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蛇睁眼的瞬间,整个洞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灰白色的竖瞳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充斥着混乱、死寂与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被它注视的刹那,魏祁和郑逸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嘶——”
一声低沉得不像蛇类能发出的嘶鸣从巨蛇口中传出,仿佛带着某种指令。
下一刻,原本匍匐在巢穴周围的数十个疴人,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雾白的眼珠死死锁定巨石的方向,沙沙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如同死亡的潮水,向两人涌来。
“退!”郑逸低喝一声,剑已出鞘,寒光映亮了他凝重的侧脸。
然而,后退的路已经被不知何时绕到后方的几个疴人堵住。他们被包围了。
魏祁握紧了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内因那蛇瞳注视而翻涌得更厉害的气血。他看了一眼洞穴中央那盘踞的巨蛇和它身下那个模糊的人形,低声道:“目标不是这些小喽啰,是那个母体。”
“明白!”郑逸应道,眼神锐利,“我开路,你跟紧!”
话音未落,郑逸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剑光如匹练,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疴人拦腰斩断。墨绿色的粘液喷溅,恶臭扑鼻。他剑势不停,身形矫若游龙,在密密麻麻的疴人中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直指洞穴中央的巢穴。
魏祁紧随其后,他的刀法没有郑逸那般华丽炫目,却更加狠辣精准。每一刀都直取疴人左肩,刀光闪过,便是一具迅速腐化成白骨的躯体倒下。他步伐看似虚浮,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疴人迟缓却有力的抓挠,身形在刀光与腐臭间穿梭,如同鬼魅。
然而,疴人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不知恐惧,不知疲倦。它们前赴后继地涌上,残肢断臂依旧能动,给两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更麻烦的是,那条巨蛇并未亲自攻击,只是用那双灰白的竖瞳冷冷地注视着战场,偶尔发出低沉的嘶鸣,似乎在调整疴人的攻击节奏。
“这样下去不行!”郑逸一剑削飞了三个疴人的头颅,喘了口气,对身后的魏祁喊道,“它们太多了!必须想办法接近那条蛇!”
魏祁挥刀砍翻一个试图从侧面扑来的疴人,目光快速扫过巢穴。他注意到,巨蛇盘踞的身体将那个人形轮廓保护得严严实实,而它自身的鳞片在幽绿光芒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显然寻常刀剑难伤。
“左眼!”魏祁突然喝道,“还有它身下那个‘人’!那可能是关键!”
郑逸瞬间会意。蛇打七寸,眼是弱点。而那个与蛇共生的人形,极有可能是操控这一切的核心,或者,是这诡异存在的能量来源。
“我佯攻左眼,你找机会对付下面那个!”郑逸当机立断。
不等魏祁回应,郑逸已长啸一声,内力灌注剑身,剑尖震颤,发出清越的嗡鸣。他身形拔地而起,竟踩着几个疴人的头颅,如大鹏展翅般向巨蛇的头颅扑去!剑光凝聚,直刺那双令人心悸的灰白竖瞳!
这一下果然吸引了巨蛇的全部注意力。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巨大的蛇头猛地扬起,带起一阵腥风,张口便向空中的郑逸咬去!那速度快得惊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魏祁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多年来战场厮杀锤炼出的直觉,将体内那口勉强维持平衡的真气彻底引爆!一股灼热而剧痛的力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喉咙里的血腥味浓得几乎让他作呕,但与此同时,一股久违的、强悍的力量感也短暂地回归!
他脚下的地面龟裂,身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贴着地面疾射而出,目标直指巨蛇因抬头而露出的、身下那个人形轮廓!
刀光,在这一刻亮得刺眼!不再是之前那省略了华彩的实用刀法,而是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仿佛要将这三年的隐忍、痛苦、不甘和刻骨的仇恨,尽数融入这一刀之中!
这一刀,名为“破军”!是魏家刀法中,与敌偕亡的杀招!
“魏祁——!”郑逸人在半空,眼角余光瞥见那道熟悉的、决绝的刀光,以及那身影爆发出的、绝不属于一个普通书生的惨烈气势,脑海中“轰”的一声,那个压抑了许久的名字,脱口而出!
是他!真的是他!他没死!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郑逸,以至于他差点被蛇口咬中,险之又险地借力在蛇鼻上一点,翻身落回地面,剑势却已散乱。
而魏祁,此刻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和手中这凝聚了所有力量的一刀!
“噗——!”
刀锋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那个人形轮廓!预想中的坚硬阻碍并未出现,反而像是刺入了一团粘稠的、充满恶意的能量体中。
“嗷——!!!”
一声不似人声、也不似蛇鸣的凄厉惨叫,猛地从巨蛇和那个人形轮廓同时发出!巨蛇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扭动起来,整个洞穴地动山摇,石块簌簌落下。那些原本围攻的疴人,如同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瞬间僵立在原地,然后成片成片地倒下,身体迅速腐烂,化为白骨。
成功了?
魏祁心中一松,但那口强提的真气也随之溃散。剧烈的反噬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他的五脏六腑,眼前一黑,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中喷涌而出,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魏祁!”郑逸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其他,身形如风般冲了过去,在魏祁倒地之前,一把将他捞起,紧紧抱在怀里。
怀中的躯体轻得吓人,冰冷得吓人,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郑逸的手都在颤抖,他慌忙去探魏祁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你撑住!你给我撑住!”郑逸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立刻运起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魏祁体内,试图护住他心脉。
然而,魏祁体内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那几种剧毒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此刻正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侵蚀,再加上旧伤和新创,他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这时,那巨蛇虽然遭受重创,却并未立刻死去。它疯狂地扭动着,被魏祁刺中的那个人形轮廓开始剧烈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暗黑色的能量如同烟雾般从伤口处弥漫开来,带着浓烈的怨恨和不甘。
“愚蠢……凡人……”一个断断续续、夹杂着蛇类嘶鸣的怪异声音,直接响在两人的脑海中,“坏我……圣胎……你们……都要……死……”
巨蛇剩下的那只独眼,死死盯住了抱着魏祁的郑逸,充满了怨毒。它积蓄着最后的力量,张开巨口,一股浓郁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黑气,向两人喷吐而来!
郑逸瞳孔骤缩,此刻他若闪避,怀中的魏祁必死无疑!若不避,两人都可能被这诡异黑气侵蚀!
电光火石之间,郑逸猛地将魏祁更紧地护在怀里,全身内力爆发,在身前形成一道护体气墙,同时另一只手挥剑格挡!
黑气撞上气墙,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郑逸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阴寒邪恶的力量顺着剑气侵入手臂,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手中的剑几乎脱手。护体气墙也摇摇欲坠!
就在这危急关头——
“嗡——”
一声清越的钟鸣,不知从何处响起,仿佛带着涤荡邪祟的力量,瞬间传遍整个洞穴。
那喷涌而来的黑气如同遇到克星,猛地一滞,然后迅速消散。巨蛇发出一声充满恐惧的哀鸣,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腐烂,最终“轰”然倒地,化作一堆巨大的白骨和腥臭的脓水。它身下那个人形轮廓也彻底失去了动静,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无踪。
洞穴内,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白骨和死寂。
郑逸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人影。那声钟鸣来得突兀,去得也突兀,仿佛只是幻觉。但他手臂上残留的麻木感和迅速消退的黑气,证明刚才的一切真实发生。
是那位救了魏祁的“高人”?
此刻他已无暇细想,怀中的魏祁气息越来越弱。
“魏祁!魏祁!你醒醒!”郑逸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当年的事……当年的事我……”
他想解释,想忏悔,却发现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在魏祁这奄奄一息的状态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魏祁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视线模糊,但他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的手臂有多么用力,能听到那声音里的恐慌和……痛苦?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喊我……什么……”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
郑逸身体一僵,看着怀中人那双因剧痛和涣散而显得格外漆黑的眸子,里面倒映着自己仓皇失措的脸。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回避,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魏祁。我喊你,魏祁。”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上魏祁冰凉的额头,声音压抑而颤抖:“你没死……你竟然没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重复的“太好了”,泄露了他内心滔天的后怕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魏祁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嘲弄,有悲凉,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疲惫。
“二十万……”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叹息,“东凌军……的冤魂……还在看着呢……”
郑逸的脸色瞬间煞白,抱着魏祁的手臂收紧,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深最重的血海鸿沟。
“先……离开……”魏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几个字,眼皮沉重地阖上,再次陷入昏迷。
郑逸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缠往事的时候,救魏祁的命最重要。
他撕下衣摆,小心翼翼地将魏祁负在自己背上,用布条牢牢固定。然后,他捡起魏祁那把沾满污秽的刀,又深深看了一眼巨蛇化作的白骨和狼藉的洞穴,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路,疾步向外奔去。
穿过幽深的洞穴,重新回到雨后的山林。天光微亮,已是黎明时分。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却驱不散郑逸心头的沉重。
背上的重量很轻,却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魏祁微弱的呼吸拂在他的颈侧,提醒着他这个人生命的脆弱。
三年前,他亲手将他送上刑场,以为那是无奈之下的保全,却差点铸成大错,让他承受了整整三年生不如死的折磨。
三年后,他阴差阳错找到他,却再次让他因自己而陷入死境。
郑逸啊郑逸,你口口声声说信他护他,到头来,伤他最深的,始终是你。
他加快脚步,必须尽快回到平安村,或许村里有魏祁常备的药物,能暂时稳住他的伤势。然后,他必须立刻联系京中心腹,派遣最好的太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活他!
至于以后……
以后该如何面对醒来的魏祁,如何化解那二十万冤魂的血债,如何弥补这三年错失的时光与施加的伤痛……
郑逸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无论魏祁是否原谅,他绝不会再放手。
这一次,换他来守护他。
纵使背负千古骂名,纵使与天下为敌,他也要留住这道失而复得的、染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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