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山是京城西郊的一座名山，山上种满了枫叶，秋季时整座山便如同天边红霞，十分美丽。但它之名气并不完全在于它的美景，红霞山上有一座庙宇，名唤无了寺，寺中主持空无师父本是宫中的高僧，后入无了寺修行。

因着这个原因，京中达官贵人和百姓时常喜欢来此山赏景玩乐以及拜佛，甚至一些外来游人也会特意来此，只为沾一沾皇城的贵气。

初冬时节，因近几日下了几场雨，京城气温降了不少。红霞山虽不高，但天气寒冷，雨天山路湿滑，去往无了寺的道路上行人便少了许多。

赵蓁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外面往日热闹的道上此时十分清冷。一股寒风袭来，她整个人顿时打了一哆嗦。

“郡主，外面冷。”青鸿赶紧上前，将帘子合上，随即将手中准备好的汤婆子塞进她家小郡主手里。

赵蓁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双手紧紧贴在汤婆子上，有些忧虑道：“你这消息准确吗？这种天气，顾远琛会带顾老夫人上无了寺嘛？”

自从那日宫宴上见了一面，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在打探顾远琛的消息，可是他是将军，平时出行之地她根本进不去，自然也见不着面。好不容易打探到今天他会携带母亲去无了寺上香拜佛。可是看着外面凛冽寒风，赵蓁皱眉，他真的会来吗？

“郡主，我听从你的吩咐，找了一群小乞丐日日盯着顾将军，这确实是他们传回来的消息。”青鸿委屈道。

“好了，不管怎么样，都得试一下。碰不到就当是去看望空无爷爷吧！”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无了寺，一见是瑞王家的马车，马上有人过来牵马招呼。

青砖古庙、钟声禅意。

少了往日喧闹的烟火气，寂静的无了寺骤然多了几分禅意空寂之感。赵蓁低头同几位师父问好。她父王赵云轩虽是亲王，但出生时身体不好，幼年很长一段时间被养在无了寺，受空无主持教导。因着这个原因，赵蓁小时候便时常同父王一起来无了寺小住，直到现在，无了寺中还有一个院子是专供他们休憩小住所用。

赵蓁辞谢几位师父，便带着青鸿四处找寻顾远琛。

佛殿里，顾老夫人在虔诚礼佛。佛殿外，顾远琛着一身玄色长袍、披着黑色大氅静静等待。天气寒冷，他本不打算今日上山，但他母亲尚佛，认为既然已经定了今天，若为了天气不好便改换他日，于佛祖不敬。

他十四岁那年，年长他六岁的兄长死于北夷人刀下，十六岁那年，父亲战死。两年内，丧父丧子，他母亲自此礼佛吃素。从北地回京城后，因舟车劳顿，在床上休整了一段时间，身体刚好便说要来无了寺还愿拜佛。

他拗不过她，只能小心陪护。

“顾将军。”

顾远琛眼睑微抬，有些讶异：“郡主也来拜佛？”她今天着一身红色水烟裙，外面披着白色披风，俏生生如同一朵水仙花。

“得了父王嘱托，我来看望空无师父。”赵蓁温言道。

顾远琛点头，无了寺空无主持于瑞王有教导之恩，皇城中众人皆知，因此顾远琛也没做多想。

见人久久不动，顾远琛问：“郡主，还有事情？”

赵蓁低头，觉得脸有些烧：“将军昨天的话，我想了想，将军当年是因为我的话才取消婚约吗？”

听到赵蓁的话，顾远琛先是有些惊讶，继而被这姑娘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追问方式给逗笑了：“郡主一向如此大胆吗？”

不仅大胆，看着还不是很聪明。京中传闻瑞王之女长乐郡主，仙姿玉貌、才情横溢、聪敏过人。

如今看来，容貌上面及的上，但聪敏可没见着多少。

赵蓁小声道：“我……我平时不这样。”平时她才不会这样没羞没臊，冒着被取笑的风险去问这样蠢的问题。

顾远琛垂眸，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郡主，此事已经过去，又何必一再追问？”

赵蓁：“自是有必要问清楚。若是因我之缘故，我自当向将军赔罪，若是因将军之过，我也自觉问心无愧。”

“两年前我本就是回来退婚。慈宁殿外听到郡主之言实在是偶然之举。我常年征战沙场，生死不定，不想耽误她人。不是你，是别的女子我也会退婚，所以郡主不用自责。”顾远琛徐徐道。

禅院钟声响起，顾远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又道：“郡主，卑职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

不远处的丁未早在赵蓁过来时便退了下去，可习武之人想来耳聪目明，而他实在又对将军这位前未婚妻子好奇，便有意没有走远，听了一耳朵。待顾远琛过来，丁未忍了几次终是没忍住：“将军，两年前你不是回京完婚的吗？”怎么成回京退婚的了？

顾远琛瞥了下属一眼道：“下次再偷听，以后出门就换丁辰来跟我。”

丁未急忙道：“将军，我错了。”

顾远琛转眼瞥了一眼身后，小姑娘还在哪儿站着。不这样说难道还说他眼巴巴的跑回来结婚，谁知被未婚妻嫌弃，一气之下才退婚的么？

他不要面子的吗？

赵蓁看着人匆匆离开，心中微叹了气，人家对她根本就不在乎。脖间一凉，赵蓁顿时回过神来。空中飘着点点白雪，京城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悄来了。

青鸿走上前来，油纸伞挡住飞雪。赵蓁携着青鸿去了空无主持的禅房，她此行虽是为了顾远琛，但来了自是要去看看空无爷爷。从空无主持禅房出来，小雪已经变成鹅毛大雪。雪天路滑，更何况是山路，赵蓁打消了下山的念头，打算在无了寺住一宿再走。

无了寺中有一座院子，专为他们所留，日日有人收拾。赵蓁遣了一人回府报信，便去了无色院。屋外大雪纷飞，赵蓁坐在榻上有些萎靡。好不容易见了顾远琛一面，刚说了两句话人就走了，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青鸿见她家小郡主萎靡不振，有些心疼。她家小郡主从来都是活力四射，难有如此低落的时候。

“郡主，这房间虽日日有人打理，但委实单调了些，不如我去后山给你摘几枝红梅过来吧？”无了寺后山有一片梅树林，雪地红梅，十分好看，那是往日小郡主最喜欢的地方。

“青鸿，外面雪大，你不要去，当心染了风寒。”

“要不，郡主弹琴吧？”青鸿抱着琴，建议道。

赵蓁摇头，表示不想。

“不知道顾将军现在在干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赵蓁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顾远琛是带他母亲来拜佛，现在外面天寒，顾远琛很有可能和老夫人也在寺里留宿。

“青鸿，你去问问，顾将军走了没有？”

一盏茶之后，青鸿喜着回来：“郡主，将军没有走，就住在我们隔壁的禅房里呢。”

赵蓁霍然起身道：“真的？”

“嗯，不过郡主，我刚刚回来，看到了李家郎君。”

“李正诘？”赵蓁皱眉。

“郡主，他不会是追着您来的吧！”青鸿猜测道，户部侍郎独子李正诘一直以来对她家郡主十分殷勤，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喜欢她家郡主。

赵蓁摇头道：“不要妄加揣测，李正诘性子虽有些软，但为人纯正，没什么坏心眼儿。”

“是。”

“你刚刚说顾远琛就住在我们隔壁禅房，是无尘园吗？”赵蓁一门心思放在顾远琛身上。

“对，”青鸿点头，看着她家郡主脸上的笑，心中顿感不妙，“郡主，你可不能乱来！”

赵蓁朝人一笑，愉悦道：“你家郡主知道分寸，把我的琴拿过来。”之前对她没感觉没关系，现在喜欢也来得及。

外面大雪纷飞，屋中却是暖意融融。赵蓁放下手中的汤婆子，轻抚檀案上的焦尾。不知他喜不喜欢听人弹琴，顾老夫人当年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弹得一手好琴，他应该也喜欢吧。

指尖轻拨琴弦，霎时琴音便如同流水般倾泻出去，穿过薄薄窗纱、越过高墙，传到隔壁院中。青鸿站在后面，她虽未学过琴，但郡主喜欢，耳濡目染，对琴曲也有几分了解，郡主弹的是《秋风词》。

无尘院中，顾老夫人正在和顾远琛谈话，耳边突然响起琴音。这琴音悱恻但不阴郁，反而透着一股热情明快。顾轻蘅笑道：“这琴音调清声直，想不到佛寺之中竟还有如此琴技高绝之人。”

顾远琛心中一跳，外面风声呜咽，而耳边的琴音嘹亮，想来弹琴之人就在他们附近。他没记错的话刚刚领他们进来的师父说隔壁院是瑞王的住所。小姑娘弹的琴？

琴音持续了大半宿，从《高山流水》到《醉渔唱晚》，这琴曲便没有重样，最后竟连《湘妃怨》的曲子都出来了。小姑娘年纪小小，如何就懂得了这相思断肠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