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六月,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京里最近出了一件热闹事,听说裴相爷家那个被赶到边关从军的大公子近日升了将军,原是件大喜事,谁知裴将军刚刚升官没多久,便被皇帝一道圣旨召回了京师。
可不是为了让他回京谢恩,演一出衣锦还乡的戏码,而是因为裴翊在边关斩了贵妃的弟弟的头颅,说的是贵妃弟弟临阵脱逃,依军法处置了。
贵妃和贵妃娘家顾家如何能依?
顾家在朝有兵部尚书,在宫里有贵妃,轻飘飘地几句话哄得皇帝把裴翊召回了京师,众人在心里猜测新上任的裴将军恐怕难逃一劫,又有人问裴将军是相爷的儿子,相爷难道不管?
众人闻言笑了起来,且不说咱们的相爷在朝中是个万事不理的泥菩萨,就为着当年裴将军被送去边关那件事,两父子只怕也难和好。
这不裴将军才到京师,在相府恐怕屁股都没坐热就一抬腿跑去相好家住了下来,一住就是这么些天。
又有人问两父子如何闹得这样不好看?
能好看才有鬼了!有人捂嘴笑道,你道那相好是谁?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禁军衙门的一个小兵,模样长得俊俏得很呢!
“啊!”刚刚嫁到京里的小娘子掩唇吃惊道,“那裴将军是……”
“对!咱们这位小将军啊,是个东风不挨西风不沾北风不喜只好南风的主,是个实打实的断袖!”知道内情的人冲她挤眉弄眼,“听闻当年他就是因为勾引晋王不成,被相爷赶去了边关。”
喜、喜欢男人啊?小娘子登时傻了眼。
围在溪边洗衣的妇人继续碎嘴聊着相爷家的事,多是围绕那位裴小将军展开。
只听他们一会儿碎嘴裴小将军往日与晋王殿下那段情,一会儿替他担忧他与相爷不和,相爷新娶的继室生下的小公子会不会同他争家产,一会儿又担心起裴小将军杀了贵妃的弟弟会不会被贵妃问罪。
倒是什么都替那位裴小将军操心透了。
在溪边洗衣服的陆卓侧耳听着街坊的闲言碎语,摇头笑了两声,随手把衣服扔到水里提溜两把,水中立即滚起一个小小的漩涡。
只见衣服在水中转了几圈,他将衣服抓回,用力拧成一根直棍,待将水拧干便扔回盆里。
也算洗过。
陆卓点了点头,因牵挂着家里那位‘贵客’,也没心思再听街坊闲聊,起身正准备回家,隔壁巷子的赵婶子突然凑过来向他打听事情。
这偏爱替人保媒拉纤的妇人捻着熟稔的笑容,端着木盆走到陆卓身边,向陆卓问道:“小陆,现住在你家院子的那位官人不知是你的哪门亲戚?大娘看着他长得可真俊,不知娶妻没有?家中可有相好的?”
赵婶子平日里最爱与街坊四邻做媒,这几年为着陆卓的婚事,没少往陆卓家跑,现在想来又瞧上了陆卓家里的那位‘贵客’。
想起那人傲气的脸,陆卓真想知道若他遇上保媒拉纤这种事会如何处理?
陆卓笑着看向这位热心肠的婶子,见她一张皱成花的老脸上布满的期待,眉头微挑,突然萌生了几分恶作剧的想法。
“他呀——”他弯腰凑近赵婶子,故弄玄虚地拖长声音在赵婶子耳边说道,“是我的……相好!”
‘咚’地一声!赵婶子的洗衣盆掉到溪水里,飘出老远。
赵婶子却顾不上去捞,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卓,震惊的眼里还透出些许‘怪不得往日同你介绍姑娘你总推三阻四’的恍然大悟。
大约一时之间失去两位适婚青年才俊,对于赵婶子的打击太大,竟令她连自家的洗衣盆都不想要了。
陆卓看着赵婶子惊疑不定的神情哈哈大笑,弯下腰去猿臂一伸,替她把洗衣盆给捞了回来。
将洗衣盆放回赵婶子手中,陆卓笑呵呵地赔罪道:“我说的是玩笑话,李婶别在意,那位官人就是我的一位朋友,这几日在我家暂住,不多时就要走了。”
说完陆卓大笑着扬长而去,全然不管身后人信没信他的话。
不过想来,恐怕短时间内赵婶子是不会再来担忧他会成为那老来无依的单身汉。
陆卓心想自己总算可以清闲些,该去如意楼讨壶好酒好酒喝喝。
他走过溪边的石板路转身进了青石巷,他家住在青石巷巷口第二户,进巷口走几步就到。
陆卓还没想好喝什么酒就到了家门口,正要推门而入,院中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将军难道真的对陆兄弟无意?”
陆卓扣在门扉上的手突然顿住,面上露出一个‘无意撞上他人讲私房话’的尴尬表情,心道这位参将大人的声音未免也太大。
这话若是让旁人听见,陆卓倒是无所谓,只是未免有损那人的清誉。
他倒是随手把锅甩给了说话那人声音大的缘故,也不想想就他那小院,开门就是正堂,里外里也只有东西两个厢房,平日里禁军衙门里那些兄弟来蹭住,西厢放屁磨牙东厢听得一清二楚。
他自家院子小,关人家声音大什么事?
陆卓这边厢胡思乱想,想要推门而入,却又有些想知道那人会怎么回答。
而被陆卓牵挂着的那人正是方才溪边街坊们闲谈中的那位风云人物——裴翊裴将军。
而陆卓本人正是那位勾得裴将军神魂颠倒,才回了京师,就迫不及待卷了铺盖和他滚在一起的禁军小兵。
有时候听到街头巷尾的流言,陆卓都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澄清一下,首先……
他不是小兵——虽说官职不大,但陆卓可实打实是个正六品校尉,手底下管着人的那种!当然陆卓也知道这不是重点,但他还是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不要说得好像他傍上了裴翊,要吃软饭一样好不好。
作为一个有品阶的校尉,他也是有尊严的!
其次,他们两人——真没滚在一起!
他不过是因为位属禁军衙门,日常有巡街的差事,十日前的晚上正带着手下人在街上巡逻时,突然见到裴翊并他的两个手下从相府走出——后来陆卓才在裴翊的手下人那里知道,当晚是裴相爷训斥了裴翊两句,我们的相府公子裴大将军是不受这个委屈的,一言不合,拔腿就走,带着手下人直接离了相府。
当然那时的陆卓是不知道的,他不过见到宵禁以后有人从相府出来,依着自己的职责上前询问。
谁知他只是轻轻地拍了裴翊的肩膀一下,那人就直直倒在了他面前,把陆卓都吓了一跳。
碰瓷也不带这样的。
后来看清倒下的人是裴翊,陆卓又是吃了一惊,吩咐让手下人继续巡街,自己匆匆把裴翊抱回了自己的小院,才知裴翊是在这次对北蛮的大战中受了重伤,伤口刚刚缝合就被召回了京城,一路颠簸更是让伤势加重。
本就是强撑着回了相府,谁知被相爷训斥几句,脾气一上来也不顾伤势,直接离了相府,这才会晕倒在陆卓面前。
那日陆卓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裴翊,心里一时不忍,便开口留下裴翊和他的手下在小院中养伤。
他哪知道后来外面会传得那么难听!
陆卓正在忆当时,就听见院内传来一个声音冷淡地说道:“真的无意。”
这话显然是在回答方才那句是否对陆卓有意之问,那声音似凛冽的天山雪,霎时间吹走了陆卓的迷思,不知怎地陆卓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羞愤欲绝的清秀脸庞。
那誓死不离塞北的少年郎瞪着眼睛向他怒道:“裴某即便性好龙阳,也是个长眼睛的,平生只会贪慕好颜色,兄台这样的尊容倒也不必担忧。”
想想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陆卓咧咧嘴角,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说不谈当日,就说现在这张脸怎么也还是称得上一句俊朗的吧。
他少年时走江湖时可是有大把人恋慕他的容颜,这小将军真不识货!
陆卓啧了一声,摇头笑了笑,伸出手正准备推开面前的木门,突然巷子口传来一阵吵嚷,陆卓依稀听到来人叫嚷着裴翊的名字。
来者不善!
院中的讨论已经停了下来。
陆卓回头,便瞧见两位衣着光鲜的少爷领着一群人往巷内走。他瞧着那两位有些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是哪位大人家的少爷。正打量间,一行人停在了陆卓的小院门口,只见一小厮打扮的人看着陆卓的小院确认了一会儿,趴在那两位少爷耳边说了什么。
两位少爷停下观望了小院片刻,陆卓也想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随手把木盆放在院门口,回身抱胸看向来人。
看到院门口有碍眼的人,其中一位紫衣少爷皱眉道:“你是何人?”
这二位少爷来意不明,陆卓还是决定先礼后兵,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禁军司衙门……”
他话还没说完,那紫衣少爷听见他说禁军司衙门,又想起这是何处,立即满脸厌恶地说道:“你就是裴翊的那个姘头?”
“额……”
你这小孩也忒不讲礼貌了吧,怎么开口就是姘头长姘头短的?你家大人怎么教你的?
陆卓的余光看着赵婶子挤出人群,冲他露出震惊的表情,想起自己方才在赵婶子面前的那番‘相好’言论。
陆卓突然觉得自己只怕是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干净了。
平日他的好友如意楼老板杨纯便喜欢说他平生就是嘴贱这一个毛病难改,现在看来好友所言不虚,他这张嘴……
陆卓心下懊恼,那小少爷说话实在难听,陆卓也没必要再同他见礼,直接冷下脸问道:“未知几位为何而来?”
他常在军中行走,虎起脸来确实有那么几分气势,跟在那两位小少爷后面的小厮都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那紫衣少爷却是见惯大场面的,不仅半点不怵还上下打量了陆卓一番,对他说道:“瞧你确实也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裴翊会看上你。”
他言语间十分放肆,陆卓拧起眉头正要教训教训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突然门后传来‘嘎吱’一声响。
是陆卓身后的院门开了。
陆卓回头,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映入眼帘——正是那位裴将军。
裴翊缓缓走出小院,他穿了一身青灰色窄袖长袍,腰间系了条月白色腰带,头上草草束了根同色系的发带,在台阶上停下,一双闪着寒芒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在场的人,拧着眉头道。
“吵嚷些什么?”
自打他从门后出现,众人便齐齐屏住呼吸,不是为他的好相貌,而是为他惊人的气势,令人胆寒。
当然,也有些许不要命的,看到裴翊的相貌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怪不得都说晋王好定力,若是这位当年勾引的是我,只怕我——
……命都要没了半条去!
在场众人中,唯有陆卓一人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想想从七年前第一次见他起,似乎就没见他好好歇上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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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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