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连绵的京城终于迎来了一个暖日，赵蓁坐在小榻上看着外面的暖阳，只觉连带着近些日子烦闷的心情也变好了。那日回来，御医便给她看了腿，先是崴脚，后又拖着伤腿走路，终究是伤到了骨头。为此，赵蓁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甚至错过了皇室新年宴会。

那日劫她的匪徒也已经被大理寺收监，只是结果却不甚如人意。那伙匪徒招供是拿钱办事，说是她上山那日有人找上了他们，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要他们去劫一个人，但不用真劫，只需做做样子让后面的郎君英雄救美即可。只是那土匪头子平常也是个喜欢看话本的，自以为是去撮合一段良缘，便有意额外发挥了下，谁知竟吓退了郎君。

如此这般，众人怀疑的目光自然就投向了李正诘，然李正诘表示他全然不知情，对着众人从礼义廉耻讲到了仁义智信，总而言之表明他是一位君子，绝不可能做那样的小人之举。找不到劫匪所言的幕后之人加之证据不足，瑞王虽是生气，但也不能真的将户部侍郎独子关到监狱里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郡主，您小心些，您要什么让奴婢拿就好了。”看着赵蓁下榻想要去拿话本，青鸿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帮忙。

赵蓁接过话本，突然想起那个喜欢看话本的匪徒，蓦然心情有些惆怅。她将话本丢在一边道：“青鸿，我已经大好了，大夫说只要不是剧烈活动我就没问题，知道吗？”

“郡主，还是小心些为好。”青鸿道，想了想补充道，“今日李家大姑娘又来了，说是想要来看望你，奴婢依照您的吩咐已经拒了。”

赵蓁点头，吏部尚书李成鸿的嫡长女，李双卿。她以前最要好的朋友，可却也爱慕齐恒。明着对她殷殷切切，暗地里却是蛇蝎心肠。赵蓁摆了摆头，不在去想她，转而对青鸿道：“青鸿，你再和我讲讲，顾将军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郡主，”青鸿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家小郡主，如今她是真的相信她家小郡主是想要嫁给顾将军了，这整天问顾将军这个、顾将军那个的，确实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郡主，如今新年伊始，顾将军这几日除了呆在家里，便是访亲走友。”青鸿道，“郡主，您若是想要见将军，不如将将军请到府里来，他上次救了您可是整个京城都知道呢！”

赵蓁抿唇笑，青鸿的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早有此意：“我父王他们现在何处？”

“王爷和王妃在云清轩。”

瑞王作为陛下胞弟，也是唯一一位在世的亲王，王府建的十分豪华。亭台楼宇，花榭飞檐，小巧精致与大气宏伟兼具。赵蓁从自己的沁雅轩中出来后，便直奔云清轩。

瑞王赵云轩与瑞王妃林令娴俩人是京城中有名的神仙眷侣，俩人自幼相识，而后成婚。赵云轩身为亲王，却独独钟情王妃一人，即使王妃生下赵蓁后再难生育，瑞王依旧不愿纳妾。

赵蓁掀开门帘进来时，便看到他父王持笔练字，母亲在一旁为他添水磨墨。她父王和母亲二人从来如此，恩爱情深、相濡以沫。看着此情此景，赵蓁眼角蓦然发酸，他们本该一直这样下去。

“父王，母亲。”

“蓁儿，”瑞王和瑞王妃听见女儿声音，纷纷放下手头的东西。瑞王赵云轩今日着一身玄色长袍，身量算不得高，但整个人透出一股温和。瑞王妃则是一身白色长裙，她年轻时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儿，年龄的增长并没有让她老去，反而增长了她浑身的阅历与风华，那是年轻闺阁女子所不及的。

林令娴将女儿叫到她身边来，温言道，“你皇祖母送来了几匹云锦与你做衣裳，我让黄登给你送过去了，看见了吗？”

赵蓁：“看见了，过几天女儿脚伤痊愈定去宫中向皇祖母请安。”

赵云轩坐在一旁，适时道：“你皇祖母年纪大了，你有空就去陪陪她。脚伤现在如何了？”

“已经无甚大碍，御医说了只要不做太过于剧烈的运动即可。”

“不可马虎，晚些时候我还是让御医过来再瞧瞧你。”瑞王拍板道。

知道父王对这件事执拗，赵蓁不再与他争执。她走到桌前，雪白宣纸铺于桌面，上面“吾生而有崖”五个大字如同行云流水般镌刻在上。

“父王，你这字又有进益了，这几个字俊秀挺拔而又遒劲有力，颇有当年王右军之风范了。”赵蓁夸赞道，他父王酷爱行书，尤爱王右军。

瑞王大笑，他自知比王右军，他还差得远，但不妨碍听到如此称赞后心情大好：“蓁儿也写一句，让父王和你母亲看看你进步了没有。”

赵蓁毫不露怯，执笔在“吾生而有崖”后面添上一行梅花小楷“而知也无涯”。赵蓁年纪虽小，但一手梅花小楷写的风韵独到、自成一派。

林令娴满意地点头：“蓁儿这字是越发有进益了，如今我已经比不过她了。”林令娴乃是林太师的女儿，从小诗书精益。

赵蓁挽着王妃的手，撒娇道：“女儿能有如此进步，都是母亲教的好。”

三人就着字体和笔法相谈甚欢，之后林令娴领着人做到一边的榻上，问：“蓁儿今日可是有事要和我们商量？”

赵蓁点头，脸上霎时浮现出女儿的娇羞：“父王，母亲，顾将军之前救我一命，如今女儿好了，想着我们是不是应该请人吃个饭感谢一番。”

赵云轩道：“我已经派人给他送了谢礼，请人吃饭就没有必要了。”

赵蓁急道：“父王，女儿一命难道如此轻薄，只需送区区礼物即可吗？”

王妃和瑞王对视一眼，眼中都有诧异。瑞王妃林令娴试探道：“蓁儿，你真的只是想要谢顾将军救命之恩？”

赵蓁低着头，半是羞涩半是紧张道：“女儿不敢欺瞒父王和母亲，经上次一事，女儿对顾将军已有倾慕之情。”

赵云轩正待说话，林令娴用眼神制止了他，她拉着赵蓁的手柔声道：“蓁儿，年少慕艾，况且顾二郎又于危难之际对你伸出援手，你对他有倾慕之情实属正常。可你与顾二郎不过才见过两次面，对他的人品性情皆不甚了解，实在不宜妄下论断。别的不说，就说他两年前退婚一事，他早不退晚不退，非得等到你即将及笄之日退婚，令你一个女子遭受满城非议，这样一个男子实在算不得是个良人。”

林令娴叹了口气，继而道：“当年我怀你的时候，你父亲与顾老将军定下婚约，虽有情谊的关系，但最重要的是我觉着顾老将军和顾夫人皆是良善杰出之辈，他的孩子品性自然不会差，未来会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你要知道，我和你父王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能幸福。当年顾二郎退婚，母亲虽是恼怒，但也庆幸，若你真的嫁与他最后发现俩人互不喜欢，那才可怕。如今婚约已退，对于顾二郎我们还需好好考量。”

林令娴伸手抚了抚女儿鬓角的乌发，她知道她这女儿，因从小养的娇贵，加之平常也爱看些话本，颇是有些天真小女儿心态。可是夫婿乃是关系一个女子大半辈子的幸福，她居京中，看过多少怨偶，多少女子嫁前风姿绰约、明媚灿烂，嫁后为了男子争风吃醋，以泪洗面。她实在不希望她的女儿也这般。

赵云轩没有作声，这件事儿是他起的头，有他的一份责任。

赵蓁眼角发酸，她低下头默默将泪意忍回。她记得上一世他想要嫁与齐恒时，母亲也是这般同她温声分析，只是那时她被迷了心窍，不懂她母亲言词中的深意。

她抬头看着俩人道：“父王，母亲，两年前顾将军退婚一事女儿已经问清楚，顾将军虽有错，但沙场无情，将军也是为我考虑。而且女儿也有错，我当年其实并不愿嫁与顾将军。”

“这事我也知晓一些。”林令娴点了点头，当时京中对那顾家二郎的人品形象猜测颇多，蓁儿听信了一些不实传闻，又觉人比她大那样多，对与那顾家儿郎的婚事便有些抗拒。只是传闻不可信，她想着等顾远琛从北境回来，俩人见了面，那些谣言便可不攻自破，蓁儿便不会不情愿。

“我不想嫁，便将此事讲给了他人听，”赵蓁继续道，“谁知却被顾将军听见了。但顾将军退婚时并未言及，若他果真不是好人，大可将我想要退婚的消息散播出去。顾将满门忠烈，若是女儿率先要求退婚，那时伤的何止是女儿的名声，瑞王府的清誉也会没了。”

王妃和瑞王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诧。

看着俩人犹豫的神色，赵蓁搂住着他的胳膊，娇软道：“父王、母亲的顾虑女儿知晓，终身大事女儿绝不会大意。这次设宴请他，也是想父王和母亲帮女儿看看，把把关。”

林令娴低头，她的女儿不过十七岁。年少情窦初开最是磨人，若是一味的阻止，只会让蓁儿更加逆反。若是那般，还不如将那个顾二郎喊过来看看。

“那好吧！”

“谢谢母亲，母亲最好了。”

林令娴轻抚女儿的鬓发，眼中满是宠溺与慈爱。