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还我兄长命来!”
众人还沉浸在裴将军的气势中,就听见人群中发出一声怒喝,吼声回荡在因方才裴翊出现霎时静谧下来的巷子里,一声一声竟有些冤魂索命的意思。
围观众人齐齐打了寒战,向发声处望去,也是吃了一惊。
原来发出那声怒喝的是紫衣少爷身旁的一位少年,他身穿织金云白锦深衣,看上去十分斯文,此时却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地瞪着裴翊,眼中藏着无尽的怨恨。
那位嚣张跋扈的紫衣少爷也在旁边摩拳擦掌,对裴翊叫嚣道:“今日必要你血债血偿!”
裴翊拧着眉头,上下看了二人半晌,缓缓开口道:“我认识你们?”
两位小少爷闻言怒火更加高涨,斯文少爷提高声音:“你害死我兄长,现在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紫衣少爷声音更高,咬牙切齿:“你居然不识得我!”
瞧他那模样,合该全天下人都识得他是谁似的。
裴翊懒得理这张狂人,将视线投向斯文少爷,微微歪头疑惑地看了许久,还是没认出这位对自己仇深似海的少年是谁。
念及他有一桩杀人凶案要惩处凶手,裴翊出声询问:“既然你说我杀了你兄长,凶器是何?尸体何在?可有人证物证?”
两个少年是来寻仇的,又不是来讲理的,哪会有这些东西,听他相问一时没了言语,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们迟迟不答,裴翊‘友好’建议:“若这些东西你都有,自去大理寺报官,让他们来抓我便是。”
虽然他自认没犯过什么命案,但保不齐人家真有什么证据,总要开堂审理过后,才知是什么情况。
裴翊好心提醒他们,他是朝廷命官,若真犯了案是归大理寺管,他们如果去错了衙门,把状纸交到京兆尹衙门,京兆尹是不会受理的,到时他们还要多跑一趟。
他说得波澜不惊,却把那两位小少爷气得涨红了脸,陆卓也是听得想笑。
他此时也认出了这两位是哪家的少爷,抬步走到裴翊身边,向他耳语几句。
闻言裴翊吃惊地看了陆卓一眼,又看向台阶下的二人。
他的视线在那紫衣少爷的脸上打转了片刻,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怀念和悲伤,把那紫衣少爷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正要张嘴怒骂:‘你看什么!’
裴翊已经转过头去看向那斯文少爷,眉目中流露些许困惑,似是想将他和自己记忆里的小孩对上号,却最终无果。
两人被他看了半天,看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出口打断,突听裴翊说了一句。
“清远?”裴翊望着斯文少爷感慨道,“你长高了许多!”
紫衣少爷:“……”
斯文少爷顾清远:“……”
京中谁人不知,虽然现今十六岁的顾家三少爷在今年已经慢慢长到了同龄人的水平,但是十四岁之前那段落后于同龄人的缓慢生长期,一直是顾三少爷的隐痛。
顾清远大怒,裴翊此时提起此事,不是为了嘲讽他是为了什么?
裴·长期外派工种的本地人·翊:……我只是普通的寒暄一下。
果不其然,裴翊话一出口,就听到那斯文小少爷顾清远一声怒吼:“裴翊!”
他劈手夺过身旁小厮手中的长棍,手拿长棍向着裴翊冲了上去,那紫衣少爷提着拳头跟在他身后向裴翊冲来。
裴翊现今重伤未愈,陆卓岂能容这群小子在自己面前对裴翊放肆。
目光骤然一沉,陆卓迈步挡在裴翊身前,侧头低声向伤重的裴将军说道:“将军先退……”
最后一个字都还没出口,就被身后的裴翊大力一推,给推到了边上,还差点撞上隔壁站在门口围观的王老汉。
陆卓:“???”
在撞上人之前,陆卓立住脚跟稳住了身形,向王老汉露了个尴尬的表情,抱拳说了句:“王叔多担待。”
再回头看自家门口,裴翊已经夺过顾清远手中长棍,将人掼在地上。他的两个手下从院中飞出,一人拦住紫衣少爷,一人对付其余小厮,三拳两脚就群一人打翻在地。
倒显得旁边的陆卓没有用处。
察觉到街坊们隐隐的鄙视,陆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武功很高强的。
那边裴翊将顾清远扔在地上,向他说道:“你二哥临阵脱逃,扰乱军心,依律当处枭首之刑。我杀他,他不冤枉。”
话未说完,看着因他的话气得发抖的顾清远,裴翊顿了顿,又开口说道:“你家若真对我的处决有意见,叫你父兄来与我谈。”
他没兴趣欺负小孩子!
说罢,裴翊两手抓住那根长棍,用力一折,那长棍立即化为碎屑。
两个小少爷带来的人都被他这一手震慑住,一时不敢动弹。围观的街坊们也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望向裴翊的眼神霎时带了点仰望。
果然不愧是塞北军的将军!
扔了手中碎屑,裴翊远远地看了陆卓一眼,对两位手下说道:“放了他们。”
说罢便转身回了小院。
他的两位手下也依他所言放开手上的人,对着那群人冷哼一声,便跟在裴翊后面进门去了。
陆卓知道他们心里定是都憋着一口闷气,他们在边关浴血杀敌,回到京城居然还要受这等鸟气,连两个毛头小子都敢骑到裴翊头上拉屎撒尿,叫他们如何能不恼?
三人之中反倒是年纪最小的裴翊最沉得住气,到如今陆卓也没看出他有什么异样,反倒有些泰然处之的意思。
越来越有大将之风,半点不似过去那个爱斗气的小孩。
陆卓低头扯着嘴角笑了笑,见顾清远等人还十分不服的模样,抬步走到门前,沉声向他们说道:“诸位也该仔细掂量掂量,陛下亲封的归德将军,岂是尔等能随意折辱的!”
见他终于有所作为,街坊纷纷向他投来欣慰的目光。
好样的!陆校尉,咱青石巷的也不能轻易给人欺负了去!
“归德将军?”那紫衣少爷冷笑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跑到本侯面前叫嚣!”
他既是在骂裴翊也是在讽陆卓。
陆卓闻言丝毫不恼,微微笑道:“小侯爷身份尊贵,自然没人敢在您面前放肆,只是穆元帅一生为国,战死塞北,令人敬佩!闻听穆夫人因元帅之故,对塞北军人都十分亲厚,凡塞北军有人求到她面前的,她必会对其多加照拂。裴将军也曾是元帅麾下一员猛将,今日却被你带人上门折辱,不知穆夫人知道此事,会作何感想?”
穆元帅与穆夫人便是这紫衣少爷的父母。
对,陆卓向对面祭出了那个古老而十分有效的攻击——他要去告家长!
紫衣少爷怒道:“你敢!”
陆卓赖皮道:“侯爷尽管试试,看我敢是不敢。”
紫衣少爷咬牙切齿,最后还是败在陆卓的威胁下,愤愤不平地带人走了。街坊们瞠目结舌,再度向陆卓投来鄙视的目光,陆卓只能望天望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陆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虽然我武功高强,但我更喜欢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事情。
院中,先进来的裴翊大步走到厨房前的水缸旁,拿起水瓢舀了半瓢,仰头了喝下去。
用凉爽的冷水将喉咙里的血气冲散后,裴翊放下水瓢,捂着刚才被扯动的伤口长长舒了口气,转头就见到宋三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裴翊乐了:“三哥今日的火气怎么这么大?看上去倒比我还生气一些,定是因夏季炎热,水喝得少了,内火旺盛。”
说着他顺手又舀了一瓢水递给宋三:“多喝些冷水,消消火气,若真要动气,日后还有得你动的,不必急在今日。”
“将军如何还能这般轻松,你我已经回京多日,那皇……陛下仍迟迟不召见,”宋三着急道,“分明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现在京里都传贵妃已经求得陛下圣旨,要为顾清泽那个臭小子将你发落了,你再不想想办法,咱们不就只有等死的份!”
跟在他后面的姜二虽不言语,却也紧紧地盯着裴翊,眼中含着满溢出的忧虑。
他们都在怕,怕这小院就是裴翊的风波亭,怕那为了召裴翊进京连发的三道金牌就是裴翊的催命符!
裴翊何尝不知道他们的担忧。
他收回水瓢,望着瓢中清水倒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容向二人说道:“等死?”他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你们放心吧,咱们的陛下现在还舍不得杀我。”
说罢又将水瓢中的清水一饮而尽。
陆卓走进院门时,恰好听见裴翊这句话。
他抬眸望去,见到裴翊仰头喝水,水瓢的水珠从两边倾泻而下,自裴翊苍白的面上滑过,打湿了他的衣服。
望着那倾泻的水珠,陆卓脚步顿住,不知就怎么想起了今晨在巷口见到的那支沾满露水的芙蓉。
娇弱美丽,令人心折。
陆卓心头一颤。
裴翊正好此时放下水瓢,视线与陆卓对上,陆卓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还未待陆卓捕捉清楚那是什么便已散去。
那已经长成稳重青年的裴将军向他致歉:“这些时日给陆校尉添麻烦了。”
陆卓神态如常,呵呵笑道:“将军这是说哪里话,有将军这等贵人在此,我这小院才是蓬荜生辉。”
当年他做侠客时并未在裴翊面前露过真容,现今也没有向裴翊表明过旧日的侠客身份,就只当他是陆校尉,他是裴将军,京师这一遭才是他们的初相见,七年前那一段稀里糊涂的往事就当做尘烟散去吧。
对于他这客套话,裴翊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了句‘校尉说笑了’便告辞回屋去了。留在院中的二位参将亦一一向他道谢,陆卓有礼回过二人后,偷偷望向裴翊所住的东厢,心里叹了口气。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滴答’!
露水滴在陆卓脸上,正在走出巷口的他停下脚步,仰头看向枝头上的芙蓉花。
院墙内娇艳欲滴的芙蓉在枝头乱颤,陆卓驻足看了半晌,才咧起嘴角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傻了——竟会把这花和裴翊联系在一起。
莫说现在,即便是那人尚身量纤细的少年时,一旦蛮横起来也是军中众人不敢招惹的小霸王,哪里同这枝头上娇弱美丽的花朵相像。
摇摇头,陆卓笑着收回视线抬步往巷外走去,将芙蓉花扔在身后。
好似七年前他毅然离开塞北,将裴翊扔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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