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朱见汐出了殿门，耳边顿时清净了许多，只是寒风凛冽，吹过来时她不免打了个哆嗦。
突然又点后悔了。
这么冷的天，里头虽然闷，但好歹暖和。外头已经不下雪了，地面上的却还没化，厚厚一层，刮来的风仿佛要吹到人的骨头缝里去。
小太监们已经将要走的路打扫干净，却还是难免留了些水迹。
奶娘要伸手抱她，她不要，示意自己能走。
“殿下，你不要奴婢抱着，手炉可得拿上了。这天冷的很，咱们在外头随意看看就行了，可别贪玩得了风寒，伤了身子……”
朱见汐耳边听着她的碎碎念，一边嗯嗯啊啊的应着，她忍不住蹦蹦跳跳，偶尔故意踩两脚雪，咔吱咔吱的。
“奶娘，这雪再不玩，明儿出大太阳就化了。”她无奈，奶娘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碎碎念。
小公主扁了扁嘴，漂亮的眸子立刻就盈满了泪珠，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奶娘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心道，这天哪里像是会出太阳的样子。今年的雪比往年来的都要大，还不知道要下多久呢。
但她还是松了口，转移话题道：“殿下不去看看那些哥哥姐姐吗？大家聚在一块儿可以一同玩乐。”
玩乐？怕是没人愿意和三岁的小朋友一块玩吧。
她方才在殿内看了一圈，说是带了不少孩子来，最小的估计都和她那个便宜皇兄差不多大。
她嫌他们幼稚，他们也嫌她幼稚。
不过话说到这，她眨了眨眼。也好，去凑个热闹。
——
“三年前有一场事关咱们生死的战役，叫做京师保卫战。”说话的孙琏摆摆手道，“你们那时候太小了，什么也不记得。小爷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那年我才七岁，外头瓦剌打得可凶了，我娘大半夜都抱着我哭。若是让他们打进来，我们可就死了。”
“后来有一天晚上，突然起了大风，据说那风专门吹着那些瓦剌蛮夷，粮食帐篷吹得满天飞，不知怎地就吹到火堆上，‘哗’的一下，全给着了！”
底下的人到底都是小孩子，听了非但不怕，也一点不觉得奇怪，反而惊呼出声。
“怎么这么巧？我看是老天都在帮我们！”
“这风刮得好！就该把他们烧得一干二净！”
“瓦剌蛮夷，不过土鸡瓦狗，妄图攻下我们京师，真是痴心妄想！若是我早出生十年，看我不杀得他们哭爹喊娘！”
“……”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把孙琏的嗓音都给淹没了，他一脚踩上椅子，用力拍了拍桌子，这才让大家重新安静下来。
商良辅却还忍不住插嘴：“可是我爹都说，多亏了于大人才没有城破，那场战役里，于大人居功至伟啊。于冕你说是不是？”
众人这才纷纷看向一旁的于冕。
他才**岁的模样，脸颊还有未褪的婴儿肥，眉眼清俊，鼻梁高挺，唇瓣紧抿，莫名显出一种冷淡来。
“京师保卫战胜利，皆赖陛下圣明、将士百姓齐心协力，家父不过是承众力而行，不敢独专其功。”
孙琏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小小年纪，装什么君子之风，跟个老古板似的。”
于冕眼皮都没掀，像是没听见一般。
他顿感无趣，继续朝着大家道：“你们别不信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不是那场大风，瓦剌恐怕至少要围城十日，也先南下，轻易绝不肯无功而返！”
商良辅挠了挠头，小声道：“就算说的是真的，可是也不一定和小公主有关吧？她那时候恐怕都不会说话，还在喝奶呢。”
“大家方才说的对，这风刮得好。”孙琏不理会他的打岔，继续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但你们不知道，那晚城外瓦剌狂风肆虐，偏偏咱们京师城内风平浪静，一丝小风都没有，你们说玄不玄乎？”
“此事当真？莫不是你说来蒙我们的吧？”
“你要说起这点，我倒是真有印象，我娘也奇怪呢，那日她记得牢牢的，还同我说过好几次。”
孙琏不再卖关子：“据说那夜，皇上因战况胶着，夜不能寐，公主天资聪颖，不足周岁便能言。见皇上忧虑万分，她只开口连说了三次‘风’。”
他指着天，试图把那个场景表露出来，气成丹田：“风、风、风！”
他自觉玉树临风，下巴都抬高了几分，姿势摆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就像这样，当时皇城当中一丝风也无，谁能料到这三个字竟是应在了城外的瓦剌军身上！你们说神异不神异！”
“果真离奇，我听说小公主乃飞廉转世，竟当真如此？”
“我看未必，事有恰巧，凭借此事就说神异，未免有些牵强。”
一群人议论纷纷，尤其是小公主如今才三岁有余，有人自然难以置信。
“飞廉？”
商良辅拧了拧眉头，转过头问道：“哥，飞廉是什么啊？”
商良臣想了想，摇了摇头，看向身侧。
于冕顿了一下，解释道：“飞廉神禽，能致风气。身似鹿，头似爵，有角，尾似蛇，大如豹。每遇风雨则飞起似燕，天晴安状如故。”
“这啥意思？”
商良臣顿了一下，对上亲弟弟那一脸懵懂的神情，只觉得自己脑袋疼，“就是能掌管风的神兽。”
“神兽？”商良辅来了些许兴致，“是会飞的有法术的神兽吗？轻功我知道，但是小公主会法术？还是说能掌管风？怎么样掌管？想要有风就能有？”
他的问题一连串跟个炮弹似的，砸得人头昏脑涨。
孙琏被他给问住了，他其实也不清楚。公主太小了，他甚至都没见过几面。
更何况，人云亦云，这种道理连他都懂，大家传来传去，这种神异故事能有几个真的？
尤其是皇室中人，但凡是个有名号的，谁不沾染几分神异？汉高祖斩白蛇、周武王凤鸣岐山、商汤桑林祷雨……
恰逢其会罢了。
反正他是半信半疑的。
不过这并不耽误他把这件事拿出来吹嘘。毕竟作为孙太后最宠爱的小侄子，皇宫于他而言就是第二个家，他有着最灵通的消息渠道。
他享受这群小弟看向自己的崇拜目光。
商良辅已经深信不疑了，他双眼亮晶晶的，边听着孙琏说，一边捧着脸“哇”，桀骜的眉宇中透出几分不谙世事的稚气。
看上去傻乎乎的。
直到故事听完他还意犹未尽，脑子里满是畅想，“哥，你说公主殿下真的是飞廉神兽转世吗？”
商良臣不置可否：“你信吗？”
真没劲，商良辅最不喜欢讲话绕圈子。他直接扭头，黑溜溜的眼睛就巴巴的看向于冕。
于冕姿仪端方，语气淡淡：“子不语，怪力乱神。”
正说着话，一个奶团子就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她爬上凳子，就坐在于冕对面，眼睛忽闪忽闪，模样认真，像是已经听了这个故事好一会儿。
一向从容沉静的于冕都愣住了，他看着对面玉雪可爱的小公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但还是他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丝不苟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商良臣、商良辅两兄弟紧随其后：“参见公主殿下。”
这几句话就如同溅入油锅的凉水，一下让喧闹的人群静止了一瞬，接着就是众人纷纷努力的齐声：“参见公主殿下。”
无数好奇的目光都落在了朱见汐身上。
小公主坐在椅子上，脚还挨不着地面，慢悠悠的晃了晃脚丫，奶声奶气道：“免礼。”
“你们在聊什么？”小公主好奇问道。
孙琏眼睛一亮，拨开围着他的萝卜头，上前道：“小侄女，我正同他们说你小时候的事呢，三年前的京师保卫战，你呼风唤雨，可还记……”
话还没说完，他对上那漂亮懵懂的眼睛，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傻话，他及时住了嘴。
别说三年前了，她现在都才三岁半！问这些话，若是还记得才有鬼了！
谁知小公主眨了眨那乌润清澈的眼眸，像是想了想，轻巧道：“记得呀。”
孙琏反倒是被她说的话搞懵了一下，还没等他说什么，周围的人早已经克制不住好奇心，七嘴八舌的问。
“小公主，你真的还记得吗？当时你还好小吧。”
“对啊，那天是真的起了大风吗？你是不是真的有呼风唤雨的能力？”
“对啊，殿下，你真的是飞廉转世吗……”
朱见汐看着这群古代小朋友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尖锐的吵闹声几乎要穿透耳膜。
果然，小孩子古代现代都一样。
她倒没有不耐，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眉眼弯弯。
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却见她晃晃黑乎乎的脑袋，煞有其事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于冕微垂的眼睫抬起，就见到那张粉扑扑，嫩生生的小脸。那双眼睛圆润剔透，玉石一般，闪着狡黠。
他点漆的双眸不由得泛起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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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踹下第九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