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山抬起头,他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只知道是个有钱的公子哥。穿着锦罗玉衣,面容俊秀,或许是身体不好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感觉和他说话都得轻声一点,不然就会像那些珍贵的瓷器一样碎掉。
他抱起傻愣愣的儿子,来到杨乐安跟前:“小时候他得了风寒,烧坏了脑子,到现在还只会喊爹娘和一些简单的词,就连青州城的大夫都说治不好了。”
陈大山说着就流出了眼泪。
杨乐安的那三脚猫医术,也就能看看小伤小病。面前这个孩子有**岁,却像个两三岁的孩子一样抱着他爹,目光呆滞,时不时的还往外流口水,他娘在一旁看着,隔一会儿就拿帕子擦一下。
杨乐安束手无策,但显然夫妻俩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没指望萍水相逢的公子哥有能耐治好他家孩子。
杨乐安抓了一把松子糖给亮儿,他捧在手心,惊奇的看着,像只小猫一样小口舔着。
刘翠兰拿出一个罐子,窘迫的说:“这是家里腌的果子,都是干净的……”话声越来越小,她双手捧着,低头递了过来。
陈大山连忙说:“我们也没啥能报答你的,公子不想要也没事儿。”
杨乐安让阿良接过去,又让他拿了十两银子给陈大山。
“这……这……不……”陈大山连连摆手,舌头在嘴巴里打结,“就是家里做的,不值这么多钱,不,不是,不要钱。”
如果别人给他索求,那杨乐安绝对不会给,但陈大山夫妇并没有要,还拒绝他,杨乐安就偏要给。
“拿着吧。”阿良飞快的塞进亮儿的衣襟里,陈大山只好将他收下,抱着亮儿和刘翠兰感激涕零的再次对杨乐安磕头道谢。
阿良拉都拉不住。
对杨乐安来说,十两银子就是一顿饭的事,而对陈大山一家,却足以让他们过上一年。
阿良泪眼汪汪的看他们进到船舱,转头对杨乐安道:“公子,你真好。”
杨乐安的脸色依旧苍白,可是却不像之前那样病蔫蔫,神态飞扬,多了几分活力。
做了好事的杨乐安心情愉悦,得意的朝阿良说:“你看,江湖上也不仅仅只有坏人,还有许许多多的老实人。”
那个金爷,看着就是一个平凡的老头,送他上货船时还嘘寒问暖,没想到背地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这让他深受打击。
好在,还有人是知恩图报的,并不像金三那样坏。
阿良不忍再打击他,打开夫妻俩送来的小罐子,溢散出来的味道令杨乐安吞咽口水:“做的什么?我没吃过?”
阿良也是惊讶的样子:“是醋酿果,我小时候也吃过,这东西特别开胃,公子尝尝。”
果子有点像是山楂,又红又小,被外头一层酱裹着,增添了色泽,像是糖葫芦一般晶莹剔透。这东西在野外常见,不过却不怎么上饭桌,因为吃起来又酸又涩,偶尔会有怀孕的女子想吃些酸的,才吃上一两个。
杨乐安就着阿良递来的筷子吃了一个,先尝到外面的酱,出乎意料的是咸的,咬了一口,果子的酸爽就在口腔里爆发出来,酸的他不敢再咬,等外面酱的味道再涌上来时,酸味也下去了。
杨乐安从来没吃过这种味道的东西,不好吃,也不难吃,味道有些奇怪,别有一番风味。但对现在的杨乐安来说,这口醋酿果却惊奇的把他反胃的感觉压下去了。
“阿良,给我拿点东西吃。”
阿良大喜,连忙跑进船舱内去拿酥饼,虽然放了些天,吃起来味道不如刚出锅的好吃,但在船上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美味了。
杨乐安刚才吐的昏天黑地,把昨天吃的饭都给吐出来了,阿良不免有些担心,吃不下去饭就会身体不好,身体不好就会生病,一生病他们家公子就会病上好些天,更何况这还是在船上,没有大夫在,他们家公子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所以杨乐安说想吃东西,阿良差点高兴的飙泪,直接搬了个小桌子到外面,摆上酥饼,又借了船上煮好的热水,冲了茶,一并放到杨乐安面前。
不过还是吃的比平日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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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笑起来时和普通老人没有区别,但如果只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像鹰隼般透露着阴鸷的光芒,皮笑肉不笑大概说的就是这种人。
现在,他正笑着大声对船舱上的人说:“还有一天,我们就到清源县了,再往前走就是沧州,不过前面怒涛江汇入归春河,水流湍急,货船不好走,就到清源县停下,想去沧州的人还需行一日。”
此话一出,在船上待了半月有余的众人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终于要到了,在船上的日子再怎么也比不过陆地上的生活。
阿良在人群中亦是欣喜的笑起来,和阿忠一块拿着饭食热茶准备下楼。
金三叫住他:“阿良公子。”
阿良和阿忠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他之前让金三不要这样叫他,他只是个小厮,当不得这样称呼,但金三不听,每次都喊他阿良公子。
“贵人睡得的怎么样,可还难受?”金三笑眯眯的问。
杨乐安吃了醋酿果,好歹能吃下饭,不过依然吃的不多。阿良便去陈大山夫妻俩把他们的醋酿果全买回来了,陈大山不肯再要钱,直言说送给他们,这东西在青州都没人买,这位小公子却全要了,一定是体恤他们。
可阿良瞧见坐在一边流着鼻涕和口水,吃着松子糖的亮儿,还是坚决给了他们钱,就按照原价加上罐子的钱。以往陈大山夫妻俩售卖,都是各家拿着自家的碗等器具来买,毕竟一个小罐子也要不少钱,能省则省,除非是拿去送人,才会买个小罐子。
眼看杨乐安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阿良也开始担心,金三便说船舱下有个杂物间可以借给他们,收拾收拾就能睡。他们之间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阿良不想欠他人情,就坚持付了他钱。
杨乐安睡到小隔间里以后,看着比之前气色好了,阿良这才松了口气。
“已经好多了,多谢金爷。”面上功夫谁不会做,阿良也是笑眯眯的。
金三遗憾道:“此次一别,不知道下次遇见贵人是什么时候了,照顾不周,还请贵人见谅。”
阿良笑道:“金爷将房间租与我们,已经是照顾了。”
金三拉住阿良的手,不动声色的塞了块银子:“阿良公子,我和贵人之前有些嫌隙,但那都是浑人胡说所致,还望阿良公子替我美言几句,解开这个误会,不然以后我会日日想着这件事情,睡得不安稳呐。”
作为杨乐安的贴身小厮,阿良见过大多来奉承他的人,当即把银子还给金三:“金爷,您说笑了,我家公子和你没有误会,何来解开?”
金三磨了磨牙,不曾想这个小子如此狡猾。他生性多疑,不由得暗想阿良说的误会是指他和杨乐安之间,还是他杀人一事不是误会。
等阿良走后,一个男子走到金三跟前,急躁的说:“金爷,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再过一天他们可就走了。”
金三恶狠狠道:“今晚就动手!”
阿良回到这个小隔间,就迫不及待的把马上到清源县的事告诉了杨乐安。阿忠跟在后头,把饭食热水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再旁边是他们的行装,自从杨乐安搬到这里,阿忠就把行装都搬来了。晚上三人睡在小隔间,杨乐安睡搬来的一张旧床,阿良和阿忠打地铺。
隔壁还有两个房间,是金三和船上伙计睡得屋子。
杨乐安闻言如同回光返照般精神焕发:“终于到了,在船上这么多天,吃什么东西都味同嚼蜡,也就醋酿果有点味道。”
阿良把饭食摆好:“再待下去,公子就要瘦成皮包骨头了。”他看了眼公子白皙纤细的手腕,决定下了船就去清源县最好的酒楼,把公子这些天消减下去的肉都给养回来。
许是在船上过的太苦了,知道了这个好消息的杨乐安睡觉的时候嘴角都是弯起来的。
熄了烛火,没一会儿,就响起阿忠的呼噜声。
金三叼着旱烟,问他身边叫猴儿的男人:“这药能行吗?”
猴儿拍拍胸脯:“放心吧金爷,这药是我从一个游商那儿得来的,就算是头牛也会被迷晕,那游商还说了,多下点药还会变成傻子。”
“那可不行!在我船上变成傻子和我脱不了干系。”金三想都没想就拒绝,他倒不是良心未泯,而是怕惹上麻烦。
金三不放心的嘱咐了一遍:“注意剂量,可别把他们弄傻了。”
猴儿点头,心里暗想:少放药还能把他们迷晕吗?于是又加了一勺在炭盆中。
这些药像是蜡烛一样,不过都碎成了颗粒,放进炭盆中,猴儿点了把火,将炭盆盖上。那些被游商叫作“忘忧”的颗粒遇到火后开始融化,散发出一缕缕的香气。
猴儿悄悄的打开隔壁的房间,悄然无息的把炭盆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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