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琛回府的时候，丁辰和丁未两兄弟连忙迎了上来。丁未一眼便瞧见了将军手中的彩泥娃娃，询问：“将军，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东西了？”
顾远琛不自在的咳了声，将彩泥娃娃收起来。丁未还欲再问，旁边的丁辰却是狠狠掐了人一把，顿时丁未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他恭敬道：“将军，今日三皇子的人又来了，礼我给退了，但来人留了一张宴贴，说是请您三日后过府赴宴。”
自顾远琛回京，来将军府中拜访或是想要宴请他的人便络绎不绝，上至皇子，下至京兆府尹。但顾远琛都一一给拒绝了，除了公开场合的碰面，他私下里从不与任何官员相见。这三皇子虽未上门拜访，但隔几日便送些礼物过来，被拒也不气恼，下次依旧。
顾远琛皱眉：“推了吧！”
丁辰继续道：“将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三皇子这态势，是一定要请到将军您才肯罢休啊！”太子和三皇子之争日趋白热化，将军不想卷入其中，可身在京城，又如何能做到身然世外。
丁未气愤道：“这宁王殿下简直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人便不放了，上次春日宴也是这般，还是太子比较好，温和有礼多了。”
丁辰不理他，继续对顾远琛道：“今天来人还说这次府上来了一位丘姓姑娘，说是将军过去可以认识认识，这丘家姑娘……”
顾远琛眉头立即刻下几道褶皱，道：“让你们找的人找到了吗？”
“我们已经翻遍了整座北京城，都没有探到。”
顾远琛：“你让人回了三皇子，三日后我会如期赴约。”
丁辰和丁未看着一人离去的顾远琛，玄衣青年，朗风如玉，却透着一身的孤寂与悲伤。丁未纳闷：“那丘家小姐到底是谁啊？刚刚回来时将军还很开心，怎么一会儿就不高兴了？”
丁辰乜了人一眼，不说话。
丁未转头瞅着丁辰，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是你哥哥。有你这么瞅哥哥的吗？还有你刚刚为什么掐我，你知道多疼吗？”
丁辰：“聒噪。”
“……”丁未道，“是可忍熟不可忍，今天我必须要教训教训你。”
现如今的将军府乃是原来的顾府，二十多年的空置使得这座府邸有些破败。他得胜归来那日，陛下赏赐了他新的府邸，可是被他拒了。旧人已逝，若还舍了旧宅，那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怀念他们。他请了工匠将旧园重新修整了下，如今便也颇似模样。
顾远琛沿着九曲回廊朝着夜色浓重而去，房门吱呀而开，霎时一个少年寝室便露了出来。一张龙舍弓端正的悬于壁上，书桌上还零散着几本书。顾远琛轻车熟路的进去，拉开书桌侧面的一个小屉，那里精心放着几卷画。
顾远琛取出一副，缓缓展开。映着灯光，画中女子的样貌逐渐显露出来，她着一身粉色薄衫，额间贴着桃花花钿，笑得肆意而又热烈，画卷右上角题字“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1]
画卷一一展开，画中的女子或笑或娇，或怒或羞，无一不是倾城貌。顾远琛坐在檀木椅上，月光透过纱窗照在画上，画中绿衫女子头顶一片硕大荷叶，脸上神情怒气冲冲，旁边题词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不知在房间里坐了多久，待顾远琛出来时，月亮已经高悬于天际，整个顾府清冷而又寂寥。他一人穿过那黑沉夜幕回到院里时，众人皆已睡下。他进门点亮烛火，片刻后仆从在外道，“将军回来了，需要派人进去服侍吗？”
“不用了，李伯，你们去睡吧！”
“是。”
声音哒哒远去，霎时耳侧便只剩下一片安静。灯光下，唯有手中的彩泥娃娃泛着温暖的光。顾远琛用指尖轻触小姑娘的脸颊，微舒一口气。这将军府若是有了女主人，想来便不会这般冷清吧！
他取出一个匣子，将彩泥娃娃放入锁好。
……
赵蓁这两日十分开心，顾远琛的事情进展的非常顺利。唯一让她忧心的便只有春日宴中李双容那件事情。
自顾远琛回来，所有事情便与前世发生了大大的不同。前世李双容并未私闯太子汤池，春日宴并未一日而止。那李家三小姐她见过，性子虽被养的有些骄纵，算不得聪明，但也绝不会莫名跑去太子汤池，拿自己姑娘家的名声开玩笑。
这件事若是他人算计，最有可能的便是李双卿。可她一个不得宠的闺阁女子不可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的消息。若是齐恒和李双卿合谋，他们这次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齐恒的野心之大，他不可能仅是为了帮李双卿报复李家两位庶出的姑娘。赵蓁想了两日终是没有头绪，便打算明日进宫去看望太子妃嫂嫂，顺便打探下消息。
……
三日后顾远琛带着丁辰赴宴，三皇子宁王的府邸建的豪华大气，横栏雕琢，奇花异草，目之所见，无一不是珍品。顾远琛垂眸，思忖这宁王府邸不知比之太子东宫如何？
他回京虽不久，但对于京中局势也基本了解清楚了。庆嘉帝子嗣虽多，但朝中最有威望的两位皇子便是身为太子的大皇子和身为宁王的三皇子。其他皇子要么年纪小，要么母妃位份地下、无强大外力扶持。太子和宁王这两位皇子年岁相当，母家势力都十分强大。太子之母谢皇后乃是英武候谢靖言的女儿，而宁王之母程贵妃则是当朝太傅程翟之女。俩人一武一文，呈旗鼓相当之势。
顾远琛带着丁辰刚一进正殿，赵慎便迎了上来，在他身侧，还站着一位中年男人，那人温文儒雅，气质疏朗，只是见了顾远琛便拱手退下了。
“宁王殿下。”顾远琛拱手行礼。
宁王赵慎畅笑道：“将军能来我府上，我真是深感荣幸。”
“殿下说笑了，宁王殿下龙章凤姿，能得殿下宴请是卑职的荣幸。。”
赵慎大笑，片刻后语带深意道：“我明白将军是不想遭人口舌非议，但人处京城，怎可少了人来人往的情分，顾将军这样一味将一众想要同你真心相交的人退拒开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多谢殿下关心，卑职这般做也实属无奈。我常年征战于沙场，性子不善交际，想着若是相处间得罪了人还不若全拒了。” 顾远琛恭敬道，语气不卑不亢。
赵慎引人入席，他本想着与人喝喝酒然后谈谈当前京城的局势，这中间不论顾远琛如何回避，总得说点儿自己的想法。而无论他说些什么，他总会有办法进一步深入聊下去。可他实在没料到这聊天竟会是这般走向，这位看似老实恭敬的顾将军，别的不会，装傻充楞的功夫倒是一流。
“宋大人？朝堂之中与我站同一侧？是不是那个个子小小，说话声音大又老爱怼人的……“
“不是，那是御史台大人。”
在第三次为顾远琛纠正官员名字时，宁王终是沉了脸。只要他将话题扯到朝堂官员身上，顾远琛便立马东拉西扯，或是干脆表示“卑职粗人，实在不明白”，继而转移话题，最后愣是将俩人的聊天转为京城与北境风俗交流大会去了。京城中有名的笑面虎，人人称赞的极善交际、极会拉拢人心的宁王殿下今日终是在这位“不善交际”的顾将军手下碰了壁。
顾远琛见时机差不多，便面带愧意道：“殿下，卑职实在不善交际，刚刚若是言语中有差，还请殿下多多宽恕。时候不早了，卑职还是早些告退吧！”
“等等，”宁王压下心中的不快，竭力和睦道，“这次请将军来，还有一件事。我母家有一远方表妹，性子温和大方，向来对将军十分倾慕。前几日她刚好同家人回了京城，母亲让我为表妹寻门好亲事。我想着将军还未成家，本想在春日宴中为将军引荐我这位丘家表妹，可谁知春日宴中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不知将军今日愿不愿意见见她？”
“既是殿下关心，卑职岂能不收。”
待顾远琛离开，刚刚隐身离去的中年男人从帘后走了上来。赵慎回头，眼中隐有怒火。中年男人面带笑意：“殿下不要着急。”
赵慎：“如何不急，太子有英武候在背后支持，我们却无任何军方势力。就我刚刚同顾远琛所谈，他并无投靠我们之心。”
“那也正常，如今我们与太子之争谁看不出来，他想要保持中立也实属正常。可是偌大的京城，能保持中立的只有那些百姓，身处朝堂之上谁能孑然一身呢？”
“舅舅……”
程川行安慰道：“殿下，今日一事，能成则成，不能成便当是我们做个顺水人情给人家。”
顾远琛随着侍从一路穿行，最终行至一偏院。小院竹林深深，一粉衫女子临竹而立。顾远琛挥退了下手，轻声道：“丘姑娘。”
女子回眸，面庞年轻而又美丽，她浅笑道：“你找谁？”
顾远琛皱眉，丘嫣儿继而道，“我名唤丘嫣儿，你可是顾将军？可是来寻我姐姐的？”
“你姐姐？她在何处？”
丘嫣儿娉袅向前：“将军随我来吧。”
丘嫣儿领着人朝里屋走去，厅中的妇人蛾眉粉黛，青丝挽起，神色安然。她瞧着顾远琛，好一会才道，“你很像你哥哥。”
顾远琛没说话，邱馨儿淡声道：“我乃是平洲丘家的女儿，少年时期跟随母亲来京城探亲，才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你哥哥并不知晓。知道将军在寻我，我便从平洲赶了过来。你哥哥……可有托你给我带话？”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丘馨儿顿了顿，道：“很好，夫君宠爱，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很好。”
“那便好。”顾远琛捏了捏手中的锦囊，终是没再继续说什么。
“你哥哥可曾有过后悔？”
“不曾。”北境的天总是很高很蓝，夜晚的星星和月亮总是很亮。沙丘上，顾远章那个笨蛋总是对他说：“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啊，她该等我等生气了。早知道要打这样久的仗，我应将她娶了过来，可是阿琛，我害怕……她还那样小，若是我输了可怎么办？”
丘馨儿道：“我亦没有后悔，但我也不自愧。缘分就是这般奇妙，他与我今生注定没有缘分。如今诸事皆毕，顾将军以后便不要再来了。”
“我并未想打扰夫人生活，今日之事若是对夫人造成了困扰，远琛在这里同夫人说一声对不起。”顿了顿，顾远琛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道：“夫人，今后若是有事，可携此玉佩来将军府寻我。”
“多谢将军好意，我想我用不上。”
待顾远琛离开，丘馨儿再也坚持不住，伏在榻上剧烈咳嗽起来。丘嫣儿立马上去扶住姐姐，“姐姐，你怎样了？”
“无事，旧疾罢了。”
“姐姐，你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丘馨儿放缓了呼吸，轻声道：“顾远章欠我但顾家并不欠我，他日黄泉路上我找也是要找他。”
那年京城花灯节，少年一双星眸熠熠生辉，他红着脸道：“姑娘，你的面具可真好看！”那街边那样多的面具，他却红着脸夸她手中那一枚。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需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2]
[1]“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西宫秋怨》王昌龄
[2]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需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杜牧《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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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赴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