正困在一隅,一剑紧似一剑,看看就要把雍正钉在墙上。哈布陀飞奔赶到,锤似流星,叮当一声,与冯瑛的宝剑碰个正着,发出一篷火花。哈布陀的铜锤被劈成两半,但冯瑛也给震退三步。哈布陀奋不顾身,挥锤疾进,若论冯瑛这时的武功与哈布陀已不相上下,轻功尤在哈布陀之上,可是她志在雍正,无暇与哈布陀纠缠,剑锋一转,复进一招,突然飞身掠起,哈布陀一锤击到,但见她身子悬空,弓鞋一踏铜锤,轻如柳絮,竟借着铜锤反击之力,飘在半空,呼的一声,剑光如练,刺到了雍正头上。
雍正机智万分,就地一滚,一个“燕青十八翻”避开。冯瑛飞身一掠,刷刷两剑,跟踪追刺。可是雍正武功,亦非弱者,避开了冯瑛凌空下击之势,立刻挥拳反击,哈布陀也大喝一声,舞锤急上,反封住了冯瑛的去路。冯瑛以一敌二,施展不开,锋芒大减,雍正哈哈大笑,正待乘机窜出,冯瑛冷笑道:“你还想逃吗?你看是谁来了。”雍正竖耳一听,宫墙外人声嘈杂,自远而近,人声中夹着长啸,那是天叶散人的啸声,雍正大笑道:“是朕的卫士来了,你弃剑归顺,联还可饶你一死,说不定还可封你做贵人。”冯瑛又冷笑道:“你真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看这是谁人,是你的卫士吗?”繁枝茂叶之中,忽地一声长啸,一个白衣少女,衣带飘飘,严若御风而下,雍正一见,亡魂失魄,竟然是吕四娘来了。吕四娘轻功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在场诸人,除了冯瑛之外,其他的人,连哈布陀那样武功高明的人在内,也都听不到她的声息。
吕四娘拔剑出鞘,拦住了雍正的去路,仰天笑道:“爹爹,你阴灵不远,女儿今日替你报仇了!”笑声凄厉,雍正毛发皆竖,哈布陀也吓得软了。吕四娘持剑在手,一步一步逼近,哈布陀手提铜锤,立在维正身边,身驱颤抖,雍正呆若木鸡,盘算不出脱身之计,吕四娘轻功比他高明得多,他若冒险逃命,空门四露,死得更快。
吕四娘持剑一步步逼近,冯瑛也提剑凝神,帮吕四娘封住了雍正的后路,这“内苑屠龙”的一幕看看就要上演,忽听得额音和布喝道:“吕四娘且慢动手,你看这是谁人?”冯瑛惊叫一声,但见额音和布已把冯琳擒在手中,冯琳双手低垂,头搁在敌人肩上,双目紧闭,似乎是已给额音和布点了穴道。
吕四娘一声长叹,这数月来,她含羞忍辱,冒充宫娥在宫中执役,有如婢女,好不容易才等到这大好机会,眼看就可以报国恨家仇,却料不到功亏一篑,被额音和布制着了机先,把自己的人擒为人质。
雍正胆气顿壮,冷冷笑道:“吕四娘你意欲如何?是不是还要与朕见个高下?”吕四娘剑尖下指,愤然说道:“把我们的人还来,饶你不死。”雍正道:“好,额音和布,你把她们送出官去。哈哈,吕四娘呵,朕少陪了!”向哈布陀打了个眼色,衣袖一摆,就要迈步动身,冯瑛忽道:“且慢!”
雍正瞥她一眼,笑道:“你还待如何?朕已知道你们是姐妹了,你不要你妹妹的性命了吗?”冯瑛道:“你们诡计多端,我信不过,我先要看我的妹妹是否已遭毒手,吕姐姐,你看着这狗皇帝。”雍正道:“好,你去看吧。”冯瑛向额音和布的方向一步步走近,额音和布大笑道:“你是大山易老乞婆的弟子,难道连点穴也看不出么?你看她好端端的几曾有半点伤痕?”提起冯琳在冯瑛面前晃了两晃,冯玻突然叱咤一声,剑掌齐出。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吕四娘想飞身拦截也来不及。但见额音和布提起冯琳,往前一挡,一缕青光从冯琳颈项旁边穿过。接着是“啪”的一掌击在冯琳身上,吕四娘失声惊叫,忽听得额音和布大吼一声,冯琳的身子如箭离弦,飞上半空,冯瑛唰的一剑,穿过了额音和布的咽喉,顿时血花四溅。额音和布那庞大的身躯在地上滚了几滚,扑通跌下荷塘。
原来冯琳通晓西藏红教的点穴刺穴拂穴等手法,为了对付额音和布,两姐妹早经练习,所以冯瑛一眼望去,就知道冯琳上三路的七个软麻穴都已给额音和布所封,解穴不难,可是要从额音和布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手中,将所封的穴道一一解开,却是谈何容易。冯瑛本来不敢冒险,但一想到国恨家仇,一想到吕四娘等人多年来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好的机会,若然就此被他挟制,岂非尽付东流?天山剑诀之中,有一招叫做“七星聚会”,能在弹指之间,连刺七处穴道,那是须要有最上乘的内功,能把内家真力,透过剑尖,恰到好处,方能办到。冯瑛这两年来在天山苦学,这一招也只不过有七成火候。但在极险之中,已无暇考虑,立即把剑尖刺穴攻击敌人的手法化为指戳解穴的急救之法,剑招则仍是用追风剑法中的迅捷招数,出其不意,剑掌齐施。额音和布万万料不到冯瑛敢这样冒险,百忙中提起冯琳一挡,却正着了冯瑛的道儿,冯瑛一剑疾似追风,在间不容发之际,贴着冯琳的颈项穿过,直取额音和布面上双睛,额音和布武功也真高强,在这剧变仓卒之间,居然一个低头,双指搭着剑身一引,就把冯瑛的宝剑引出外门;可是为了应付冯瑛的突袭,额音和布的眼神已被引开,冯瑛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解开了冯琳的穴道。冯琳穴道一解,武功恢复。她本来是被额音和布搭在肩头的,双手下垂,指尖所触,正是额音和布的“坎水”“离火”之穴,立刻乘机一点,破了额音和布的气功,脱身飞起。冯瑛再补上一剑,就此把这西藏红教中的第二名高手,送进阴间。
雍正见冯瑛突施猛袭,吕四娘失声惊叫,注意转移,立刻乘机飞身逃走。却不料冯琳脱身飞出,正巧落在雍正前面,趁势双掌一扑,疾用无极掌法中的“五龙扑面”招数,猝击雍正面门。雍正沉肩缩肘,一个“盘龙绕步”闪到冯琳侧面,雍正在拳脚上的功夫,实在要比冯琳高强,冯琳第二招还未出手,他已趁势一扭,扭着了冯琳的胳膊,正想效法额音和布将冯琳擒为人质,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想是哈布陀已毙在吕四娘剑下。雍正心颤身抖,只觉寒风飒然,面前银光疾闪,吕四娘一下子到了面前,雍正放开冯琳的手,尚待出招迎击,哪里还来得及?吕四娘出手如电,一下扣着他的脉门,令他动弹不得,正在此时,翠华宫外的卫士已潮水般涌进,为首的乃是天叶散人。
吕四娘执着皇帝,大声喝道:“这个暴虐昏君也值得你们为他卖命吗?年羹尧是何等下场?他的心腹卫士又有几人不是死于非命?这些,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他在生之日,你们或者还要求他、惧他,如今,他就要颈血溅地,一瞑不视,再也不能为福为祸,你们何必还要为他送死?”
吕四娘的声音并不宏亮,但用的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每字每句,都如金玉锵鸣,刺到每人心里。吕四娘侃侃而谈,话一说完,接着一声凄笑,仰天叫道:“爷爷,爹爹,所有被这昏君残害的志士仁人,俺吕莹今日为你们报仇了!”剑光一绕,把雍正的头颅割了下来,提在手中,横剑四顾,神色凛然。天叶散人发一声喊,尚待上前,吕四娘厉声斥道:“谁要为这昏君陪丧,请试剑锋!呸,天叶散人,你也是一派宗主,却贪图富贵,效命昏君,不知羞么?念你平生,尚无大恶,快快回山,饶你不死。你若还要动手,请问你的武功比起额音和布与哈布陀如何!”
天叶散人一窒,有十多名血滴子,不知死活,抛出暗器,十几个黑忽忽的圆球带着鸣呜怪响,横空密集飞来,冯琳叫声:“好耍呵!”双手一扬,连发十二柄飞刀,把飞来的血滴子全部撞落。每个血滴子里都有十柄匕首,机关打开,飞刀纷纷射出,宛如散下满天刀雨。吕四娘一声冷笑,飞身掠起,穿入满天刀雨之中,就在瞬息之间,连捉了十几柄匕首,闪电般的疾射回去,就在她飞身掠起至落下地来的片刻之间,已连发了十几口飞刀,刚好把那些敢于施放暗器的血滴子全都杀掉。卫士们发一声喊,纷纷跃出宫墙,至于天叶散人则早已逃了。吕四娘一声长笑,与冯瑛冯琳跳上了琉璃瓦面,如飞奔出宫外,这时已是晨鸡唱晓,天将大白了。
十余日后,山东道上,出现了四男三女,三个女的就是名震江湖的“三女侠”:吕四娘、冯瑛、冯琳。那四男的却是甘凤池、沈在宽、唐晓澜和李治。原来自三女侠冒险充秀女,入宫进行报仇之后,群雄都密聚在八达岭上听候消息,待得吕四娘成功归来,将雍正的头颅祭过她的祖父、父亲之后,才各自散去。其中关东三侠到关外游侠,鱼壳父女与白泰官扬帆出海,路民瞻偕李明珠归隐田园,吕四娘与甘凤池本要到邙山重修师傅的陵园,但唐晓澜却有心事未了,请他们重到山东杨仲英的故居,想最后一次祭扫恩师之墓,然后回转天山。吕四娘与他十几年知交,形同姐弟,分别在即,也觉依依不舍,便答应和他同走一程。
其时正是凉秋九月,气爽天高,英雄儿女,恩仇事了,畅谈侠义,并辔奔驰,真个是豪情胜概,意气千云,浑忘了仆仆风尘,旅途远近。正在并辔奔驰之间,忽然发现吕四娘与沈在宽,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落后数里。
唐晓澜与甘凤池回头一望,只见吕四娘与沈在宽两匹马儿并在一起,侧身谈笑,缓缓而行,真个是耳鬓厮磨,情深款款。甘凤池微微一笑,叫众人勒紧绳索,放慢马蹄。
沈在宽虔心毅力,等了十年,这时真是心花怒放,喜极忘言。吕四娘嫣然一笑,轻声说道:“记得你从前曾集过欧阳永叔的两句词:见了又休还似梦,坐来虽近远如天。现在可还这样想么?”沈在宽道:“我现在想到的是这首词的前两句:楚王台上一神仙,眼色相看意已传。不,我现在只羡鸳鸯不羡仙,楚王台上的神仙也未必比得上我如今的欢乐。”吕四娘啐了一口道:“你几时学得这样的轻薄了?谁和你‘眼色相看意已传’呵?”口角春风,柔情万种,沈在宽心都醉了。良久良久,才微徽吟道:“但得明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吕四娘笑道:“书呆子,不要尽吟诗了,你看他们都在望我们呢!”催马赶上,但见冯琳和李治也是在并辔谈心,只有唐晓澜驰出路旁,神情惆怅,冯瑛默默的跟在后面,意态也甚似茫然。
唐晓澜目睹吕四娘与沈在宽亲热的神情,想想自己的一生情孽,不觉伤心。他本来爱极冯瑛,可是有了杨柳青这段事插在中间,任它岁月频更,终是耿耿于心,难于磨灭。冯瑛天真未凿,虽然想不到俗世男女之情,但见他这个样子,也觉情怀惘惘,不知怎样和他开解。
吕四娘心中一酸,催马上前强笑道:“”吕四娘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死者不能复生,你又何必辜负眼前这如花美眷?”唐晓澜道:“此情已份随流水,忍对新人忆旧人?我与杨柳青虽然无真情,但她为我而死,叫我如何忘记得她?这心事此生是难于放下的了。你若叫我怀着这样的心情与冯瑛相好,我又怎能对得住她?”吕也娘叹了口气,心病难医,确是无言可以开解。
甘凤池咳了一声,扬鞭指道:“你看看,咱们走得好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杨老英雄的门前了!”众人一望,但见小坡上遍栽杨柳,柳林掩映露出一角红墙,景物还似当年,只是杨仲英父女却已经没有了。
唐晓澜心酸泪滴,与众人系好马匹,走上山坡,只见那边山坡下面的小湖,又正是湖平水满,骤然想起当日杨柳青被洪波卷走的情景,历历如在目前,更是心头难过。甘凤池忽然“咦”了一声,道:“你看门前打扫得好干净,难道里面还住有人么?”冯瑛也觉奇怪,拉着唐晓澜道:“我和你进去看看,看看是谁替他老人家打扫门庭?”唐晓澜抹了眼泪,默默无言的推开了门,门开处忽见一个少妇走了出来,唐晓澜不觉面色大变。
这少妇正是杨柳青,她骤然见了唐晓澜,也不觉而色一变,两人呆若木鸡,又惊又喜,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杨柳青忽然展眉一笑,说道:“三年多不见了,你好呵!冯瑛也长得这么高了!”抢前来拉冯瑛的手,神态显得既豪迈,又亲热,唐晓澜不禁大奇,想不到她完全变了!冯瑛喜道:“姑姑,那日你被山洪卷去,真叫我们担心,现在可好了,你,你们……”冯瑛得见杨柳青生还,乃是衷心欢喜,这个时间,她全然把自己的私情抛在一边,正想为他们的重逢而庆贺,可是话刚出口,又不知怎样措词,面上飞起一片红霞,杨柳青忽然笑道:“晓澜,这里还有一个你认识的老朋友。”高声叫道:“锡九,和霞儿出来!”里面应声走出一人,正是当年向杨柳青求婚不遂的邹锡九,他怀中还抱着一个约莫两岁大的女孩子,舞着两只小手,在高声叫道:“叔叔”。
原来杨柳青屋后的小湖,通向外面泺河,无巧不巧,那日杨柳青被山洪卷去,冲到泺河,正好“插翼神狮”邹鸣皋和他的儿子邹锡九,因为听到杨仲英残废的消息,自泺河乘船而下,前来探访老友,将她救起,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救治,杨柳青才悠悠醒转,可是因为被山洪冲击,受了重伤,只得在邹锡九的船中养病,这时杨柳青心灵受了极大的创伤,不愿再回去见唐晓澜,到养好病时,唐晓澜已经和冯瑛到天山去了。
邹锡九对杨柳青还没有完全忘情,在她养病期间,为她百般看护,杨柳青这几年来觉察到唐晓澜爱的实是冯瑛,在病中思前想后,觉得唐晓澜既无心于己,这痴情眷恋也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加之日久情生,在病中尤其易对爱护自己的人发生情意,于是到了病好之后,她和邹锡九的爱苗也已培养起来。唐晓澜以前曾有信给过杨仲英提议解除婚约,杨仲英临死遗言也曾答应让他们自行选择,因之她扣邹锡九的婚事便顺理成章,不必再征求唐晓澜的同意了。
这变化大出唐晓澜意料之外,想不到多年来心头上的一块心病竟然一下解开,而且解决得这么圆满。他情不自禁的握住杨柳青的手衷诚道贺,同时眼角膘着冯瑛,相思万种,都尽在不言之中。
众人在杨柳青家中住了几日,各各散去。冯瑛冯琳唐晓澜李治回转天山,吕四娘和沈在宽结婚后隐居邙山,习武修文,享人间清福。甘凤池则成为一代的武学大师,传授了许多弟子。“江湖三女侠”一样飘零身世,却又一样得到最美好的收场。读者诸君,想必也一样的为她们感到欣慰了。正是:
似水柔情,如花美眷,千秋佳话人争羡,
依人燕子又归来,沧桑变了心难变。
柳絮轻飘,春风拂面,词笺不写文君怨,
江南塞外一般同,碧波深划鸳鸯见。
——调寄踏莎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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