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春重山手腕的伤结痂了,经纪人又给她安排了好几场汇演活动。
如今金老的女主角仍旧未定,经纪人觉得还有希望,便又攒了个局,就定在今晚,让章萸护送春重山去酒楼。
章萸作为助理,不能反对经纪人的决策,只好送春重山到了灵秀大酒楼。她不放心,便一直在门外随时待命。
灵秀大酒楼古香古色,听说里面的摆件,还是从东瀛运过来的。章萸站在二楼,低头往下看去,东瀛的金箔屏风安静伫立着,上面描绘着一只紫羽凤凰,在烛火中栩栩如生。
可章萸却莫名觉得,这紫凤凰被画在上面,虽然如真的一般,可根本不能飞翔。就像春重山一样。
门内传来酒香,仿佛还有经纪人的讨好声,金定月蚊子般喋喋不休的笑声……
待酒局散去,经纪人从里面出来,递给章萸一块门牌,上面是娟秀的字迹:仰月。
“春儿醉了,我吩咐小厮开了间客房,你扶她到屋子睡吧。”经纪人醉醺醺的,踉跄着步子,却还要搀扶着金老。
章萸走进包厢中,只见春重山面色坨红,一身的酒气。她见章萸到来,自嘲地一笑:“饮酒的那些日子,倒练出我的酒量了,竟然能喝趴他们。”
“常哥开了间房,让您好好休息,我扶您过去吧。”章萸搀扶着春重山离开。
客房位于二楼的一角,要说这灵秀大酒楼真会装秀,客房隐在花影中,一步一景。
如今酒意上头,春重山还是有些醉了,倒在床上,似乎将要入睡。
章萸将随身物品摆放整齐,不出意外,她今夜是要在这里陪春重山的。
和春重山共事的这些日子,春重山外表清纯,实际私下酗酒,这样的反差若是搬出来,一定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
章萸在思考,春重山对她挺好的。被经纪人罚了一个月银子后,春重山立刻两倍给了月银,把章萸感动得稀里哗啦。
而且春重山的本性貌似并不是那样,像经历过什么巨大的变动,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她本想来挖个大瓜,现在大瓜是有了,只要挖出制造这场变故的人,她一定能在转正PK中度过。
可这样做的代价,是再一次伤害春重山。当真相被世人指点,春重山一定接受不了。
心里的天平在一点点倾斜,章萸轻轻叹气。她并非不想赢过孙鹜,可若是不折手段地报道春重山,她的良心无法接受。
最终,会输对吗?
章萸在心里问自己。
正当章萸在思索未来的路时,门忽然被推开了。章萸一惊,竟然是带着醉意的金定月。
金定月没瞧见蹲在地上的章萸,而是邪邪一笑,向床上的春重山扑去。
“嘿嘿,春小姐,我终于能报得美人归了!”
章萸错愕地抬起头,原来这是经纪人的阴谋!他想要春重山去陪金老!
春重山在床上挣扎着,而金老则铺在春重山身上蠕动,像一只肥白的蛆。
章萸怒火中烧,抄起桌上的摆件,就向金定月砸去!
摆件砸到了金定月背上,金定月应该是有点武功,因此像挠痒痒似的,根本没事。
金定月愤怒地回首,“你干什么?!”然后用力推到了章萸。
春重山像被刺激到了,“唰”的一下就从床上起来,走到章萸面前,“金老,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怎么过分了?你们不过是唱戏的,有人捧就是明星,没人捧不过是个戏子。我今夜肯来到这里,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春重山,你几次三番拒绝我,老子真的没耐心了!”
金定月的脸都扭曲了,愤怒地举起手,朝春重山打去——
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章萸脸上。
是章萸冲了过去,伸开双臂,护在春重山面前。
金定月一愣,随后望着头发凌乱的章萸:眼前的女孩有着明亮倔强的眼睛。他忽然不怀好意地一笑,“你这个助理长得也不错嘛……”说罢,还想伸手去摸。
就在那只手快要碰到章萸时,春重山突然用力,一把推开了章萸,握住金定月的手:“不!她还小,金爷,我来陪您吧。”
章萸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春重山推出大门。真不知道春重山何来的力气,把章萸挡在门外。
门锁上了,希望也锁上了。
章萸将身子靠在墙上,慢慢向下滑落,最后蹲在门边。
她第一次觉得长夜漫漫。
酒楼的隔音做得很好,可是章萸仿佛还能听见,屋内的动静。是金定月邪恶的笑声,是春重月的哭泣声……这一夜,阎王殿的小丑来到人间,将一个玲珑姑娘吃抹干净。
骨头、鲜血,都狠狠地吞噬,然后姑娘只剩下一副残缺的躯体。美好善良的心被扎得千疮百孔,咕噜噜往外冒血,从门缝里流淌出去。
章萸蜷缩着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中,然后无声地哭泣。
这一夜何其漫长,章萸一夜未睡。直到日上三竿,金定月才从屋里出来,带着吃饱的油腻嘴唇,心满意足地离去。
章萸飞奔进屋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
只见春重山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面色极其苍白,乌黑的头发像海藻一样铺在床上。
“春小姐……”章萸回过神,马上把地上的衣裳捡了起来。
春重山转动着眼珠,一滴泪缓缓落下。她慢慢坐了起来,在章萸震惊的目光中凄惨一笑。
春重山的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新鲜的、陈旧的,夹杂在一起,像枯枝乱叶。
“他……他竟然……”章萸身子忽然颤抖起来,愤怒冲击着头脑,“对你做这样的事!”
章萸将衣衫披在春重山身上,小心翼翼地为人系扣子,手却一直在抖。
“别哭。”春重山淡淡道,原来是一滴泪落在衣衫上了。
章萸紧紧抿着唇,眼泪却控制不住地砸下。
“所以你明白了吧?在鸿楼,漂亮是危险。”春重山道声音带着看透一切的死寂,“小鱼,你很漂亮,这也是为什么常良选中你的原因。”
“我上一任助理,就是因为漂亮被某个大佬看上,然后强行……”春重山不忍再说下去,“我对不起她。我保护你,是想弥补我愧疚的心。阿桃跟了我那么多年,我却……我却!”
春重山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在外人眼中,我是风光的花旦。可在那些有权势的人眼里,我不过是一只金丝雀罢了。他们想要折断我的羽翅,让我无法再飞翔。如果我拒绝他们,轻则被雪藏,重则……我没有自由。”
春重山的声音像天山一样寒凉,她向章萸说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两个小姑娘,一个人想进入门派成为弟子,一个想做戏台上的红角。两个姑娘都是小地方出来的,其中一个姑娘因为长得好看,被鸿楼挑中培养,而另一个小姑娘还在练功。被鸿楼选中的小姑娘叫小春,她对练功的小桃说:“等我赚到大钱,成为角儿,我就有钱供你去每个门派面试了。”从此,小春努力地练习,就为了能出人头地,帮助小桃实现梦想。小桃一边做小春的助理,一边继续练功,这样的日子平淡而美好。
小春有天赋,又肯吃苦,果然一炮而红。红了日子才是深渊,经纪人想把她作为资源,送给各个门派的人物。在一次酒局上,小春激烈反抗,却惹恼了大人物。大人物想教训小春,结果小桃挺身而出,却被打断了腿。
小桃的武侠梦破碎了,小春万分自责,发誓要赚更多的钱,养好小桃。可是小桃对小春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为了赚到钱,小春开始迎合那些大人物,喝下自己不喜欢的酒。直到那一天,小桃照例陪小春去酒局,可一个大人物却看上了小桃。
小桃长得漂亮,因为之前常年练功,身上带着一股侠气,与唱戏的女子格外不同。大人物是有名的戏本大师,他强行留下小桃,任凭小春如何哀求,都没有一点用。
小桃被留在了那里,经纪人强行带走了小春。然后小春得到了一次出演机会。
“那后来小桃呢?”
“小桃,不见了。”春重山语气寞落,“没有人知道她是生是死。”
春重山望着章萸,目光变得温柔,仿佛在透过章萸望小桃,“所以我说,在鸿楼,不要太漂亮。这就是为什么你能被选中的原因——因为常良,想把你变成第二个小桃。”
章萸猛然醒悟,如果她没有被推出去,昨夜她就已经成为了第二个小桃。
愤怒、难过、心疼,像海浪一般袭卷章萸的心潮。
所以春重山才会买醉、自暴自弃,是因为小桃消失了。
春重山在愧疚,在自责,用这种的方法惩罚自己。
章萸瞬间盈满了泪水,她走过去,轻轻抱住了春重山:“春小姐,谢谢你。”
如果没有春重山,章萸就会和小桃一样,不知道是死是活。
春重山救了她一命,用单薄的身躯。
章萸落下泪,她该如何报答这位奋不顾身的女孩?
春重山颤颤巍巍伸出手,回抱住章萸,像是在拥抱当年的小桃。
章萸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春小姐,你愿不愿意意,揭露他们?”
春重山顺利拿下了戏曲的女主角,最近圈里人都知,她是金老的新捧的人。
“这些日子,我哄着金定月团团转。他喝酒后,便喜欢写诗,给我下了不少情诗,上面盖着他的私印。”春重山冷漠地将诗稿拿出来,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们。
那日章萸向她袒露身份,原来章萸是《江湖日报》的记者,卧底到她身边寻找八卦。章萸想利用记者的身份,暴露金定月的禽兽之举,为小桃讨回公道。可是这样一来,春重山势必会因为这件事遭到非议,章萸决定尊重春重山的想法,因为春重山是当事人。
谁料春重山并未责怪章萸隐瞒身份,而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不要曝光小桃,报道我就好了。我是名旦,影响力比小桃大得多。“
哪怕她日后不再唱戏,可只要能能世人知道,这个禽兽做下的事,便已近足够了。
春重山将自己的经历白纸黑字地写下,又画了押。那些盖着私印的诗稿是其中一个关键物证,可自杀后,经纪人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春重山与章萸,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而章萸早已把稿子呈到了主编面前,因为还有五日,就到娱报发行的时间了。
“你真的要公开?”主编神色凝重。
章萸坚定道:“我拿到了春小姐的授权。主编,当初我想为翠缕教发声时,您也曾这样问过我。我当时说我愿意,如今我依旧愿意。”
主编望着不服输的章萸,微微一笑,“好,你去吧。”
章萸是感动的,主编一直信任她、鼓励她,一直为她兜底。章萸深深鞠躬:“谢谢主编!”
她握紧拳头朝外走去,此刻阳光明媚,仿佛希望永远都在。
明日一早,就是娱报发行的时间。而傍晚,金老照例传春重山去酒楼陪侍,章萸知道机会来了。
章萸趁这段日子,以“义士”的名义写了诉罪书,并和春重山抄了百份。她打算借用将省手下的人,趁夜深贴在各个京城小巷。
“春小姐,这次我代你去。”章萸下定决心,“明日,你想去击鼓鸣冤。那今夜你势必要平安,起码,要活到明天。”
春重山的衣衫下是掩藏的伤疤,她断然拒绝:“不行!怎能让你去冒险?”金定月身旁可是又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章萸放她放心:“我和朋友互相掩护,你放心吧,他武功高强,能顺利助我离开酒楼。”
春重山眉头一蹙,一滴泪随之滑落,“小鱼,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春小姐,明明是你救了我才对。”章萸轻声说。
是她在回到春重山。
春重山破涕为笑:“小鱼,平安回来。”
春重山会藏在将家的当铺中,将岚会保证她的安全。章萸负责拖延时间,等到春重山顺利逃到当铺,将省就会趁机救她出来。
章萸再一次感叹:会武功、有人脉,就是好啊!
马夫送她们二人到了灵秀大酒楼,章萸和春重山来到早已开好的房间,将二人的衣衫换了。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章萸握住春重山的手,“出去以后,往东边去。那里有有一个小个子姑娘,你见到她,你就安全了。”
春重山抱住章萸,“保重。”然后转身离去。马夫一直在门口候着,春重山低下头,努力挡住自己脸,混在人群中逃之夭夭。
章萸现在是春重山。要是那两个侍卫见春重山迟迟不来,一定会飞去工作室找人。他们会武功,可以轻松来回。可春重山不会武功,她必须要为春重山拖住时间。
距离赴约还有最后三分钟,章萸戴上面纱,这双眼睛被彩彩勾勒过了,极其肖似春重山。章萸深吸一口气,来到房间门前。
两个护卫上下打量了春重山一番,彩彩佯装助理开口:“春小姐这是准备给金老惊喜呢。”
两个护卫不再怀疑,旋即让春重山进了屋。而彩彩借口东西没拿,先一步离开了房间,去给在一楼候着的将省报信。
章萸进入室内,只见窗外黄昏将逝,黑夜像茧一样包裹着位子上的肥虫,她听见金定月不怀好意地说:“春儿,你可想死我了。”
最近有点累,经常在思考,我为什么要写作?写出来的东西是否会有人看呢。
为了圆梦吧。
作为作者,我想写能反映现实的东西,哪怕没人看,发出来就好了。也许某一天,会有人看见,会有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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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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