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次日一如既往,天刚亮就带着七步出了家门。

经过两个月的锻炼,从小镇跑到符河北树林中间歇一次也就足够,来回省了小半个时辰,用完早膳,将昨夜写好的文字拿给傅文甲过目,得一番指点后又给他安排了今日功课,最后才去学堂。

到了学堂,刘向荣就朝他围过来,他以为刘向荣要问他要大肘子,却不想刘向荣跑到跟前,拉着他小声问:“你听说北面唐镇齐家的事了吗?”

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你从哪里听说?”

“当然我爹说的,听说齐大郎下大狱了,得罪的是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刘向荣挠着脑袋想了会儿没想起来。

傅文征有些失望,旁边大黑痣推刘向荣一把:“就知道吃了,是一位姓严的皇亲国戚。”

“兵部侍郎严高良?”

“对对对。”刘向荣立即附和,“就是严侍郎,好像因为齐大郎曾经上书参严侍郎,后来严侍郎给他下套,让他牵扯进一个贪墨的案子里。”

“你爹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傅家和齐家世仇,按理说傅家应该最清楚,没想到还有个更清楚的。

“昨天我爹在唐镇结拜大兄家,世伯带我爹去拜访一个朋友,那朋友就住在齐家隔壁,这就听来了。”

“姨父说,就算齐大郎能够从大牢里捞出来,那也得丢半条命进去,仕途是毁了。”

傅文征没经历傅家的仇恨,所有记忆都是原主的,并不能共情,对于齐家没有多深的仇恨。

凭着齐大郎敢参严侍郎就看得出是个正直之人。

这样的官员,他还是希望最后能够无事。

他现在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去帮,希望齐家能够将人活着捞出来。

“傅三,你怎么不高兴?你们傅家不是和齐家有仇吗?你大哥去年中酒毒,都说是齐家所为。现在齐家倒大霉,看不出你高兴。”

傅文征苦笑了下,含糊应付道:“我爹不许我问这些事。你们别聊了,待会让先生听到你们说这些不当言论,小心挨戒尺罚面壁。”

刘向荣忙紧抿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不再说此事。

午饭时候,傅文征便将昨日答应刘向荣的大肘子从食盒中取出来端给他。

“刚让人买来的,热乎着呢!”

刘向荣深深吸一口香气,沉醉道:“就是这个味,西街张记的。”

“好鼻子。”

其他的同学也都凑热闹过来要分肘子,问傅文征为什么送刘向荣大肘子。

刘向荣笑道:“傅三对我好呗!”

“你可拉倒吧!”转而问傅文征,“傅三,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刘胖子抓住了?”

“嘁,我能有什么把柄,行的正坐得直。”说着挺了挺腰板。

引得同学们一起嘁嘁声。

“我们还不了解你?是不是刘胖子又给你搞了什么兵器兵书了?”

“没有的事!”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刘胖子很仗义,主动发声。

同学们也不问了,纷纷上手要分肘子,刘向荣抱着肘子就跑,后面几个同学跟着追。

下学后,苌秀才将他留下,同学们投来既羡慕又同情的目光。羡慕他最近学业突飞猛进,已经甩出他们一大截,得苌秀才青眼;同情他的是,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学还得继续面对苌秀才“念经”。

苌秀才房间的门开着,此时正坐在里侧矮脚书案后,那位同被开小灶的学兄不在。

房间书案上、地上都是书卷、画卷等物,显得凌乱。

他告了声进,走到书案前却不知道怎么落脚,只好放下书篮,帮苌秀才整理书籍和画卷。

苌秀才一直坐在书案后看文章,一句话未说,似乎没有瞧见他一般。

直到他收拾出一个落座的地方,苌秀才才让他坐下来。

他依着规矩坐下,苌秀才拿出他这几日写的文章,上面圈圈点点许多朱笔。

“老夫最初只是想让你试着写一写,熟悉做文章的一些规矩,却未想到短短月余,文章竟有如此长进。”苌秀才满脸笑意,满意地点着头。

他指着文章上的几句话道:“能够想到如此遣词造句已属难得,竟能如此巧妙化典,引圣人之言,实在出乎老夫所料。一般学生,至少也学个一年半载方能有此长进。”

“先生过奖了,名师出高徒嘛!”

苌秀才看了下他,捋着胡子哈哈笑道:“你呀,真的被你爹打开窍了。”

想到以前能够将自己气吐血的顽劣少年,再看面前乖巧懂事的学生,简直不敢想这前后竟是同一人。

傅文征傻呵笑了下,最初一句玩笑话,现在竟然被周围人都当成了真,还害很多孩子不听话就被老爹逮住一顿暴打。

罪过罪过。

苌秀才和他说完做文章的事后,对他道:“依你现在的进益,明年的童试倒是可以一试。”

傅文征闻言惊了。

“先生莫开学生玩笑。”童试?他去滥竽充数吗?

“老夫岂会拿此事与你玩笑。若是往日,或是旁人,即便现在有你这等水准,老夫也不会说这话。如今距明春县试还有八个多月,依你如今进展,若不松懈,绰绰有余。”

苌秀才又翻找他以往写的文章出来,一边朝书案上摆一边说:“你短短两月,文章上的长进已是别人一年的进益。明年开春的县试未尝不可下场一试。”

傅文征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只怪自己心急,没有循序渐进,让父母夫子都误会,认为他是可造之材,也抱了这样的期待。

可他现在的水平几乎是他的上限了。若是明年下场,县试都没过,岂不丢人?还让他们都失望,说不准再加重课业……

不行不行。

怎么也得拖几年。

他婉言解释自己还想再多读几年,巩固沉淀,再参加童试。

苌秀才略略想了想,大概也觉得此行操之过急,但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道待年底再论。

最后傅文征在苌秀才一声声勉励中辞别。

他刚走到门边,苌秀才忽然唤住他。

他回头,苌秀才欲言又止,最后只嘱咐了声:“读书要紧,其他的事不必挂在心上。”

显然其他的事有所指,苌秀才也知道傅家和齐家世仇,知道齐大郎的事。

他微微笑着回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苌秀才肯定地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回去路上,他脑海中却萦绕齐家大郎之事。

不知道父亲和师父知不知道齐大郎这个低阶小官遭遇,若是知晓应该是会帮着说两句话的吧?

父亲素来不喜严侍郎,觉得此人行事作风太过卑劣,不君子。当年在太子选立上,父亲就与他意见不和。

父亲向来喜欢年轻有为正直之辈,像齐大郎和傅文甲应该都是父亲喜欢的年轻后生。

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得父亲青眼。

上辈子让父亲操碎了心,没享受他一天孝顺,最后还要忍受老来丧子之痛。

想到此,心中一阵酸楚。

七步注意到他异样,小心问:“三爷怎么了?可是先生……”

“不是,没事。”他深吸一口气,昂了昂首,抑制住眼泪。

七步不敢再问。

回到家中他直接去找傅文甲,没有说齐大郎之事,这件事傅家人不想他过问,他也不想提。

他将苌秀才所言之事说与傅文甲听。

他不说,他们迟早知道,反而影响不好,不如索性先说。

傅文甲琢磨了须臾道:“苌先生经验足,教出过几位秀才,看得比较准,苌先生说可以,你不妨一试。”

傅文征脑海中却在琢磨:若明年真的参加童试,今年必然被逼得更紧,他更没时间去将以前的功夫捡起来。

再者说,考不中,全家出动要盯着他读书;如果考中了,全家觉得他是读书的料,以后又岂会让他有松懈的机会?

他立即表明立场。

“小弟还是觉得太仓促,还想再多读几年书,把基本功……把、把书看得更熟些。而且小弟刚学写文章,文理疏浅,大哥也说小弟写的诗有些生硬,韵都压不准。小弟还想再多沉淀两年参加县试。”

傅文甲以为他担心明年考不中,笑着宽慰他:“考不考得中无关紧要,就当是去观场。大哥也不是一次就考中的。”

傅文征还犹豫,傅文甲也不想太为难他,毕竟他刚开始读书,的确太过突然。

“便依你吧!”

“若是爹知道,问起来……”

“大哥会和爹说的,只要你安安分分读书,不想不该想的,爹什么还不都依着你?”

第二天傅必进便知道了此事,心中欢喜,听说小儿子想多读两年再下场,也没太逼着。

这段时间他忙着生意上的事,常常不在家,也听说小儿子每天的辛苦。

再多沉淀两年也好,把基础夯实,到时候一鼓作气考上去。

傅文征自从被加大功课后,每天属于自己的时间只有去学堂前的那一个多时辰和学堂每隔五日放假的一天。

这日放假,他一如往常带着七步来到符河北树林,清早林中安静,他先练了一个时辰枪法,随后就看起书来。

七步呆着无聊,被他打发去林中采野果去。

他看了一阵书后,觉得脖子不舒服,站起身活动,昂首见到头顶上方树杈里有一个鸟窝,心思一动,放下书徒手爬上树。

鸟窝中有几只刚孵化的乳鸟,身上的羽毛还没长齐,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小团,像是睡着了。

他用指腹轻轻点了两下,一只乳鸟醒来,睁着圆溜溜的两只大眼看他,冲他伸着脖子张嘴,似乎是要吃的。

他身上没有吃的,恰巧见到树干上有一条小小的毛毛虫,捏到乳鸟的口中,小乳鸟立即欢快地吃起来,翅膀挥舞着。

这时他瞧见树林里走过来一个人,高处有枝叶遮挡看不清面容,可以确定此人个头不高,而且清瘦。

那人直直朝这边过来,傅文征瞧清楚,是个与他差不多的少年,身着灰白色衣裤,手中拿着一柄镰刀,背上背着一个竹篓,竹篓里是一些野果。

人再近些,没了枝叶遮挡,他看清楚来人的脸,是船夫的儿子,尖尖下巴的少年。

他正想下去打招呼,发现衣摆刮在一根断的树杈上。

他转身小心去取下来,因为骑在树枝上,很不方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取下来。

回头正准备下树,见到少年捡起他放在地上的书,左右看看没有人,就放下竹篓坐在树根处翻开起来。

原来也是读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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