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山之中的一处狭窄山谷,弥雾沉绕,阴风阵阵,遍地的骸骨长满了青苔。
山谷尽头的门亭里,戴着白色面罩的守卫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埋头打盹的守卫头一抬,起身推开房门,他举着火把踩在泥泞里,咯吱咯吱地脚步,走向出口处的铁门。
只见一年轻的妇人正颓坐在外面,她紧闭着眸子,脸色惨白,一身青衣已被血迹和污泥染头,她头发散乱,上面翡翠镶金的珠钗倾至一旁,摇摇欲坠。
妇人奄奄一息,那只抓着铁门的手,像是从沼泽里伸出来一般。
守卫冷冷看着来人,火把凑近,待看清妇戴在口鼻处的白色帕子,上面绣着的回程柬三个字时,立即拉动了一旁手臂粗的麻绳。
随着麻绳的拉动,警钟敲响,守卫听到浑重的钟声后,才将手中的火把放在一旁墙壁的火桶中,接着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
他刚要蹲下来要将这女子搀扶起来,手就被女子那只满是泥污的手给抓住了。
女子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曲起的腿伸直,裙摆散落至地,漏出了凸起的大肚。
“剖肚取子,唤千予。”女子痛苦道,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哀求:“救孩子,救千予。”
说罢,妇人便昏死了过去。
几个时辰后,神渊阁的石房里,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了房间。
石妈妈用麻布裹住闭着眼睛啼叫着皱成一团的婴儿,又看了看石台上早已咽气的妇人,心里不是滋味。
这妇人胸口中了毒箭箭,本该撑不到这里,是怎样的意志,让她等到他们剖腹取子之时。
如果她未中箭,那怀里的孩子该是最幸福的孩子之一吧。
想到这里,石妈妈眼里一阵酸涩。
“把她身上之物都取下来罢,说的那两句话也记录在册,存在一起。”何妈妈幽声对一旁的人说道,几个人点头便忙碌了起来。
十八年后。
澜武六年二月十三,距离大诸国的花焰大赛不足一月。
都城燕阳,城北的花焰台已经开了门,成群的城吏进入,开始了打扫和布置的工作。
一排排马车,挂着各自的招牌,拉着盖着雨布的货物涌入了花焰台旁的东漓路。
亥时,距离东漓路不远的青蔻巷,一片清寂。
入口处,一清瘦的身影拉着一头老驴打破了这里的寂静,没走多远,这人便推开了一个院落的大门。
她进来关门之后,拉着驴过了门廊,来到院里,便听到了小孩的啼哭、女人嘶哑的啜泣、以陌生男人的咒骂。
千予皱眉,望着声音的出处,那唯一还亮着灯的正房。
接着,“砰”地一声,拴驴的千予抬头,便看见一肥头大耳的锦衣男人从正房破门而出。
“强扭的瓜就是甜!”男人感慨了一句,听到身后女人的嘶哑的哭声,不耐烦地朝后吼道:“贱妇,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妈的!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你怪谁?”
男人一边骂,一边系腰带,再顺着台阶下院子,发现院子里有个人。
“看什么看!破落户,我殷三爷怕你?”男人瞪眼吼道,千予垂首,往院旁的桂花树上继续拴驴绳。
男子见她没说话,勒紧了腰带,路过她的时候,在她脚边啐了一口,才大步离去。
男人擦肩而过,千予望着地上模糊的痰,幽深的目光落在男子圆厚的背上,一条细蛇便在她的靴口里爬了出来。
细蛇扭动着,朝着男人迅速爬去。
三月十一,清晨,千予从床上起来,却没听到院里孩童熟悉的嘻闹。
她拿着木盆推门出去,“嘎吱”的声音从门框传来,让水井边洗衣的妇人立即低下了头。
“热水烧好了,你去用吧。”还未往外走,妇人便说道,语气虽然带着笑,但嘶哑的声音却是痛楚。
千予别头,看到她挽起的衣袖下,胳膊上紫青的淤痕,眸光幽深,却淡淡地嗯了一声。
“喜子呢?”千予走向厨房的时候,作不经意地问道。
“他昨晚闹觉,还在睡呢。”
“嗯。”
千予在厨房的时候,隔壁的文婆子突然跑了进来。
“兰妹子!兰妹子!”文婆子冲了进来,千予透过厨房的窗户,正好看到兰姐正慌乱地扯袖子,整衣襟。
“殷三爷去了!”文婆子低喊,洗衣服的兰姐身型一怔。
文婆子冲到她身边,激动地拉着她的手:“你不会有事了,太好了!”
文婆子开心的话刚落,便看到了兰姐肿胀的侧脸,吓的一个踉跄。
“你——你,他——”文婆子一脸惊恐,刚刚还兴奋的脸,顿时丧了下去,眼眶立即浮了一层泪花。
“文妈!”兰姐扑进了文婆子的怀里,泣不成声。
千予拿着木盆走出厨房的时候,文婆子正狠狠地瞪着自己。
“文妈妈,阿予昨晚出了门。”察觉到了文妈妈的情绪,兰姐立即解释。
文妈妈愣住,这才收回了自己红了的眼眶。
“怎么去的?”想到了什么,兰姐问道,提起这事,文妈妈阴霾的双眼终于多了几分痛快。
“说是今早下人进门去伺候,就不行了,叫来了御医,御医查看的时候,一条蛇就从他袖口里钻了出。吓了众人一跳。”
“我还听说,殷国公府的下人都在追杀那条蛇,追到了殷国公府的祠堂,在那供奉列祖列宗的排位前,那蛇居然在桌上用那佛水留下了一个耻字。”文妈妈说着,带着些大快人心的激动。
而兰妹子又喜又怕,担忧道: “文妈妈,你说他们不会怀疑到——”
而文妈妈却没有让她把话说完: “你胡说什么,是苍天有眼,殷老将军都看不下去这个逆孙,可怜咱们这些女人,收拾了那个混账。”
“喜子呢?”文妈妈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又问,兰妹子听到这里,又抹了一把泪。
“昨晚,他受了惊。”
千予回到了房间,门关上的时候角落里出来一天金棕色的细蛇,正朝着她吐着信子。
她朝着微微一笑,蛇扭动着身子,钻进了她的靴口。
蛇在大诸国是神的象征,被蛇咬死,最终会可能会演变为殷国公府触怒了神颜。
晌午之后,所谓的蛇在祠堂留下一个“耻”字、甚至殷国公府嫡幼子被蛇咬死的传言,都销声匿迹,变成了嫡幼子暴毙。
至于是各种原因暴毙,大街小巷里各有说法。
下午,殷国公府挂上了白绫,门口一群裹着白素的下人正在忙碌。
一面容俊秀的青年牵着老驴经过,她一身灰色粗麻长袍,头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清风拂过她鬓角的碎发,一旁路过的少女都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对面一辆雕着麒麟金纹的马车缓缓驶来,车中男子掀开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国公府,目光回来的时候,落在不远处牵驴青年的脸上。
男子神情微滞,此时马车停下,车外的侍从禀报。
“王爷,到了。”
诸源这才回神,再去看那抹人影,发现却不如记忆里娇小。
那时她才豆蔻年纪,如今应有二九,应该不一样了。
诸源思忖,又想到神渊阁十八岁出世的规定,算了算时间,恰巧在年前。
没等到回应,外面的侍从江柯宇已将车帘拉开,关心地看向自家主子。
“王爷,有事?”江柯宇问道,诸源这才放下了车帘。
“刚刚牵驴过去的灰衣青年,问问她是谁。”
“为何?”江柯宇问道,诸源没有回答,他便不再说什么,下了车,往后面跑去。
诸源进了殷国公府,江柯宇也终于跑到了牵驴的青年面前。
“公子,请问您是?”江柯宇冒昧地问,大街上被派问一个素人姓名,这还是他当了南溪王三年的侍卫,第一次见到。
千予抬头,透亮的眸子盯着眼前这个穿着黑底竹纹长袍的男人。
江柯宇一身黑色的重缎云纱长袍,腰带绣着金叶,发束上也是同款的金叶黑绸带,身侧别着的剑露出镂空雕刻的剑柄,一看就来头不小。
千予望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男子,没有说话。
被人呆呆地地注视着,江柯宇浑身不自在。
作为南溪王的贴身侍卫,父兄皆是将军,他中武状元后,便尊皇命,领三品带刀侍卫的名俸保护南溪王。
江柯宇觉得自己也是京城有些名气的存在,燕阳的百姓,不可能认不得自己。
所以没有想到,对方看到自己没有欣喜,雀跃或者害怕,而是一副懵懂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又一想,对方了肯定是外地来的,而仔细打量着眼前人颇为秀气的脸庞,待看清对方的模样,怀疑自己可能叫错了。
“姑娘,怎么称呼?”他又问道,千予依旧盯着他,没有开口。
江柯宇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粒碎银子,递了过去,这次眼前的人有反应了,伸手接过。
谢谢也没说,拿起银子就在嘴里咬了一口,确认了之后,冲江柯宇露出了笑容,冒着光的大杏眼,似乎在说谢谢。
为此江柯宇得出结论,这人不是个哑巴就是个傻子。
拱手之后,江柯宇便回去复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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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殷三爷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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