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蓝光解脱般熄灭，漫长班会终于画上句号。

“还是老样子，自己填。”小王将打印出来的座位表拍在讲台，“换完座位自习，今天——”他故意拖长音调，“五点半放学！”

“好耶！”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欢呼，这个点放学属实难得。

铃声响起时，此起彼伏的桌椅挪动声渐渐平息。

江舟还单膝抵在椅子前慢条斯理地收拾课桌。虽然清楚过不了几天又会乱成一团，但每次换座位后，他就喜欢这样煞有介事地整理一番。

桌面上书本散乱摊开，江舟要找什么东西就伸长手臂一通摸索。又一次把手探出去时，他想找的笔记本突然被人轻轻塞进手心。

“我帮你拿。”林烬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江舟眉梢微挑，仰头打量了他一眼：“挺上道啊。”他轻笑，随手把笔记本塞进抽屉。

林烬淮闻言放下笔，单手托腮偏头看着他。每当江舟伸手，他就默契地递上所需的东西。

有风悠悠拂过，一只纯白蝴蝶悄然停驻在窗台的花盆上。

林烬淮目光微动，小心掏出手机。就在他调整焦距时，江舟蓦地直起身闯入镜头，细碎刘海下白皙皮肤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脸上带着慵懒的笑意，正惬意地伸展身体：“可算收拾完了，舒服——”

“诶？”他也瞥见那只蝴蝶，刚想凑近细看，蝴蝶却轻盈振翅，只留下微微颤动的叶尖。

“怎么就飞走了？”江舟望着那抹白色消失在视野里，有些遗憾，“还想给你留个影呢。”

“我拍到了。”林烬淮说。

“真的？我看看呢。”

江舟一下子靠近，林烬淮指尖轻划，迅速切换成只定格着蝴蝶的那张照片。

“拍得不错嘛。”江舟由衷赞叹。

“嗯。”林烬淮低应一声。将手机锁屏时，指腹不着痕迹地摩挲了一下屏幕边缘。

他喜欢这个位置，就像江舟喜欢收拾课桌一样。

坐在这里，能望见同桌被阳光浸润的侧脸，能听见他转笔时笔帽磕碰桌面的轻响，甚至能嗅到他校服上残留的洗衣液清香——直到向庭禹那颗脑袋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小江同学！”才安分不到十分钟的向庭禹又黏了过来，整个人像摊煎饼似的趴在课桌上，压低嗓门道，“你选的位置深得我心！”

——后排靠窗，视野开阔，远离喧嚣(自己就是喧嚣本身)，去小卖部更是近水楼台。就是……莫名有点凉飕飕的？估计是窗开太大了。

这么想着，向庭禹伸手去关窗户，袖口扫过桌面，橡皮顿时叛逃，一路滚到林烬淮脚边。

遭了！

他暗道不妙，后知后觉意识到那股寒意从何而来。

“现在知道好了？”江舟探身去捡，衣摆随着动作卷起一角，露出一截清瘦的腰。

林烬淮微顿，状若无意地移开视线。

江舟把捡起的橡皮上下抛着把玩，似笑非笑地睨向向庭禹：“没记错的话，刚刚是不是有人拿这玩意儿偷袭我来着？”

向庭禹讪讪，立刻摊开双手：“江哥您大人有大量！”

江舟轻哼一声，把橡皮抛了回去。

转回身，林烬淮正垂眸专注地写着什么，睫毛低垂着，整个人莫名显得有些落寞。

江舟盯着看了几秒，忽然低声开口：“后桌坐的是向庭禹和沈砚之，他们都是我朋友。”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以后也会是你的朋友。”

笔尖微微一顿，林烬淮侧过脸来。阳光斜斜落在他半边脸上，衬得他嘴角那抹笑意淡淡的：“你的朋友都很不错。”

“是吧？”

“只是……你和我这样，他们会不会不太高兴？”

“我和你哪样？”江舟笑起来，语气轻松，“想太多了，他们不会介意的。”

林烬淮没再多说，目光重新落回习题册上：“那就好。”

不出所料地，自习刚过大半，江舟和向庭禹就被语文课代表点名去办公室。两人隔空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吾命休矣”的绝望情感。

江舟认命起身，临走前，他撑在林烬淮课桌边沿俯身逼近，不容置疑道：“待会儿别急着走，等我一起去你家拿行李。”

他怕这家伙又一声不吭地跑了。

见对方乖乖点头说好，江舟才从笔袋里翻出小抄，还不放心地回头警示。

向庭禹摇头直啧。

从姚萍的折磨中脱身回到教室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江舟轻手轻脚绕到林烬淮右后方，抬手拍了拍他左肩。

林烬淮径直往右边转过头来。

“切。”江舟被逮个正着，讪讪收回还在半空的手

林烬淮抱歉地笑了笑：“还顺利吗？”

“还行，我运气挺好。”江舟跨回椅子上，随口应道。

萍儿姐抽的内容小抄上几乎都有。

他随手往书包里塞了两本书，单肩一甩，朝林烬淮抬了抬下巴：“走了。”

“接你回家。”他笑道。

—

临江的顶楼大平层。

无垠江景被框在一整面落地窗里，远处的城市天际线清晰可见。

江舟站在客厅中央扫视了一圈。大理石地面映着吊灯的光，沙发是冷调的深灰色，茶几上空无一物。

太冷清了。

此时正值日落时分，暖色的光线落在这些物件上，反而衬得整个空间更加空旷寂寥。

“你一个人住这儿？”江舟的目光停在角落那架纯黑三角钢琴上。

他记得林烬淮鲜少碰钢琴。

林烬淮正弓着身子从冰箱里取矿泉水，闻言手一顿。

“也不是，偶尔会有人来。”他若无其事地拧开瓶盖递给江舟，“那架钢琴大多时候林景煦在用。”

江舟接过水仰头灌了一口，指节在瓶身上轻轻摩挲。

林景煦是林烬淮同父异母的弟弟，算算年纪应该还小，那来的人想必还有他母亲。

手机弹出条消息，江舟低头瞄了眼，陶婉怡问还有多久回。他抬手敲字，随口问：“晚上想吃什么？”

林烬淮愣了一下：“……在问我？”

“这里还有别人吗？”江舟抬眸瞥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

“……都可以。”

陶婉怡又发来条消息，江舟挑了挑眉：“现在没得选了。”

“嗯？”

“满桌子你爱吃的菜。”江舟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陶婉怡刚发来的照片，“陶阿姨催你快点儿回去。”

林烬淮闻言轻笑，把矿泉水瓶随手放在中岛台上：“马上就好，跟我来。”他动作熟稔地握住江舟手腕，带他往走廊深处去。

他掌心干燥温热，相触瞬间，江舟条件反射地想要缩手。但最终只是象征性地挣了挣，便任由对方牵着了。

反正从小就这样，林烬淮总爱攥着他的手。

推开虚掩的卧室门，有淡淡的松木香气。屋内陈设简单，风格和外面的客厅如出一辙，规整得像是酒店客房。

摆在角落的懒人沙发是这屋子里唯一能让人感受到一丝人气的东西，与四周近乎冷漠的装潢格格不入。

林烬淮拍了拍床沿，道：“坐这等我一会儿。”

江舟摇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整个人都舒服地陷进去。

沙发主人看着他伸长的双腿笑了笑：“随你。”

后腰被什么东西硌着，江舟挪了挪身子伸手一摸，是个毛绒玩具。他刚刚就注意到这个小家伙了，这会儿举到眼前细看，他猛地坐直身子。

这只巴塞罗熊个头小巧，脑袋上那顶歪歪扭扭的针织帽边缘已经起了毛球，米白色口水巾的线头松散地垂落。棕色绒毛也略显陈旧，却依然能看出被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林烬淮小时候离了它就睡不着觉。

或许是被锁在阁楼的经历成了阴影，每次雷雨夜，他总赤着脚跑到江舟房间。

“又来？”江舟不喜跟别人挤一张床，对此烦不胜烦，却还是会掀开被角。等林烬淮钻进被窝，他又会把小熊塞进对方怀里，冷冷道：“抱着，别半夜冰到我。”

不知道这人现在还怕不怕打雷……

“林烬淮——”江舟拖长声调喊。

“嗯？”

江舟举起那只小熊，面露促狭神色：“这不我送你的七岁生日礼物吗？还留着呢？”

“……”那道身影明显僵了一瞬。

片刻后，林烬淮半跪在隐藏式储物格前，陆续取出机翼有些变形的飞机模型、缺了块的乐高套装、漆面斑驳的手办。

“你送的东西我都留着。”他声音很轻。

“我靠！”江舟一个箭步冲过去，难掩激动地抚上那套乐高，“当年那款绝版的轨道系列！”

他当时一眼就喜欢上了，攒了好久的零花钱，送出去时还有些不舍。

但是……

江舟蓦地抬起头：“还差一个吧？”

林烬淮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慌乱，旋即迅速恢复如常，反问道：“你是说那本相册？”

江舟点头。

还是手工缝制的呢。

“那个放在老宅的。”林烬淮神情淡定，唇角挂着笑，“行李收好了，我们走吧？”

江舟上下打量，目光最后落在他背后容量不大的包上：“就这么点儿东西？”

“其他的都在那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墙边静静立着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

林烬淮解释道：“转学前就准备好的，本来打算直接拖到学校。”

江舟没搭话，越过他拎起行李箱。掌心传来的重量让他胸口无端泛起酸涩——

如果陶婉怡没有提出接林烬淮来家里住，他大概就会背着这么个小包，拖着几乎空荡荡的行李箱，独自住进学校。明明他的亲人就在这座城市，家也和学校离得不远。

林烬淮伸手想要接过箱子，江舟侧身躲开：“再磨蹭饭菜可就冷了，他俩肯定都在盼着你呢。”

他只好作罢。

出门时，窗帘在身后无声合拢，最后一线天光掠过空荡的屋子。江舟抬手摁亮下行键，电梯镜面清晰映出他和林烬淮并肩的影子。

以后不会再让这个人独自离开了，江舟想。

那些藏在储物格里的年岁，终于等到了拆封的契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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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