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在归春河上平稳的行驶着，杨乐安等人逐渐远离了青州城。船舱内热闹非凡，杨乐安看到有不少人竟然摆起了摊，大概是在船上太无聊了。

杨乐安闲来无事，也跑去看，大多是卖一些梳子、荷包、香囊一类的小物件。他们看到穿着锦罗玉衣的杨乐安，响亮的嗓门都不自觉的降低了几分，生怕扰了这位贵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他们挤在一艘船上。

他们不知杨乐安偷跑出来，怕坐杨家的船让杨乐慎知道，就找了一艘货船来做。

杨乐安浑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拿起他们摆出来的物件查看，见东西还不错，直接给包圆了。

摆摊的那个人千恩万谢，连连说杨乐安长命百岁，吉祥富贵。他的这番举动，引来其他人的奉承，话里话外都是让杨乐安看他们的东西。

杨乐安可不想做冤大头，面色一沉，阿忠就站到他身前，这么一个大块头护在身边，那些人屁都不敢放，连忙跑了。

船舱深处忽然响起哭天喊地的呼声，杨乐安好奇望去。

“放开我儿子！求求你，别带他走，我给你钱！”妇人跪倒在地上，拉住带杨乐安进来的那个干瘦老头的腿。

四五个壮汉跟在老头身后，其中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大哭的孩子。

“娘呜呜呜……”

“金爷，我这就给你钱！”男人从裤腰带中抠出十枚铜钱，塞进金三的手心。

下一刻，十枚铜钱砸在男人的脸上，金三冷笑道:“十枚铜钱？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我有说过被发现偷偷带人就要给五倍的价格吧。”

别看金三是个三角眼的干瘦老头，这么往那一站，还挺威风，加上身后站着四五个壮汉，男人不敢反抗，跪下乞求道:“金，金爷，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吧，我们没那么多钱。”男人卑微的面孔上堆满了讨好，身上穿的衣服带着好几块补丁，她名妇人身上也是如此，他们大概是一对夫妻。

男孩哇哇大叫:“爹娘救我——”

壮汉毫不怜惜的一掌拍在男孩头上，把男孩给打懵了。妇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舍，明智的没有选择去抢。

金三不耐烦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杨乐安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才他包圆了物件的摊主马上给他解释:“金爷的规矩，上一个人就要十枚铜钱，他们是把孩子藏箱子里被发现了，每次都有这种事儿发生，我见多了。”

摊主偷觑杨乐安脸上的表情，见他一脸平静，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总有人觉得不会被发现，但其实都瞒不过金爷的眼睛，他们上船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杨乐安眉头微蹙，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被那个金爷发现了，那为什么不在还没上船的时候让他们交钱？”

“还能为什么，想让他们多交钱呗。”摊主也很瞧不起这个金爷的做法。

阿良道:“这是货船，他载人已经是赚钱了，竟然还这么做。”

杨乐安瞧着他们把孩子带走，问道:“那个孩子会怎么样？”

摊主左右扫了一眼，小声说:“会被丢下去。”

阿良震惊:“你是说丢到归春河里？！”

杨乐安有些不相信:“他们敢这样做？”

摊主见他俩不相信，语气变得急促:“我说的是真的呀，你们想想，谁看见那孩子上船了，没人瞧见！那孩子也没有船票，跟金爷有啥关系？他们夫妻俩大概是侥幸逃过一次，只是这次被发现了。”

他的话传进杨乐安的耳朵里，像敲响的鼓声，沉重的压在他的心里。有前面的话铺垫，杨乐安甚至觉得那对夫妻第一次逃过也是这个金爷故意为之。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从里到外冒着寒气，船舱外的哭声渐渐变小，他脑中浮现出那个瘦小的孩子被扔进河里的外面，连忙道:“阿忠，快去阻止他们！”

那对夫妻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此，更何况那个孩子又能怎么做。

阿忠行动力极强，飞快的跑了出去。

摊主见状，傻了眼了，躲到了角落里，生怕一会儿他们斗起来，遭殃的是他。

船上的几个壮汉武功平平，放在江湖上根本不入流，在阿忠面前只有挨打的份儿。杨乐安出船舱的时候，阿忠已经解决了。

那个瘦小的可怜孩子被他父母抱在怀中，一家三人抱头痛哭。

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杨乐安身上的寒意，他走近金三，一句话不说，阿良把五十文钱给了金三。

“这条归春河里，你扔了多少人？”杨乐安从没想过，这条被无数文人骚客赞叹的归春河，有许多人命丧其中。

任何人都逃不过金三这双眼睛，像这对夫妻，上船时的心虚都摆在脸上，他早就发现了，留到现在揭发，不过是想多赚点钱。

同样的，杨乐安身上的气度、穿着、举止仪态金三都看在眼中，这位公子非富即贵，不到万不得已，金三是绝对不可能和他作对。

“公子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浑话，可真是冤枉我了。”金三委屈道，“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我就是吓吓他们罢了。”金三瞟了一眼地上抽噎的三人。

“最好是这样。”杨乐安不客气的说，转身回了船舱。

那一家三口连滚带爬的进到船舱，不理会其他人或关心或嘲讽的目光，依偎在角落里。

金三身边的壮汉揉着胳膊肩膀，龇牙咧嘴的凑上前:“金爷，就这么放过他们？”

金三唾了他一口:“老子早就让你们好好练武，吃老子的穿老子的，五个人打一个都打不过，你还想怎么样？过去挨打吗？”

那人擦掉脸上的唾沫，也不敢生气，低着头挨教训。

另一个人谄媚笑道:“金爷，硬的不行，咱可以来软的，干了这一票，可抵的上来回十几趟了。”

金三睥睨着看他:“你有法子？”

那人在他窃窃私语了几句，金三还在迟疑:“可行吗？”

“金爷，你看那人身边的小厮穿的都比咱们要好，他一定很有钱，这种人手缝里漏点东西，就够咱们吃几个月的了。”男人诱惑着金三。

“行，那就试一试，不过可别闹出人命，他们可都是别人看着上我金三的船的。”

-

船已经行驶了快有一天。杨乐安蔫蔫的坐在一个小杌子上，最开始的振奋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麻木和想吐……

这艘本来就是货船，金三想多赚钱才拉人，船内没有单独的隔间，所有人和货物挤在一起，金三的人在那边看着货物，其他人坐在与之相对的另一边。

船舱里闹哄哄的，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有人饿了拿出了饼子，配着家里腌好的咸菜，有人脱了鞋翻过身睡觉，打的呼噜声和难以言喻的臭味让杨乐安捏着鼻子逃离。

扑面而来的鱼腥味简直把杨乐安给熏蒙了，难受的时候他的嗅觉总会异常的灵敏，权衡一下，杨乐安选择了对着归春河大吐特吐。

阿良一边给他递水，一边拍着他的背，脸上的表情像青州青玉观里的神像，仁慈又怜悯:“公子，我们回去吧。”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都到了这里了，受过的苦还能当没体验过不成。

船舱里又闷热又臭，杨乐安不肯再回去，阿良怕他在外头又受凉，就只好给他披上了条毛毯。

这是条由戎狄送来的雪一样洁白的羊毛毛毯，每一根羊毛柔软的仿佛天生的云朵，它足有两米宽，两米长，被杨乐安随意裹在身上。

阿良拿过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串尾巴，那一家三口战战兢兢的站到杨乐安不远处，不敢再靠过来了。

阿良噘着嘴:“公子，他们非要跟来。”

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给杨乐安行了个大礼。

“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杨乐安不喜欢给别人下跪，也不喜欢别人给他跪，他觉得像江湖中人抱拳作揖便很有风骨。

他们三人面黄肌瘦，畏畏缩缩的靠在一块，看起来很是可怜。

男人痛哭流涕:“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小事罢了，不用这样。”杨乐安看着他们，还是问出藏在心里的问题，“既然你们有钱，为什么要让他藏起来呢？”

男人低垂眼眸，苦涩的说:“我们想攒点钱，这次出来给亮儿治病，家里的积蓄全花光了，我们又听说沧州发生水患，担心家里，就赶紧回去。”

“他生病了？让我看看。”

杨乐安小时候身体不好，险些长不大，爹娘想尽各种办法，又是吃药又是去南疆泡各种草药混在一起的药浴。

杨震天在还没发家之前，曾经帮助过一个大夫，那名大夫就是如今被国君奉为神医的陆子墨。可以说杨乐安平安长大，他功不可没。

陆子墨在杨家待了几年，小乐安病弱乖巧，给他看病的时候，就教了他几手医术，不过没正式拜师，就口头叫师父。后来他被召去临安，坐镇太医院，哪里都不许去，小乐安还哭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