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林烬淮刚踏出校门，手机就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蹙眉接听。

“陈叔已经到校门口了。”林启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别迟到。”

“知道了。”通话在机械的忙音中结束。

这是开学以来父子俩的第一通电话。

江舟扯了扯他的书包带：“到家记得发消息。”

“怎么和陶阿姨说的一模一样。”林烬淮转头看向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

“可能……”江舟踢开脚边的石子，“她也不想你走吧。”话音未落，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也？”林烬淮挑眉。

江舟推了他一把：“……哪那么多废话？赶紧走！”

黑色轿车适时停在路边。林烬淮拉开车门，转身时带着笑意：“下周见。”

“慢走不送。”江舟摆摆手，看着轿车消失在拐角。

车内，林烬淮放下书包：“陈叔，今天都有谁？”

“所有人。”陈叔回答后，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林烬淮望向窗外。

所有人——意味着李沐云和她的儿子也会到场。

—

林家老宅坐落在城西棠湖边。

驶入古朴厚重的大门，百年罗汉松的枝桠在庭院里投下斑驳的暗影。

林烬淮到时，雕花繁复的长桌旁已经坐满了人。他掠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朝主座的老人垂首问候：“爷爷，我下了课才赶过来，让您久等。”

然后才依次向各长辈问好。

“学业为重，来了就好，快坐下。”林成枯槁的手掌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浑浊的眼珠泛起亮色。

易皓轩攥着银匙不满地嘀咕：“凭什么外公每次都……”话未说完就被身旁的林伊岚剜了一眼。

女人的指尖掐住儿子手背，面上却端着得体假笑，低声警告：“别乱说话！”

林烬淮面色不变，目光淡淡扫向那边，朝易皓轩温和浅笑。

姑姑的这孩子还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易皓不敢与他对视，连忙低头。

借着桌布的遮掩，林烬淮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

【氵：到了[转圈][转圈]】

【氵：帮我跟陶阿姨说一声。】

这时林成沉声开口：“既然都到齐了，动筷吧。”

林烬淮只好将手机调成静音，塞进衣兜。

席间，华灯高悬，珍馐满目，众人脸上皆挂着笑容，彼此交谈。

口中尽是恭维客套之语，实则话里藏针；高谈阔论家族生意，可目光流转间满是算计。

一派虚伪的祥和。

林烬淮低垂着眼帘安静用餐，仿佛这场热闹的家宴与他毫无关联。

手机忽然传来细微震动，林烬淮眼睛一亮，借着夹菜的间隙瞥了眼屏幕。

江舟终于回复了。

【小舟哥哥：[OK]】

就一个表情？

林烬淮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飞快打字。

【氵：好无聊啊[发呆]】

【氵：还是江叔叔做的饭好吃。】

【氵：陶阿姨做的饭也好吃。】

【氵：现在在干嘛？】

……

对面又没声了。

林启琛瞥见林烬淮的动作，当即脸色一沉，出声训斥：“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去了？吃饭的时候把手机放下！”

闻言，林烬淮正要摁关屏幕的手一顿，掀起眼帘，挑眉看向林启琛身侧。

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林景煦正抱着iPad看得入神，小短腿还在椅子边晃来晃去。

林启琛脸上闪过一丝讪然，不自在地解释：“你弟弟还小，而且他已经吃完了。”

“是吗？我也吃完了。”林烬淮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站起身，碗里的东西几乎没动。

林启琛的声音拔高了几度：“你给我坐下！”

林烬淮置若罔闻，朝林成微微欠身：“爷爷，我先回房间了。”

林成布满老年斑的手轻拍他手背，轻声道：“去吧。”顿了顿，老人又压低声音叮嘱：“记得叫阿姨给你拿些爱吃的点心。”

林烬淮点点头，直起腰身环视餐桌，顶灯在他眉骨投下锋利光影：“各位慢用。”

说罢便转身离开。

李沐云始终垂首舀着汤盏，珍珠耳坠在乌发间纹丝未动。

见林启琛实在气不过，她才往丈夫碗里夹了块黄焖鱼翅，柔声宽慰：“跟孩子置什么气？林烬淮何曾把你放在眼里过？”

—

还未走出多远，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哥哥等等我！想要哥哥带我玩。”林景煦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差点被地毯绊倒。

林烬淮脚步微顿。

五岁小孩什么都不懂，是难得不惹人厌烦的存在。

他转身接住扑来的林景煦：“想要哥哥带你去哪玩？”

林景煦显然还没想好，攥着他衣角陷入思考。

林烬淮耐心等待。

“我想去花园！”林景煦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如星星。

“好，那我们……”

“去什么花园！到妈妈身边来。”李沐云快步走来，向林景煦伸出手。

林烬淮半蹲下与小孩平视，忽然轻笑出声，抬手抹掉对方眼角的湿润：“乖，下次带你玩。”

李沐云一把抱起儿子，冷眼看向林烬淮，眼含警惕：“我说过吧，离景煦远点。”

林烬淮仿若未闻，抬脚踏上楼梯回到自己房间。

推开阳台的门，夜风裹着冷气扑面而来。

林烬淮随意拖了把椅子仰躺在上面，任由寒意渗入骨髓。

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那里没有一颗星星，就像他记忆中母亲模糊的面容。仅有的几次见面，都仿佛隔着厚重的帷幔。

林烬淮有些茫然——为什么连五岁的稚童也必须离自己远点？

弯腰从内袋摸出烟盒，金属打火机的火苗在风中摇曳，烟丝燃烧的微光映亮清隽的侧脸。

平时这包烟总是安静地躺在抽屉最深处，有江舟在时更不会拿出来。

深吸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在肺里打了个转。

林烬淮仰头吐出烟圈，看着它在夜空中消散。他整个人陷进柔软的靠垫里，终于感觉好受了一些。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林烬淮烦闷地掐灭烟头，看也不看就接起电话：“哪位？”

“是我！”江舟清亮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你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哑？感冒了？”

林烬淮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

他慌乱地将手机拿远，反复确认了几遍来电显示。

直到江舟带着打趣的声音再次传来：“怎么不说话？你该不会把我号码删了吧。”

林烬淮轻轻把手机贴在耳边，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才找到正常声线：“怎么突然打来电话？”

“你不是说无聊嘛！我打游戏没看到消息，回复之后你又没了动静。”他顿了顿，“算了算时间你应该吃完晚饭了？我就直接打过来了。”

林烬淮点开微信，屏幕上果然躺着几条未读消息。他笑意不自觉攀上嘴角：“嗯。你今晚吃了些什么？”

“害。”江舟佯装不满地叹气：“你不在，家里的伙食都变差不少——番茄鸡蛋面。”

他故意把“你不在”三个字咬得很重。

林烬淮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是吗？”

“是啊！所以你赶紧回来吧。”

“……”

云层渐渐散开，皎洁月光倾洒而下。

林烬淮倚在阳台栏杆边，任由夜风吹乱发梢，听电话那头江舟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时不时回应一两句。

通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江舟打了个哈欠：“这下不无聊了吧？”

林烬淮嗯了声，问道：“困了？”

“有点儿，那……晚安？”

“晚安。”林烬淮轻声应道，却迟迟没有挂断电话。他握着手机，直到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忙音，才缓缓放下手臂。

指尖还残留着温度，他低头看着屏幕上的来电记录。

方才点燃香烟的瞬间，思念就像尼古丁一样在血液里蔓延，叫嚣想着要听到那道声音。

可是他们才分开半天……

林烬淮慢慢抬起手，将掌心覆在屏幕上。

他闭眼低下头，近乎虔诚地在手背落下一吻，仿佛真的吻在了电话那头沉睡之人的额间。

……

洗漱后躺在床上，林烬淮用手臂枕着脑袋，反复回味刚才的闲聊。

直到深夜，意识渐渐模糊，梦境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带着笑意的尾音化作细小的刺，随着翻身在骨肉间带出一片绵密的痒意。

破碎的月光坠入深潭，他在水波摇晃的倒影里追逐断续的话音。有温热的指尖轻轻拨弄他汗湿的发梢，转眼化作缠绕在身上的藤蔓……

刺目的阳光将他从梦中拽醒时，林烬淮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他眯着眼坐起身，随手抓了抓凌乱的发丝。

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才刚到七点。

该死，昨天忘拉窗帘了。

林烬淮正要翻身再睡一会儿，忽然感觉身下有些异样，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

“……”

美好慵懒的周六清晨，自律的林同学依然早起……冲了个澡。

—

火速吃完午饭，江舟踩着和林烬淮约好的时间登上《银脊》，并和对方新注册的账号加了好友。

他叼着棒棒糖点开好友列表，发现林烬淮已经在线两小时。

【…：新手村风景如何？[风刃探头.jpg]】

【氵：风刃是你的机甲吗？】

【…：对。】

【氵：被史莱姆追杀七次，捡到三块星陨铁。】

被杀七次才三块？江舟噗嗤笑出声。

【…：噗——那我先带你跑图捡材料？】

【氵：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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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