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交锋

景兴二十八年九月,北城门驻军处外。

秋风带上了几分肃杀之气,卷起地上的尘土,拍打在朱漆大门“镇北军”三个烫金大字上。

江瀛已在门外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身形挺拔如松,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冷风与门卫如刀的审视都与他无关。

护送他前来的两名将士站在他身侧,起初还笔直站立,此刻却有些站不住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始窃窃私语。

“哥,他怎么看也不像有品级的样子,怎的孙指挥如此重视,叫我们跑这么远来接他来军营?”

“可不得重视,明天车将军要来军营就是为了他。”

“为他?车将军这几年旧伤反复,军队的事情原本就过问的少,怎么突然跑来了?”

“说他的父亲江烨是当年车将军一手提拔进的兵部,只可惜后来安詹之役的时候死了。他一个人流落在外,车将军听说了便想把他接来好好教养,也算是全了当年和他父亲的一场交情。”

“车将军竟然如此看重他,你看他那小身板,只怕架不住几次比试就要散架了。”

“孙少主可一直在里头等着他呢,等下有的好瞧了。”

江瀛冷笑一声,他天生耳力过人,这两人的“私语”一字不落进了他的耳朵,清晰无比。

‘江烨’这个名字,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他心上,但随即而来的,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孙少主”的审视。

故意晾他在门外,这是给他吃闭门羹?

他缓缓转过身,清冽的目光落在那两名将士身上。

两人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抿了抿嘴,瞬间噤了声。

江瀛的声音清悦如山涧落泉,听不出喜怒:“两位大人,既然里面无人相迎,请劳烦再通传一声,就说我已经到了。”

半柱香的功夫,朱漆大门终于打开。

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小跑出来,匆忙问候道:“江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孙指挥有公务在身,今日外出公干,孙少主已在正堂恭候您。”

江瀛点头道了一声谢,便跟着进去了。

正堂里灯火通明,北城门驻军孙指挥之子孙涛坐在正中。

他身着软甲,懒散的斜坐着,一条腿搭在扶手上,手里还攥着一个苹果抛上抛下,神情轻蔑的从头到脚打量着江瀛。

江瀛一身青衣,身形挺拔修长,秀骨清相,神情冷淡而内敛,有着朝露一般的清冷与俊秀。

见对方迟迟不开口,江瀛也不着急,迎上他挑剔的目光,淡漠的任他打量。

一旁书生模样的人眼瞧着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少主,这位就是江公子,今年十八,你们年岁相当,今日相见是缘分呐。”

孙涛古怪的咧嘴笑了笑:“你就是江瀛。”

江瀛:“是。”

“那可真是久仰,江公子年纪轻轻就受教于车将军门下,想必是有诸多过人之处。”

江瀛淡淡的答道:“孙公子言重了,只是略懂些拳脚功夫。”

孙涛听完江瀛的话,昂着头道:“料想你也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言罢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江瀛皱起眉头,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书生模样的男子,对方连忙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少主...这话可不能说啊,江公子好歹是车将军......”

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涛打断:“多话,还不快滚!”

书生模样的男子应答着连忙转身退了下去,走之前望了江瀛一眼,传达出满满的“您自求多福”。

正堂中只剩下两人。

孙涛慢慢踱步到江瀛面前,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江公子,明日军中有比试,不妨展示一下将门之后的水平。”

江瀛听他把“将门之后”四个字刻意加重,仿佛用牙齿细细研磨了一遍似的,在他眼中只看到了掩饰不住恶意和不忿,上前一步道:“自当如此。”

被安排的住处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江瀛躺在硬板床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孙涛那句“绣花枕头”。

他并不生气,只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就招了这样一个炮仗。

清晨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湿冷,金铁交鸣之声与士兵的喝彩声混杂在一起,战旗迎风而动,两侧的鼓手亢奋而富有节奏的敲击着军鼓。

大小将领皆坐于一旁,台下候场处参加试炼的士兵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孙涛斜睨了一眼专注看着场中比试的江瀛,假装亲昵道:“江公子,今日大伙都在,应着昨日的邀约,我们便来切磋一次。”

众人一惊,知道江瀛是车将军命人带进应禧的,只不过在军中暂住,刚来就拉着人比试,似乎不合情理。

江瀛不着痕迹错开他的手,自己初来乍到,本意不想与人起争执,可架不住孙涛总是咄咄逼人的样子,令人不喜。

转身对着众人道:“我武艺不佳,今日就在各位面前献丑了。”

孙涛看着他冷淡中带着防备的样子,心中火起,直接出拳将他逼向演武场。

原先正在比试的士兵吓了一跳,眼见两人架势不对,当即退到一边去了。

孙涛的拳风呼啸而来,江瀛身形一错,如风中柳絮般避开。

他不想惹事,更不想刚到应禧就留下话柄。

孙涛招式大开大合,破绽百出,全凭一股蛮力,他还不屑于与这样的人较量。

江瀛只守不攻,步法灵巧得像一只翩然的蝴蝶,无论孙涛如何气急败坏,都无法触及其分毫。

怒火冲昏了头脑,孙涛眼中凶光一闪,转身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长剑,再次袭来。

江瀛神色微凛,闪避之间与他拉开更大的距离。

人群中悄然漾开一阵低语。

“这江公子看着清瘦,实力不一般呐”

“若没点真本事车将军怎么会点名要教养他”

都是在军营摸爬滚打的人,众人已经看出江瀛的武艺绝不再孙涛之下。

眼瞧着事态要失控,几名将领面色一变,刚要起身,又见孙涛那副横眉怒目的混模样,想起他向来被孙指挥娇纵,一时又有些踟蹰,终究是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就在两人交手的关键节点,江瀛余光中突然多了抹红色身影。

跃起转身时正面迎上来人,目光陷入了一片潋滟春色之中。

一个晃神,行动稍有迟缓,便被孙涛找到了机会,举剑朝着他的心口部位而来。

江瀛迅速侧身闪避,只听“叮”的一声,孙涛的长剑被一柄短剑击中,斜插入地,发出一阵持久的嗡鸣之声。

孙涛长剑乍然脱手,被击的手腕、小臂疼痛不止,捂着肘部蹲在地上。抬头望向出手的红衣男子 ,气急败坏喊道:“什么东西,竟敢坏了军中的比试。”

红衣男子闲庭信步般踏上演武场,他甚至没有看孙涛一眼,目光落在江瀛身上,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而后慢悠悠地转向孙涛,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孙公子,江公子可是车将军的贵客,怎么第一日便兵刃相向?看来这北城门驻军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别开生面。”

孙涛被人点破了心事,满脑子想着怎么回击。

就见一大帮兵卒簇拥着孙指挥大步流星而来,他走到红衣男子面前作揖拱手道:“方二公子,我接到了车将军让您接江公子回去的信函,正想着来迎接,您已经进来了,是我们失礼。”

方淮青扶起他道:“孙指挥客气了,您的品级可在我之上,晚辈承受不起,原想来拜见,谁知看见了一场精彩的比试。”

听到他的话,孙指挥望向演武场,一看情形便已猜到了几分,走过去揪起孙涛的领子骂道:“混小子,回去再收拾你。”

孙涛被父亲一喝,当即缩紧脖子,禁了声。

孙指挥转头望向江瀛道:“江公子,犬子无礼,没有伤着你吧。”

江瀛摇了摇头,视线又不自觉落在红衣男子身上。

这人比他要高半个头,面如白玉,剑眉入鬓,分明是强势的骨相,偏生覆了一双仿佛藏匿了无数春光的眼睛,唇角微翘,动作间竟然生出一种潋滟的美态,不着一语,已占尽风流。

方淮青见江瀛盯着自己看,笑意漾开,颊边悄然陷落两点,如同初雪落痕。对着他道:“原先车将军准备自己来接你回去,不料启程就接到皇上的旨意要进宫商议军事,所以便差我来了。”

孙指挥见两人目光流转,忙不迭地开口道:“两位都是贵客,酒宴已经备下,昨天我临时有公务,也不曾为江公子接风洗尘,是我们的过失,眼下方二公子来了,正好一起。”

说完还将一直黑着脸的孙涛拉到身前,“方才涛儿差点伤了江公子,席间我让他好好给你赔礼道歉。”

江瀛对这里的人没有什么好印象,再装模作样互相敬酒,实在不愿,所以当下并未应答。

他眉头轻蹙的动作被方淮青尽收眼底,心中了然,笑道:“谢孙指挥美意,兵营重地,晚辈们也不敢随意叨扰。此次匆忙前来是我失礼,改天定邀请您要来方府一聚,好好赔礼道歉。”

孙指挥诚惶诚恐的连连摆手,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知道强留也无用,心中哀叹,只能将他们送了出去。

一辆覆着温润素色车衣的马车停在门口,乍一眼并不华丽,细看却处处精巧,有一种沉静内敛的清贵之气。

正待江瀛要上车时,忍了一路的孙涛终究是没有憋住:“江公子,今日是我的过失......希望日后有机会能正式切磋,毕竟......”

说到此处,突然停顿了片刻,梗着脖子道:“中看不中用是不能在军队立足的。”

孙指挥倒吸一口凉气。

江瀛的脚步猛的顿住,缓缓转过身,声音干净而寒凉:“花瓶至少赏心悦目,废铁要是喋喋不休,就只让人觉得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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